[連載] 裝箱(7)
(13)
老薛還真不愧是雄霸一方的棺材王！
或許稱他為棺材達人，或是棺材教主則更為貼切。
他生動活潑的解說，不只會使你沉迷於棺材的世界裡，
還讓你為了想多買上幾個棺材，而翻閱腦海中的仇人帳簿，
不斷努力尋找，究竟還有哪些人可以被埋掉的。
而我也大膽對老薛設計的各類棺材，
提出諸多建議，我當然是以箱子的觀點來看，
兩者之間或有不少出入，譬如一些箱子很不好打開，
我想到幾種改良方式，但老薛對此並不感興趣。
不過我提出的多重箱蓋防盜機制，
倒頗受老薛讚賞，他說這能扼止近年來猖獗的盜墓行為，
這一聊就是半個多小時，老薛更像是遇到生平知己似的，
甚至還親手泡了壺茶，並請傭人送上許多茶點。
言談到某個段落時，
大暢老懷的他，卻突然輕嘆口氣。
「唉，這話希望沒冒犯到你，
可惜我沒在十年前遇到陸先生，
不然一定收你做我的乾兒子。」
「十年前我還住在監獄裡，
你應該不會想收罪犯當乾兒子。」
「呵，其實我領養的七個小孩裡，
就有三個吃過牢飯，但我覺得犯下的罪行，
記錄在紙上或電腦裡的，都不能算是甚麼前科，
真正的前科，是寫在心中，刻劃在心裡的。」
「這七個小孩之所以會被我領養，
當然是因為他們原先的家庭都已破碎，
這使得他們從小就很容易畏縮與怯懦，
不會像你這樣樂觀，勇於發問與挑戰他人。
我時常提醒他們，他們已經在富足的環境裡了，
但就是沒辦法讓他們有任何的安全感。」
我心想，我好像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用樂觀，
這個似乎很正面的詞語來形容，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
「就像我剛才介紹棺材時跟你說的，
我通常都建議快被裝進棺材裡的人，
別放太多錢進棺材裡，因為縱使你放得再多，
也永遠無法填滿人與棺材之間，許多的微小縫隙。
諷刺的是，這情形還真像我的家，
縱使我的錢已多到可以淹沒這個家，
仍然無法填滿每個孩子心中的那份空虛。」
「但江欣雪不是常來幫你嗎？」
「哦，對對，江小姐確實很熱心很努力，
她一定出生在幸福的家庭，所以才那麼天真，
才會笑得那麼燦爛，才能帶給這群孩子們許多歡樂。」
「呵，她的確是很天真。」
我在用略帶嘲弄的語氣，
說這句話時，瞧見放在角落的十幾個怪異木箱，
但它們不是一般棺材常見的長方型，而是三角錐狀、
油桶般的圓柱狀、正八面體，或如太極般的圓球。
「這些也是棺材？」
「是的。」
「但棺材不是要讓人能平躺進去嗎？」
「沒錯，這是大眾的普遍觀念，因此這類的獨特設計，
沒有甚麼人青睞，十幾年下來，好像只接過幾次訂單。」
我微微一笑。
「蠻好奇誰會訂這種棺材的。」
「我還有些印象，下第一張訂單的，是本城最有名的解剖官，
十幾種棺材他各訂一個，呵，很少人一口氣訂那麼多棺材，
而且他到現在似乎也還活著，真不知道他是用來埋誰。」
在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
眉頭微微一皺，但隨即又舒眉笑了起來。
「老薛，那我就也來下訂單吧！」
「哦，你想要幾個呢？」
「有現貨嗎，我希望能在今天下午三點前，
就送達我指定的地方，這要求會太過份嗎？」
「倒不是，這類的棺材已停止生產了，
讓我想想，好吧，市政府也買過十幾個，
似乎是用來做展示，我試著要回來，日後再補還他們。」
「老薛，真是太感謝你了。
此外，我還有兩個小忙需要你幫，
希望你別覺得我這人貪得無厭。」
「一點也不，你我一見如故，
能幫上你的忙，我也很開心。」
「你這樣一口答應，我反而更不好意思，
不然我先送你個禮物，請你一定要收下它，
這樣才不會讓我覺得人情欠得太多。」
(14)
江欣雪輔導完孩子們，走回書房時，
我趕忙向老薛使了個眼色，而他則報以微笑。
「江小姐，妳應該還有許多家庭要訪談吧？
我和這位陸先生相談甚歡，想留他吃個晚飯，
江小姐妳可以先去忙妳的事，晚上再來和我們一聚。」
江欣雪愣了一下，
她完全沒料到情況竟會這樣發展。
「薛先生，不好意思，
非常感謝你的邀請，
但他是我的工作夥伴。」
「這位陸先生已告訴我，他並非妳的同事。
呵呵，江小姐實在太客氣，以妳與我老薛的交情，
只要是妳的好朋友，都可以來拜訪我，不需以公事為理由。」
聽了老薛這番話，江欣雪面紅過耳，
但隨即杏眼圓睜，瞪著我這個出賣她的混球，
而我欣賞她這迷人的嬌嗔模樣，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可更激怒早已處於爆炸邊緣的江欣雪。
「薛先生，我得向你鄭重道歉。
其實陸傲雨先生目前仍是個假釋犯，
我不應該沒告知你這件事，就帶他一同來訪。
而假釋犯是需要我的陪同，才能離開住所的，
所以他必須跟我一起行動，不能單獨留在這裡。」
「不，江小姐，他可以的。」
江欣雪一臉詫異，我真後悔沒帶相機出門，
把她的萬種風情，全拍成照片，然後和她一同裝進箱裡。
「江小姐年紀尚輕，可能沒聽過萬花筒勳章的傳說吧？
自我國開國以來，只有三個人獲頒這傳奇的榮譽，
而擁有萬花筒勳章的人，將享有法律上的豁免權。
獲頒萬花筒勳章的人死亡，其直系血親可繼承之，
陸傲雨先生就是因為繼承他父親的萬花筒勳章，
才能假釋出獄，這些事他剛才都告訴了我。
所以他並不需要妳的陪同，
因為法律已無法制裁他了。」
江欣雪對我怒目而視，
那眼神之中，混雜了正義感與被人欺騙的不滿，
最後，似乎還加上一丁點的失落與悲傷。
「陸傲雨，你，你瞞得我好苦。」
江欣雪的右眼滑出一滴晶瑩的淚滴，
連續的情感大轉彎，最後以這滴淚做為結束，
我真的認為，現在就是把她裝進箱裡的大好時機！
但是，老薛在這裡，為她量身打造的箱子也還沒做好，
我只能懷著極其濃烈的遺憾，黯然瞧著她轉頭離去。
「這樣騙她，真的好嗎？」
江欣雪離開後，老薛搖搖頭。
「她真的是個好女孩，你卻要我欺騙她，把她氣走。
而且老眼昏花的我都看得出來，她對你有意思。」
我微微一笑。
「老薛，既然是賣棺材的，就別要撈過界，
跑來牽紅線，很容易因老眼昏花而牽錯的。」
老薛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起來。
「婚禮和葬禮，其實是很接近的東西。」
「或許吧，兩者都是在找適合的箱子，進行裝箱。
不過老薛呀，我希望你能暫時把所有的心力，
貫注在我要替某人量身打造的箱子身上。」
「我知道，我會盡快在日落前完成。」
「那我不打擾你工作了，你能派人送我回家嗎？」
「當然可以，晚上要一起用餐嗎？」
「感謝你誠摯的邀請，但請恕我騰不出時間，
而情緒上過於匆忙的我，也會造成你的用餐緊張，
畢竟突然冒出了太多的東西，等著我去裝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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