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諸侯之棋 第十四話(6)
(6)
高崇歡二十幾歲時,當然也懷抱過浪漫情懷,
和女孩倒數完秒數後,一同沐浴在由高塔灑下的煙火裡。
但隨著歲月流逝,他的邏輯一層又一層盤旋堆疊的同時,
也讓他由站在塔下的仰望,轉變成佇立塔頂的釋放。
每年舉辦市中心的跨年晚會,已成例行公事,
所以縱使被文蘭高中的女孩們,在良辰美景中團團包圍,
也沒能讓高崇歡在心裡,產生一點點的甜美。他隨口應答著,
而夏秀芳一出現,他的注意力更全放在她身後的程蘭英身上。
當夏秀芳竟然沒走過來和高崇歡攀談,
反倒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他雖感到有些詫異,
也並未追上去,因為程蘭英已然迎面而來。
「怎麼,要繼續我們未完的棋局嗎?」
面對高崇歡的詢問,程蘭英淡然一笑。
「我們都有點年紀了,應該清楚人生很多的帳,
並不急著一口氣算完,況且這為期數天的學園祭,
才正要開始,你不會希望在學妹面前大打出手吧?」
兩人間不太尋常的空氣,讓周圍的女孩們有些害怕。
「學長,你們怎麼了?」
聽到小玲的語調帶點顫抖,高崇歡隨即報以一笑。
「蘭英和我一同打倒了校長,但在過程之中,
他向風紀委員會借了點東西,所以我正在向他討債。」
「嘻,原來是這樣,蘭英學長,
你欠人家東西,本來就該還呀。」
「嗯,那時幾個環境委員在爬著高塔,
有些口渴,所以我跟風紀委員要了點物資應急。
身為環境委員長的我,本該早點把這小事處理掉,
卻讓目前仍是風紀委員長的崇歡親自來問,真是對不起。」
為了不破壞這群小女孩的歡樂氣氛,
高崇歡的隨口胡謅,很快就得到程蘭英具有默契的回應。
當他看到這不久前和自己鬥棋,未來也有機會打生打死的對手,
卻暗示著兩人目前的身份,並於道歉後,對他深深一鞠躬時,
他不禁佩服程蘭英為女孩們能輕易放下一切,也有些羨慕他。
因為望著程蘭英往某方向離去的背影,
高崇歡知道唯有他,才真正能享受目前這周圍的幸福氣息。
所以他也沒對程蘭英提及,丁一盜用帳號和自己鬥了一場,
不然兩人若是針對此事討論,既然程蘭英能重新進入系統,
就表示丁一已先登出,那系統的問題豈不已得到了解決?
因此程蘭英仍行色匆匆,繞過了半個湖,
經過一處較為隱蔽的樹林時,十幾顆閃著淡黃色的流星,
擊中某棵樹的樹梢,撞擊力道意外得輕,甚至感覺不出樹的搖晃。
流星一碰到樹,彷彿吸了樹葉的綠,化成無數細小如翠玉的光點,
像有彈性般在枝葉間滑動,並往下匯聚,形成好幾道光之河流。
其中的兩道支流,流至樹枝的盡頭時,
順勢往下方不斷灑落,在離地面約兩公尺半的地方,
大量光點逐漸凝聚成纖細修長的手指,是一雙女孩的手。
正中央的主流也於此時如飛瀑直下,先是飛散成娟細的秀髮,
其後她的額頭、眉毛、睫毛,及雙眼,也一一由輪廓化為實體。
程蘭英回到文蘭雖是為了拯救系統,
卻沒發覺自己不時會東張西望,惦記著某個女孩,
是否也跟著大家一起重生,期盼著她突然出現在某個角落。
所以眼前的女孩才剛浮現十分之一的嬌軀,雙目仍緊閉,
但程蘭英已百分之百確定,她就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小唯。
程蘭英脫下外套,以光點聚集而重生的女孩們,
有十來個呈現裸體的狀態,但他知道丁一絕非故意的,
只是繁忙作業中,難免會出錯。因為那傢伙若真要這麼做,
必然是所有女孩都全裸,把好好的前夜祭搞成個露天裸體派對。
但程蘭英知道小唯臉嫩怕羞,所以手拿著外套,
若不幸發生這情況,就將她打包帶走,哦不,那是丁一的用語,
應該是把她包裹起來才對。可惜最後並沒有任何香豔刺激的畫面,
當小唯的上衣,以及在無風狀態只微微晃動的百摺裙都出現時,
程蘭英就只需要最後一個動作,他緩緩上前兩步。
在女孩輕呼出第一口氣,成為活生生的軀體,
並往下輕輕墜落時,程蘭英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她。
「蘭,蘭英先生?」
「嗯,是我,小唯,歡迎妳回來。」
小唯伸出右手,輕撫著程蘭英的臉頰,
這次並非靠臉頰的觸感,而是那濕潤臉頰的兩行熱淚,
讓她明確知道這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真正的蘭英先生。
「蘭英先生,請讓我幫你別上這枚勳章。」
窩在程蘭英懷中的小唯,稍微挪動身軀,
她的手才騰出點空間,把小玲做的勳章別在他的左胸前。
而脫下外套,只剩一件薄襯衫的程蘭英,讓她必須小心翼翼,
雙手因此觸著他的胸膛良久,那感受到的強烈男子氣息,
讓小唯不禁滿臉通紅,但她在程蘭英一察覺到她的害羞,
準備放開她時,趕緊深吸一口氣,以雙手緊緊摟著他。
「雖然我仍害怕到低著頭,雖然這不是那棵傳說中的樹,
雖然我也不知自己究竟能以這樣形式,留在世間多久,
雖然我覺得這樣好像是在獨佔所有女孩的蘭英先生,
但我仍要鼓起勇氣跟你說一句,蘭英先生,我愛你。」
程蘭英伸出手,把小唯的頭輕輕抬起。
「我也愛妳,小唯,只要妳存在,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若妳真的會消失,那就讓我們在那之前舉行婚禮。」
「蘭英先生。」
兩人本該在這浪漫到快炸開的情境下,對望個十年八年的。
「為何不現在就舉行婚禮,何必還拖到那時候?」
高崇歡冷不防的一句,立刻引起周圍女孩們的熱烈迴響,
也不知究竟是何時,抱著小唯的程蘭英,已被許多女孩團團包圍。
「哪有剛告白完,就直接結婚,這也太快了吧!」
「告白完就直接洞房,在程序上不是更奇怪?」
高崇歡這次的發言,馬上飽受女孩們的噓聲,
他笑了,或許他也不想再繼續飾演那個毫無瑕疵的高學長。
曾殺過她們,是誤殺,但那些鮮血淌在他腳邊是真真實實的紅,
縱使丁一不知用甚麼手法把那場屠殺抹去,但他知道某些東西,
仍永遠留存,使他覺得自己的形象,虛偽到毫無維持下去的意義。
所以現在他只希望她們開心就好,這或許是種彌補,
而且也如丁一所說,未來的他終究不免得殺掉,甚至殺光甚麼,
所以只能慶幸,他曾經站在這裡,曾努力製造存在過的歡笑。
然而站在玻璃柱前的宇文鉦,
看著飄浮其中,靜靜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宇文珊,
他可開心不起來,明明這始終擋著自己繼承之路的女孩已死去,
本該狂笑慶賀,誰知這即將成功的計劃,卻陷入兩難的泥淖。
宇文鉦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極不中用,
而宇文鑀頗高的天賦,還不只展現在諸侯棋上,
讓他更明白這個女兒,絕對是他掌握家族的一塊重要拼圖,
若為了殺掉程蘭英與高崇歡,而賠上宇文鑀,是否真的划算?
所以他陷入長考,
幸好這天人交戰的時間沒有很久,
他的盟友已趕來幫忙度過難關。
「宇文鉦先生,好久不見,我需要自我介紹嗎?」
「丁一,你不是在系統裡對付高崇歡嗎,跑來這做啥?」
丁一笑得友善,但不知為何,宇文鉦很討厭他的笑容,
他總覺得這人無論怎麼笑,都非常機歪,都像是在嘲諷些甚麼。
「我想深謀遠慮的宇文二公子,應該正猶豫些甚麼。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但現在靠食品業賺到歪掉的大財團,
哪個不賣黑心食品,這實在毒到讓我不很放心,
加上聽說你沒甚麼良心,所以我特定跑回來,
當你的良心,阻止你殺死自己的女兒。」
「哼,聽起來,我似乎還應該感謝你?
你不覺得自己太多管閒事,連別人的家務事也要管。」
丁一從地上撿起那張,印著宇文家徽的收據。
「哈哈,我那時的簽名還真蒼勁有力。
宇文二公子該不會忘了自己曾花三十萬,
請我來管你們家的某件家務事,如今又說我不該管,
是因為對你不利的,我就最好靠邊閃,是吧?」
「我出三十萬,是請你讓沉溺於夢境中的宇文珊早日清醒,
可你有做到嗎,你反而還努力幫她維持住早該完結的夢,
讓她愈陷愈深,這種事都做不好,還敢管到我女兒這邊來。」
「哈,你們這些諸侯在念小學時,習作簿上的換句話說,
一定反覆練習到連紙都破了吧。在我印象中,是幾年前,
突然有個擺出大家族和藹大家長臉孔的人,請我喝杯茶,
他說他家族裡有個小女孩,是他死去大哥所留下的女兒,
卻一直沉迷在以諸侯棋系統,所架設出的虛擬世界裡,
希望我這個也很瞭解諸侯棋的人,進入系統幫助她。」
宇文鉦冷冷一笑。
「這和我說的有甚麼不同?」
「你那天始終是以長輩關心後代教育的角度,
很殷切與我談了許多教育層面的想法,簡直是請我當家教。
這熱誠讓我毫不猶豫答應了,然而你真的重視宇文珊的教育?
若你是站在第一象限的人,我就是位於第三象限,
所以我必須反覆思量,才有辦法逐漸揣摩出你的意圖,
就像你也是一步一步,才能把我拖進你這場陰謀詭計裡。」
「哼,說我規劃的就是陰謀詭計,
這是很自以為正義的人,所喜歡的說法。」
丁一不好意思笑了笑。
「哈哈,沒錯,像你這種和我站對角線的人,
必然會討厭我這一臉的自以為正義。但你這麼懂人,
當然不可能在我面前,直接擺一堆錢要我去做出賣朋友的事,
你很清楚那樣做,鐵定是討我的一頓罵。
所以你先用幫助小女孩,或是當她家教這類很溫馨,
也很符合我這種假裝有愛心的人所喜歡的小題目,
來誘使我和你開始第一次的合作。」
「這樣的題目,不是很對你這蘿莉控的胃口嗎?」
「哈,所以我說你實在很懂人嘛。
我立刻就接下這委託,進入系統和宇文珊來往,
當然也時常向你回報狀況,你除了裝成很關心她的樣子,
博取我的信任,也順便由我這探聽到許多她和程蘭英的情報。
最後就是你選擇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在我毫無收入,並且重病之下因龐大的醫藥費,
造成我家極為沉重的負擔,你再度與我見面,
說出了那一段令我十分動搖的話。」
丁一把那張收據折整齊,收進懷中的口袋。
「你對我說,你朋友對你的困境,沒幫忙,且都不聞不問,
而人生在世,不都是努力讓自己與自己的家庭過得更好?
宇文珊終究是我宇文家的人,程蘭英為了以諸侯棋鞏固地位,
硬生生抓著她不放,還弄了個如鴉片般的美夢讓她沉陷其中,
只要你能幫我救出這小女孩,我可以給你一千萬的酬勞。
我笑著回一句,但我覺得宇文珊在這場夢裡,
在那個她永遠無法於現實世界享受到的高中生活中,
好像活得非常快樂,她應該是自願待程蘭英身邊的吧!
聽完我的話,你笑得開懷,你說宇文珊在虛擬世界再厲害,
現實中也不過只是個病到如植物人般的小女孩,
又哪能替程蘭英作證,說她不是被他給綁架。」
「程蘭英跟你半斤八兩,這種病入膏肓的蘿莉控,
告到法院說他誘拐我的姪女,勝算百分之兩百。」
宇文鉦說著說著,拿了張椅子,坐在玻璃柱的右側。
「不過如今講這些又有何用,我承認當時的我嚴重誤判,
想不到你這傢伙被錢逼這麼慘,竟還白癡到顧甚麼朋友義氣,
拒絕我這真正能解救你困境的人。或許在你那傲氣的眼中,
我是小人,但我這真小人比你那些偽君子朋友可有用多了。」
丁一也拿了張椅子,坐在玻璃柱的左側。
「你真的很懂人性,你那樣做其實也成功了。」
「少在那邊說風涼話,你不是拒絕了嗎?」
「我當時是真心想接受你一千萬的委託,
畢竟我需要錢,而且只要我曾拿過你的錢辦事,
縱使只是三十萬,也將被大作文章到是與你勾結。
何況向來受眾人懷疑的我,應該還會被說這三十萬,
只是冰山一角的頭期款,反正我再怎麼演好人也沒人信。
既已上賊船,頭也洗了一半,不如乾脆拿了吧!
縱使我最後沒拿這一千萬,但我仍認為我已背叛這些朋友了。」
「那你為何最後不接受我這一千萬的委託?」
「因為夏秀芳那小女孩為了激起我的鬥志,
竟把某個諸侯棋小比賽的冠軍獎金改成五百萬,
這筆錢是由高家出的,她原本是打算自己再贏回去,
卻沒想到因病只得棄權,最後莫名其妙進到我口袋。
我知道她因為這件事,被高崇歡認為這小女孩行事任性,
出身與家教都不怎麼樣,終究不是他這個高家繼承人的良配,
所以在她重病之後不聞不問,開始慢慢疏遠她。
而你既然這麼瞭解我是個蘿莉控,
就當然不能怪我在看到她哭得那麼令人心碎,
只得捨棄一千萬,改接下這個五百萬的委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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