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諸侯之棋 第十話(8)
(8)
十一月六日，五點二十五分，
在陽光初露而尚未成形的清晨，高崇歡開著車，
前往位於郊區，建築在一座小山丘上，高廣嶽的墓園。
大財團領袖，必然算好風水、挑準龍脈才會下葬在鳥不生蛋，
離市區遙遠，子孫只要偷個懶，就一年半載沒香火的地方。
所以高崇歡每月初一、十五都抽空來此上柱香。
年輕時為求寫程式的靈感而熬夜，由於近來處理許多財團事務，
已逐漸調整成正常作息的他，在五點左右就起床仍非常罕見，
所以走到爺爺的靈前時，高崇歡忍不住打了個小呵欠。
「爺爺，真抱歉，讓你看到我這不中用的模樣，
其實我始終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被你看重，
但這種問題說出口像是想逃避責任，而我不願讓你失望。
雖然我出身貧寒，比一生下來甚麼都有的叔叔、堂兄弟們，
多了些衝刺的動力，但我怕我沒辦法如他們那樣心黑手辣。」
上完了香的高崇歡轉身時，望見側牆匾額上的高家十訓。
「這十訓和一盤棋局，才是你留給我的真正遺產嗎？
有許多事只因沒碰觸到真相，所以才能那麼天真，
你在最後，就是想告訴我這番話嗎？」
六點三十二分，丁一稍作梳洗，
就出門進行早晚各一次的慢跑，往昔的他只一意奔跑，
從不左顧右盼，但或許能讓每個學生興奮的學園祭即將來臨，
也感染到已近不惑之年的丁一，他像是個明天要去旅行的小孩，
走在路上總忍不住要瞧瞧，有哪些東西可以買來在沿途上吃。
帶著這樣的情懷，丁一首次發現路旁有間店，
這時當然沒營業，但窗戶上小小招牌寫著『綠築』兩字，
讓丁一停下腳步，調好的呼吸節奏也亂掉，就只願多瞧一眼，
這也被植物團團環繞，如同虛擬世界裡那座聖地的現實版本。
「老闆應該希望這世界，也有一所文蘭高中吧！
呵，感性的場面話說完，其實我比較介意的是這家店，
究竟有沒有在賣超豪華草莓聖代呀，也不知味道如何？
唉，雖然我在這應該也是不敢點那玩意，實在太娘了。」
七點二十七分，程蘭英將三份早餐放在飯桌上，
長年獨居的他有著極佳廚藝，加上注重外甥女的營養，
自從夏秀芳與丁一入住後，他更是天天準時上菜，
只不過一直到前陣子，才開始有丁一的那份。
「秀芳，丁一呢？ 他怎麼跑到現在還沒回來？」
「他昨晚似乎沒睡好，所以晚點出門，
還真佩服他，我一早起來就需要吃點東西，
他竟然可以甚麼吃的都不想，一股勁去跑步。」
「他那叫不健康，而且他只是討厭我做的早餐，
搞不好在路邊吃些有的沒的，連還沒營業的店，
也要看個menu才過癮，這傢伙就是這樣。」
夏秀芳微笑，她知道程蘭英幫丁一準備餐點後，
丁一每次都清盤，雖然他會說這只是他不浪費食物的習慣。
「秀芳，下午和珊的諸侯棋，記住妳們可是表姐妹。」
「舅舅，你說這話是甚麼意思？ 要我手下留情嗎？」
「這畢竟只是場友誼賽，身為妳們的舅舅，
當然不希妳們因鬥得過於激烈，而有了嫌隙。」
夏秀芳臉色一沉。
「就因為你是我們的舅舅，你才更不應該偏心！
這場表面上的友誼賽，實際卻是高家和宇文家，
為解決近年來最大的一次利益衝突，所訂下的正式棋局。
七連勝的宇文珊，和十連勝的我，從未敗過的兩人首次對奕，
如此的棋局強度加上話題性，足以讓兩集團同意這次的豪賭，
而太多人都說我的連勝與威名，是建築在珊的隱退上，
也趁此次的機會，好好證實一下究竟是如何吧！」
程蘭英微微一驚。
「舅舅你一定有讓宇文珊知道這是場正式棋局吧，
要不是崇歡有跟我說這事，我若還以比友誼賽的心態上場，
豈不對我太不公平了嗎？ 你真的太偏心了！」
程蘭英嘆口氣，夏秀芳實在太像她的母親程蘭芷，
率真直爽，但也在毫不客氣表現自己的想法，貫徹自己的做法下，
總是傷害到周圍關心她的人。但為了實行這長久以來的計劃，
加上也必須顧及宇文珊的感受，程蘭英也決定不再多說甚麼。
只能祈禱宇文珊也有她母親的溫潤了。
「唉，我承認我真的有些偏心。」
「舅舅，我雖不高興你偏心，但也知道那是沒辦法的。
宇文珊跟你是代表宇文家的，而我卻是你們的對頭，
高家的棋手，你願意收留我這敵人，我應該要很感激了。」
程蘭英微笑，他知道這個外甥女從不說反話。
「這世上不是只有棋局，也不是只有勝負。」
面對程蘭英留下這句，就起身離去，
夏秀芳覺得有股氣，不知是梗在哪裡，但若搞不明白，
也無從發作起，而丁一這傢伙是跑到西方極樂世界去逍遙了嗎？
到現在竟還沒回來，這也讓他十分幸運逃過被當出氣包的命運。
下午三點五十七分，宇文珊已把第四樂章練了兩遍，
全身是汗的她，離開空想樂團的社辦，回到女生宿舍沖完澡，
打開房間裡的衣櫃，猶豫數十秒，最後選擇空想樂團的制服，
對著鏡子著好裝，梳理側辮的同時，她微微一笑。
「蘭英一定會穿墨家制服，崇歡則是風紀委員制服，
而我沒選擇學生會制服，丁一學長就只得孤伶伶了，
真有點對他不起呢，呵，想想他每次都頗可憐的。」
走往房門口，在外頭總保持潔淨有禮的宇文珊，
鞋櫃上卻總扔著幾雙各類型的襪子，她隨手拿起黑色膝上襪，
不知她是該埋怨得罪丁一學長，潛意識裡總有些許彌補他的想法，
還是因為生活習慣差勁，總之她穿著黑色膝上襪出門了。
一路上沒有任何女學生跟她打招呼，
甚至半張笑臉也沒有，她心想自己最近情緒不穩的傳言，
以及夏秀芳的棋子說法，應該已在這校園裡醞釀開了，
往昔的好人緣短短數日就付諸東流，她輕嘆口氣。
「大家這麼快就從喜歡我變成討厭我了。」
但她殊不知大部份的人，若知道造物者生活在身旁，
若不祈求點庇佑，就是祈禱她千萬別降禍。而迎著深秋的風，
沒有特別固定住頭髮的宇文珊，除了側辮，處處都在飛揚，
混著趕赴戰場時，絕不可能完全掩蓋住的殺氣，縱使嘴角輕揚，
禮貌依舊，儀態端莊，試問又有哪個子民敢接近這樣的神？
失落的宇文珊，腦中突然浮現丁一學長那喜歡嘲諷，
令人生氣的臉，原來是因為他在這校園，早嘗盡我現在的感受？
下午四點零三分，已登入系統的夏秀芳，
待在校外的住所，而她出門前總會把該帶的東西，
該穿的衣服，在床上整齊得一字排開，進入秋季後天氣轉涼，
她一直會穿的黑色膝上襪，自然也按慣例在其中。
試著忘記程蘭英偏心的言語，
試著不去想高崇歡竟然要比諸侯之棋時，
才想到要來找自己的那份薄情寡意，夏秀芳甩甩頭，
該專心一意在棋局上，況且自己也不是沒有人聲援呀！
那個宇文珊一直巴著不放的丁一，還不是站我這邊的。
帶著這麼點孩子氣的想法，
夏秀芳也在穿好空想樂團的制服後出門，
良好的生活習慣使她渾然忘記幾天前聽高崇歡提到，
丁一原本要求學生制服外，必須穿著黑色膝上襪時，
自己還曾痛罵他是個變態，棋賽當天絕對不穿，偏偏不穿。
習慣，使她們倆就這樣撞了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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