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諸侯之棋 第九話(1)
第九話 爺爺泡的茶
(1)
在育幼院成長的孤兒，有些在成年就業以後，
會開始回饋從前養育過自己的地方，高崇歡正是其中之一。
當他被一間小公司錄取，擁有第一份薪水，每個月除了捐些錢，
還會在假日回到文蘭育幼院，教導那群視他為大哥哥的院童們，
一些簡單的算術和語文，擅長說故事的他十分受到孩子的歡迎。
某假日的午後，高崇歡的算術課告一段落，
正在育幼院的中庭，樹下的長椅喝著水歇息，他看到一輛轎車，
緩緩駛進大門。車一停，司機立刻下車，正要替後座的人開門，
但推開車門，伸出車外那蒼老的手，輕搖著示意不用。
下車的老人有著令人難以忘記的嚴肅面容，
那是常出現在媒體上，始終以剛毅聞名的高家財團創始人。
高崇歡知道年輕叱吒風雲的他，晚年卻經常投身公益活動，
文蘭育幼院也得到他不少的資助。高崇歡瞧著司機已先去停車，
這飽經風霜的老人，鐵定會逞強那蹣跚步伐，也要一人獨往。
高崇歡當然不會冒然相扶，而是先走到老人身旁問一句。
「請問您要找院長嗎？」
「嗯，他在院長室吧。」
老人轉頭望向高崇歡，話也就此打住。
而曾隔著螢光幕，看過這老人很多次的高崇歡，
在近距離端詳著他的眉宇，心中浮現一種親切與熟悉的感覺，
瞧著陽光讓老人的額角都是汗滴，高崇歡邀請他到院內。
「今天很熱，太陽底下站太久不好，讓我扶您進去。」
「你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老人似乎沒有移步的念頭，高崇歡也不勉強。
「我以前是這裡的院童，現在已有工作，
只是假日偶爾回到這裡幫忙，跟大家一塊玩。」
老人輕嘆了口氣。
「年輕人念舊，懂得回饋是件好事，
但也該稍微替自己的前途著想，
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高家財團？」
「這，可是您還不知道我的專長？」
突然的邀約，讓高崇歡有些訝異。
「高家財團哪個行業沒有涉足？ 況且專業只是一部份，
你擁有的強烈意志，才會成為你真正的力量。」
高崇歡隱約知道並不只這些理由，
但老人沒再多說，或許他還要確認或查證甚麼，
畢竟他可是高家的高廣嶽，怎可能憑一眼就認定某人呢？
但從未見過父親一面的高崇歡，此時還不知道，
不論是外貌或性格，兩人幾乎是以同一個模子所刻劃出來的，
總是喜歡致力於對自己毫無利益的事。這樣無私與不羈的性格，
使得高廣嶽和他的長子在觀念上不斷衝突，甚至將他掃地出門，
直到得知他意外死亡的消息，才在悲傷中痛罵他的愚不可及。
長子之死過了許多年，於垂暮之際喪偶的高廣嶽，
在眾不肖子孫的環伺下，似乎也打算把一切放給了命運。
脫離財團決策中心的他，開始從事他長子最熱愛的公益活動，
卻沒想到他年輕時從未踏進過一步的育幼院，竟養大了他的長孫。
高崇歡終於踏入了高家財團，以他過人的能力，
加上大案子似乎很喜歡敲他的門，使他不到兩年的時間，
就爬至經理的位子。高廣嶽對高崇歡是長孫一事隻字未提，
也沒讓他參與任何家族事務，因此高崇歡的眾叔叔及堂兄弟們，
那時仍不知道，財團裡悄悄來了個可能會威脅到繼承權的人。
高崇歡跟這個從未能叫爺爺的爺爺，
只有個小小的習慣，就是每到了星期五的傍晚，
兩人會在高廣嶽寬廣的辦公室裡，一同喝茶談天。
對高崇歡來說，這難得的家人共處時光，
卻是財團中許多對他升官快而眼紅的人，認為他愛拍馬屁，
喜歡跟總裁打小報告的最好證據，那些人都稱他為『茶水經理』。
某日的會議，在午休剛結束，
眾人想多貪睡幾分鐘的小小灰色區域，
高崇歡走進本以為仍是空無一人的會議室，
卻看到一個頭禿，滿臉不討喜模樣的傢伙在預習報告的大綱。
「我是案子的負責人高崇歡，請問你是？」
「哦，我是丁一，你好。」
「這個案子，先前都沒見過你？」
「我剛被調過來，搞不好沒多久又會被調走，
只希望待在這裡的時間，能和你好好合作。」
隨著與會人員姍姍來遲，會議在延遲一小時後終於開始，
高崇歡豐富的情報搜集，切中要點的分析，及正確的工作分配，
除了丁一以外，完全沒有人聽，現場只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不時傳來的茶水經理渾號，及刻意壓低仍聽得到的吃吃笑聲。
習以為常的高崇歡不動聲色，
再多撐一下吧，頂多再十分鐘就能結束今天的鬧劇，
然而丁一突如其來的推桌而起，迫使一切進入延長加賽。
「喝茶喝水，也總比喝花酒好吧。
你們囉嗦一堆搞到口乾，還不是要喝眼前的水？
一直在那邊茶水東茶水西的，吵死了！
反正都是跟水有關嘛，要喝水要尿尿或是要喝尿就快去。
在會議裡，我只在意高崇歡報告是否精闢，
至於你們在那邊關心他是愛喝茶還是愛說別人閒話，
都跟這會議無關，麻煩你們趕快把會開完再找他問，
或是私底下單挑解決也可以，別浪費我時間好嗎？」
高崇歡笑了，雖然當時的他還不曉得，
眼前這禿頭鴉，隨口瞎說卻總能莫名其妙講中些甚麼，
不過他總算在這鳥地方，找到第一個能與他勢均力敵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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