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睫毛膏 (12)
回到家，把自己摔到床上，呆呆地凝視著約莫三坪大的白色天花板。
我忘記剛剛在計程車上和我通話，那個二伯父的什麼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人的兒子叫
什麼名字了，只記得他跟我約週五晚上七點，在JOY她們店附近的那個捷運站二號出口碰
面。
該不會，到時候還很戲劇性地還要去JOY她們店吃飯吧──然後，再叫JOY招待我們兩
盤沙拉？
林靖芳，妳真該死！
翻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抱緊枕頭，卻還是覺得空虛，我知道我的痛苦是不必要的，冷靜想想，和JOY都是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了，當年既然決定要找「男朋友」，就是對這段關係萌生退意了，既
然如此，今晚沒有準時出現在JOY店裡，也只是延續當年的決定罷了，我沒有失去什麼，
不是嗎？
可是，我卻還是這麼難過。
如果和JOY不要重逢就好了，我不會想起她有多好，不會想起和她在一起的自己有多
快樂……
我還記得那個寒假，艷陽高照的大年初三，家裡有一堆叔叔伯伯姑姑阿姨，我在客廳
陪坐，聽著老爸和長輩們話當年，腦中想著過年果然很無聊之類無關緊要的小抱怨。
她騎著摩托車來找我。
當年，雖然還不能考駕照，但是，寒假開始前沒多久，她就靠自己打工的錢分期付款
買機車了，畢竟，在高雄，摩托車才是交通的王道。
沒有住過高雄的人一定無法想像南台灣的冬季有多舒服；沒有雨，沒有冷氣團，只有
怡人的溫度和乾爽的風。
我向大家介紹JOY，說這是我學姐，接著雀躍地坐上摩托車後座，出門去玩耍。JOY問
我想去哪裡，我說，我也不知道；JOY問我，海邊怎麼樣？我說，好啊。
然後，我們去了西子灣。
畢竟是冬天，海風吹在身上還是有些冷的，西子灣少了很多穿泳裝戲浪的人，細白的
沙灘上卻還是有不少人在放風箏或玩沙灘排球。
我們在海堤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放假有多無聊，新年特別節目有多難看這些
小事。
我問JOY，剩下一個學期就要大考了，有沒有把握？壓力是不是很大？
JOY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管他的。
然後，我說，「好無聊……」
「那你想怎麼樣？」
「啊！那個風箏，掉下來了！」我指著遠處那個失速墜落的風箏，笑了起來。
JOY突然從海堤上站起來，說，「走！我們也去買個風箏來放！」
那是個很平凡卻美好的午後。
「跑！跑！跑快一點！」
「飛起來了！啊！」
「拉！拉線！」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我們在風箏的每次昂揚和失速之間大笑和尖叫，純真的像兩個孩子。
風很強，我們終於把手中的風箏線放到了盡頭，天上的風箏終於只剩下小小的一點，
JOY說，「這裡的風超適合放風箏的；笨蛋也能把風箏放上去！」
我回頭，看見JOY因為跑步而紅通通的臉，她盯著天上的風箏，時不時伸手扯一下我
手中的線，讓風箏一直保持那個高度。
「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你說我笨蛋！」我用手肘輕捶了一下她的肚子。
她誇張地抱著肚子躺在沙灘上滾，說，「唉唷！唉唷！痛死我了；林靖芳，妳謀殺學
姊！」
我鬆開雙手，手中的風箏立刻飛向遠方。
「風箏！」JOY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努力奔跑，卻早已經追不上飛往天邊的風箏了。
我笑著說，「風箏自由了！」
發現追不上，JOY有些無奈地走回我身邊，說，「想太多。」
「真的，別綁著它，它肯定會飛到外太空的！」
JOY聳聳肩，一點也不浪漫地回我，「相信我，它一定會掉在某個地方，變成污染地
球的垃圾。」
我嘟起嘴，追著JOY喊打，JOY笑著喊救命，整個沙灘上，都印滿了我們年輕的腳印。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們相愛；可是，那個時候，每個片段都美好得像是童話裡的
詩篇。
JOY有摩托車之後，我就不常搭公車了，因為她和教官熟識，只要不穿著校服騎摩托
車，即使明知道她每天都騎機車上學，放學也常載我去補習或回家，教官也總睜隻眼閉隻
眼。
至於我爸媽，因為我媽也無照騎了一輩子摩托車，所以，他們也不覺得那有什麼；何
況，開學沒多久，JOY就滿十八歲，能考駕照了。
選了一個週六，我陪JOY一起去了監理站，參加完筆試，在等路考的空檔，JOY笑著跟
我說剛剛有一題根本是送分題，紅燈停，綠燈行，看到紅燈要怎樣？或是考場裡有個伯伯不識
字，所以，監考人員幫他把每題的題目和答案都用台語唸出來的趣事等。
那天，JOY很順利的拿到駕照，作為慶祝，我們一起去吃肯德基。
那個時候，覺得青春那麼長，好像怎麼揮霍都用不完。
可是，好像也才一轉眼，就迎來JOY的畢業典禮，我離情依依地送給JOY一大束滿天星
，傷心得就像此生再不能相見，結果，隔天一早，JOY就騎摩托車來我家，跟我一起吃早餐，
還接我去學校上課。
緊接著就是聯考，那時候已經暑假了，JOY大學聯考前一天，明明不是應屆考生的我，
卻替她緊張到失眠；陪考的兩天，她在大考教室裡揮汗奮鬥，我在大考教室外因為神經性胃
痛得臉色蒼白。
大考結束後，我們更是親密得彷彿連體嬰，從早到晚整天黏在一起，有時是我陪她去
打籃球，有時，是她陪我逛街，三餐一起吃，睡覺一起睡，就連上廁所也要手牽手到廁所
外，然後隔著廁所的門板兀自聊個不休。
因為老爸不讓我外宿，所以，那個暑假，JOY幾乎算是搬到我家住。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不知道，那麼難分難捨的友情，原來已經算是深陷泥沼的愛情。
只是，我們都還不知道。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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