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悲歌(上)
一個戰亂的年代，一個講求現實的年代。
故事就是在這個時代開始。
一個女人的故事。
可故事的開端，卻是一個男人。
《一》
萬馬奔騰，千里遠征，黃沙滾滾，兩軍相見，兵戎相交。
戰將渴望獲勝，兵卒只能握緊手上兵器，為了獲勝，為了存活，他們只能殺了站在前面的
敵人。衝鋒，是為了能夠快點回家。嘶吼，只是對家鄉的一種寄託。
戰場上無論是誰，都渴望能見到明日金色的陽光還能夠揮灑在他的身上，這種情懷，這種
美夢，阿九何嘗沒有做過，只是他現在已經不做這樣的夢，沒了這樣的情懷。為什麼不做
？為什麼沒有？理由很簡單。
他已中了別人的刀。
刀在胸膛上狠狠地開了個縫。阿九大力地喘息，激烈地冒汗。他倒在地上，看著別人的刀
光劍影。別人無暇照應他，也無暇補上最後一刀。或許是他不是個將，所以他也少了被理
睬的價值。倒在地上看著別人一一死去，仰望黃天大力地呼吸。
到底是幸福？還是痛苦？
他不知道。
這場戰役很快就結束，還活著的人回營，可死了的人留地。但死人身上的甲跟武器還是值
錢的，只要有人需要，就是值錢，只要有人需要，就會有一種人，專門搶這些東西的人。
而會搶這些東西的人，也只有一種人。
窮人。
這些窮人也許以前不是窮人的，可經過了戰馬踐踏，再好的田都會給踩成了荒地。沒了田
也就沒了食物，沒了食物也就沒了肚子，沒了肚子恐怕也就沒了性命。所以為了性命，他
們得脫，脫了這些讓田不再是田的人身上的甲，賣給一個男人。
專收死人兵器的人，鬼王。
「爺，這裡還有一個人沒死。」一股尖而不銳的聲音在阿九身旁響起，聲音的主人是一名
少女。或許是生離死別的畫面看得太多，在少女的臉上，找不出半點應屬她這種年紀該有
的青澀。
她叫童情，不過不是很常有人這樣叫她，在村裡大家都叫她小情。
「爺看看，唉唷，這胸口上被砍了一大口刀子，恐怕是難活了，把身上值錢的東西搜一搜
，等等補他一刀，好讓他舒服些。」說話的人是少女的爺爺，童情的爺，童四。在他的臉
上已經可以看出歲月的雕刻，牙齒也落了幾顆，可他的手不抖。幹這行的人，手要是抖了
，恐怕也很難給那些快死的兵一個痛快。
阿九未死，阿九也聽見了這些話。他知道這爺女倆很可能就要奪了他的命，但他也知道也
只剩這爺女很可能就要救了他的命。阿九用盡全力捉緊少女的手，少女尖叫。
「爺，這兵他的手抓著我不放啊！他抓得我好疼啊！」童情用沒被抓住的左手，拚了命想
要扳開阿九緊捉不放的手，可阿九握得更緊，童情尖叫。
「格老子的，都要死了，還巴著女人不放，還要不要臉。」老人童四持著一柄單刀掉頭走
來，邊走邊罵道。
童四走至阿九身旁，只見童四的刀就往阿九身上落。
鏗鏘一聲，童四的刀被阿九持刀的右手格開。
童四詫異地看著阿九，道：「這次可真活見鬼了，這兵他竟然不想死啊！乖孫，你別怕。
爺這就在地上挑把鋒利點的刀來。」
童情的眼角疼得開始覓出了淚來，她淚眼汪汪地道：「爺，你快點。他抓得人家好疼啊！
」
童四連忙在地上挑了把更亮更利的刀，還在石頭上多磨了兩下。
童四往阿九這邊跑來，道：「乖孫，你別怕。瞧爺挑的這把刀多鋒利啊！這不要臉的兵很
快就會死啦！」說完，童四往阿九身上，就是一刀。
只聽鏗鏘一聲，童四的刀又給阿九手上的刀打得遠遠的。
童四咬牙切齒，罵道：「活見鬼了，這都要死的人了，哪還來這麼大力氣。乖孫別急，爺
這就再去找一把。」
童情哭道：「爺，你就甭找了，我瞧我是得跟這兵躺在這裡度日子了。」
童四就差沒跳起來，叫道：「他奶奶的，我答應過妳奶奶，要給你找個好婆家，過上好日
子的，怎會讓你跟這半死不活的狗屁兵瞎耗在這裡，你等我，我這就去拿塊石頭砸了他的
腦，看他還怎麼握妳的手。」
只見童四身子猛然一轉，開始找石頭去。
阿九大氣不剩幾口，勉強吐出幾個字道：「救命。」
童四雙手搬顆如頭般大的石頭回來，罵道：「你這半隻腳踏入棺材的死兵，還想要我們替
你跟閻羅王老子偷命？你好大的兵威！當兵也能如此威風！」
童情突然道：「慢！爺，既然他這麼不想死，我們乾脆給他個機會，帶他回家。讓他跟牛
頭馬面賭上一把，賭贏了，就讓他留下來替你耕田，賭輸了，我們也不吃虧。」
童四丟下手邊石頭，鼓掌笑道：「還是乖孫想得好，專做不虧本的生意，我這就去收拾收
拾牛車，等會兒把他給搬上去。」
快要昏迷的阿九，隱約聽見老人如此一說，心上就似一顆大石落了地，手也給鬆了下來。
童四將牛車牽來，將阿九給抬到牛車上。與童情再收了點刀甲，便往村裡回去。
《二》
一個月後，阿九奇蹟似地生還下來。
雖然胸上多了道刀疤，大力呼吸時還隱隱作痛之外，其他已與常人無異。童四讓阿九住在
牛舍裡邊，白日與童四一同下田，黑夜與童四一同往死人堆裡去。
這樣的日子雖不能大魚大肉，但還能求得餐餐溫飽。對於死裏偷生的阿九來說，這已儼然
是一種最大的幸福。更何況在他的身邊，更有了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金烏東升西落，玉兔夜起晝降。
這樣的日子已過了半年，童情益發標緻，有了女人的味道。阿九日漸成熟，長了些沉穩。
兩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
阿九常在黃昏落日之時，對童情道：「小情妳瞧那紅透了的太陽，將來有一日我阿九亦要
像那紅日一樣，圍繞著妳。」
童情總是笑罵道：「瞧你癡人說夢呢！你是人，怎能化作那紅通通的太陽呢？再說，也不
用等你變成了太陽，你現在就已經纏著我啦！」
阿九道：「那可不同了。現在纏著妳，是怕有一天妳看上哪家男孩子，可就把我丟在一旁
了。等到成了那天上的太陽，還纏著小情。是因為有了本事，可以給小情一個溫暖的家。
」
童情笑道：「那麼黑夜呢？天上沒了太陽？怎著？」
阿九總是會拍拍胸膛，道：「別擔心，白天我是小情的日，黑夜我是小情的月。」
兩人總是像這樣說笑著。
《三》
烽火四起，短兵相接，戰亂不斷，怨聲載道。
戰爭多了，窮人一多，死人兵器買賣也就多了一些。
撿兵器出名的也就不單是童四爺一個招牌，更多出幾家以前從來沒聽過的名號。
孔方兄，黑六天等太多太多撿兵器的招牌。
其中以孔方兄勢力最為浩大，畢竟不會有人想跟錢過不去，除非是想死的人。只要與錢有
關的事情，孔方兄就一定會插上一手。不是裡頭的人太愛錢，而是裡頭的老大就是姓錢，
人人都稱他為錢爺。
黑六天，鬼王手下的一個招牌，由一個他最信得過的人帶領。他的名字不大好記，也從沒
人記得起過，但大家都記得他在江湖上一個外號，鬼首。只要與鬼沾上了邊，就休想再從
地獄裡面逃出來。
今天，村外西北方百里外，又生了一個戰場。
本來童四年歲已大，退休之意早已油然而生。畢竟做這一行也算不上多大光采，要不是今
年歉收，又受縣太爺緊緊相逼，苦不堪言。若再不及時上繳出該繳納的米糧，孫女小情恐
怕便得成了縣太爺的夫人。本來做一個官夫人也是不錯，可這縣太爺到處強擄民女，就算
小情當了官夫人，也未必就得了幸福。
今日垂暮之時，童四要阿九陪他去村外西北百里外。
再去做一次買賣，一次極大的買賣，大到以後再也不必靠這度日的買賣。
或許他們不該去，如果他們能夠預見今晚的情況。
可惜，
沒有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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