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殺手 第十一回 鐵網
《二十三》
樹上的鳥開始啼，天色已白。
他們正在趕路，趕得很急，一路上誰也沒作半點聲響。
他們的沉默，不是恐懼，只是心裡都想著一個人。
石天，他想頭大凸肚的李三。從李三的眼裡，他看出李三赴死的決心。他咬牙、切齒、握
緊了拳。他恨，恨自己少了隻右手。他恨，他恨不得回去替李三挨那致命的一刀。他無法
閉眼，一旦閉眼，他就會想起李三跟那群殺手一樣，倒在屋裡。
鐵網。
吳鯨，他想一個斷手的石天。他恨自己的命竟然是給自己的敵人保護，他不要這種施捨。
看著前面斷手的石天，他幾乎想舉起手狠狠地在石天身上拍一掌。可現在還不行，他要親
口告訴石天，明月落海的事情，好好地欣賞石天痛苦的表情。
銀槍。
胡不歸，他想一個女人，一個為了保護他的兒女而願意犧牲自己性命的小慧。他想起小慧
死前手上還緊握著那塊從他衣角撕下的白布，他身上的刀傷就又開始發作。他恨，他沒有
將小慧帶走。他告訴自己，接下來他不可以再讓這樣的事發生。
城近了，路雲希望城還能再遠些。
只要能再多看石天幾眼，她願意死。反正她的身子已經不再是朵白雲，多飄在天上一刻，
她都覺得礙眼。她想起一個人，一個令她痛徹心扉的笑。
或許他不該來，至少他還會覺得好過些。
陸鷹，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個無情的人，現在他覺得很痛苦，他不該遇見這裡的每一個人。
他開始想起那漫天的黃沙在空中翻滾的樣子。
進城，他們回到那被燒得精光的大院。
「我們還是得回去找一笑人，他不可能就這樣善罷干休。」胡不歸劃破了他們之間的寂靜
。
「與我無關。」吳鯨轉身就要離開，他心裡明白他已經與這件事有了關連，只是他不願意
接受自己還得繼續跟石天一起合作。再合作下去，他心裡的自尊只會蕩然無存。
「明月過得好嗎？」石天望著就要離開的吳鯨，他問了一個他很想知道的事。
吳鯨停住了腳步，回頭露出一種勝利的笑容，狠狠地道：「我可以告訴你，現在她過得絕
對比你還好，她再也不用想你這個斷手的廢人。」
「你這什麼意思？她愛上你了嗎？」路雲看著吳鯨，用一種很激昂的語氣。
吳鯨仰天長笑道：「她不僅愛上了我，還為我懷了孕。」吳鯨說了一件他一直希望發生的
一件事情，他往石天臉上看去，他要看見石天痛苦的表情。
「若她真愛上了你，那也未嘗是件好事。你應該快些回船上去，別讓明月一個人待在那裡
太久。」石天的語氣很平很淡。
吳鯨愣了，吳鯨沒想到石天的反應竟然是如此平淡。吳鯨突然大笑，吳鯨告訴自己，石天
只是不願意讓人看出他的悲傷而已。
吳鯨笑道：「沒錯，我是應該回去陪她。我是應該為我跟她的孩子想一個名字。」
吳鯨掉頭就走，很快地離開石天一群人。他不要石天發現他的痛苦。
看著吳鯨離去的背影，石天的腳不太好過，他只能壓抑自己產生無數次跟在吳鯨後面的衝
動，他的心跳比碰上獨孤刀的時候還快。他真的很想再看看明月的樣子，就算懷上別人的
孩子，他還是想看看明月挺著肚子的模樣。
他想那一定美極了。
石天的臉上沒有太大的起伏，但路雲知道。從他那微微顫抖的手，路雲知道。路雲的心裡
有些難受，她甚至想起來好好甩石天幾個耳光。但她沒有，她已經沒有甩他耳光的條件。
「我們就在這裡休息，好好養傷，過幾天我們再去鐵堡找一笑人。」石天從口裡擠出這幾
句話以後，向市集走去，他需要一個人獨處。
也許他不應該獨處。
當石天提著一荷葉包的饅頭回來時，遠遠的，他發現大院那頭圍了很多人，看熱鬧的人。
石天放輕腳步，緩緩地靠近。
一步一步，他離大院越來越近。一次一次，他的心跳開始加快。
手中的荷葉包落在地上。
他看見一隻鉤。
一隻陸鷹的鉤。
掛在胡不歸的胸口。
陸鷹倒在胡不歸身旁喘息，而路雲已失了蹤影。
石天穿過人牆，將雙指壓在胡不歸的頸上，涼了，不跳了。石天心感不妙，一手抱起喘息
的陸鷹，往外邊跑去。
石天穿了一條條的長街，忽然有一隻佈滿皺紋的手拽住石天，往一條巷子裡邊拽，將石天
給拽在地上，石天細神一看，是老丐。
老丐看著氣喘吁吁的石天，道：「小乞丐，你是發生什麼事啊？看你緊張成什麼樣子。」
坐在地上的石天站了起來，向陸鷹問道：「剛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你的鉤會掛胡不歸
身上？」
陸鷹大口吸氣，兇狠地道：「我剛殺了他，我不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老丐喊道：「不可能，瞧你這滿身的傷，怎麼可能還有力氣揮鉤。」說完，便朝陸鷹靠了
過來。
老丐越走越近，坐在地上的陸鷹伸手便是一揮，鉤住老丐的腳踝，陸鷹一抽，老丐倒在地
上。陸鷹再抽，老丐被陸鷹鉤近了身。只見陸鷹很快的往老丐胸口上一鉤，老丐氣絕。
陸鷹看著石天，道：「現在你相信了吧，是我殺的胡不歸。」
石天的腦裡一片空白，他大嚷道：「不可能！他是你的父親。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一鉤殺了
你的父親。」
陸鷹往老丐身上啐了一口口水，道：「一個用銀槍刺兒子的父親？」
這來得太突然，石天頓時不知所措，他大喊道：「路雲呢？她去哪了？難不成你也鉤死了
她？她可是你姊啊！」
陸鷹閉上眼道：「她走了，她也不願意承認這個父親，所以她自己去了鐵堡。」
石天跌坐在地上，垂頭低聲道：「她一個女子隻身去鐵堡，這不是尋死嗎？不行，決不能
讓她自己去送死！」
石天抬頭瞪著陸鷹，道：「不管你願不願意，胡不歸始終是你的爹，路雲是你的姊。我要
救她，你是她弟，你也得來。」
石天拔了老丐身上的鉤，將陸鷹扛在肩上，出城。
《二十四》
如果可以再作一次選擇，石天會選擇等到晚上再出城。
只可惜根本沒有如果這回事。
在去鐵堡的路上，石天看見一個握刀的人。
獨孤刀。在他的腰上有一張收好的鐵網。
這裡只有一個人用捕魚的網當兵器，而那個人在剛剛就已經出了城。
劍拔弩張。
下一次獨孤刀出刀的時候，石天就會往後跑，像個懦夫一樣，往後拚命的跑。不是怕死，
只是死得值不值得，適不適其所而已。
獨孤刀的口慢慢地開，他吐出了一句讓石天很難相信的話。
「我不想再當殺手。」
「李三呢？」
「死了。」
「是怎麼死的？」
「被刀殺死的。」
「誰的刀？」
「我的刀。」
「你說你不想做殺手，可你還是殺了你最好的朋友。」
「沒錯。」
「所以你在騙人，你到底就還是個殺手。」
「李三的刀很快。」
「有多快？最後還不也被一個殺手殺了。」
「他死之前，也殺了一個人。」
「什麼樣的人？」
「求名利的人。」
石天不再說話，陸鷹卻開了口，道：「你就跟吧，不過你要知道我們並不是把你當朋友看
，我也是個殺手。讓你跟，是為了找一個最好的時機往你的脖子上抹。」
獨孤刀望著石天，道：「你呢？」
石天看著獨孤刀腰上的網，道：「他呢？」
獨孤刀道：「他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他給了我這張網。」
石天瞪著獨孤刀道：「你可以跟，但記得你我不是朋友，我隨時都可能殺了你。」
獨孤刀收起了刀，他很久沒有收過刀。
他拿起腰上的網，道：「記得一件事，我並不是要跟著你們。」
話停，獨孤刀朝天上灑起了網。
鐵網在陽光的照耀下，
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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