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國王的溫柔
梳妝台上放著奶奶視為珍寶的針線盒之外，還橫躺著幾支資生堂的口紅。床的對面是前幾
年新買的一個衣櫃，衣櫃裡掛著各式大衣：有黑色呢絨的及膝風衣，有灰色的兔毛短外套
有日本師傅所剪裁的墨綠色格子外套，有樣式樸素的淺紫色大衣；此外還有十幾套過時的
洋裝和幾件絲質襯衫，衣櫃的角落放了一包除濕劑，散發出類似樟腦丸的味道。黃昏的夕
陽從窗戶照射進來，隱約透出的樟腦香味和著花香，室內的光線溫柔得像是奶奶嘴邊的微
笑。----------------------- 奶奶似乎若有所思，望著新買的衣櫃中，最古老的一樣衣
物。那是她和爺爺結婚時，唯一可鑑別出新娘身分的白色頭紗。太平洋戰爭陰影下，物質
生活其實很匱乏。所以，能有白色頭紗，已算是難能可貴。整個社會瀰漫日本可能戰敗的
氛圍，日常生活也只能更低調。爺爺奶奶其實小時候就見過面，也許在溪邊，也許在去城
裡的路上。同一個村落裡，互相知道著對方，就是知道這麼個名字，依稀的印象面容。
爺爺並不是鋒頭很健的人，但是不大的年紀，卻自己一個人北上，過著辛苦的學徒生活，
再苦也咬著牙，把師傅給的微薄收入，全投在弟妹的身上。鄉里間都說這個年輕人真的不
錯。奶奶，曾祖父母一大群孩子裡的次女，為了弟妹，不只一次推辭媒人婆的介紹。因為
到了婆家，就是婆家的人，怎能再整日牽掛娘家的弟妹？戰爭後期，爺爺待的店舖因生意
不好，使得師傅興了歇業的念頭，對爺爺說道：「黃仔，師傅沒辦法，實在對你不過。」
但爺爺還是以非常諒解的態度，感謝師傅的教導，回到了村中。二十出頭的年紀，親朋好
友覺得這個不錯的人應該有個家庭，怎麼還不考慮娶呢？於是他們想到了奶奶。也快二十
歲的姑娘，還沒找個婆家，在當時已經算是很大年紀。於是在一大群人的積極牽線，製造
許多偶然與巧合，讓其實都知道對方的兩個人，眼神更多交會，終於他們的婚禮舉行了。
那個冬天，簡簡單單的婚禮，但是那頭白紗，訴說了爺爺對奶奶的承諾：雖然沒有辦法給
妳最好的，但是我願意付出最大努力，證明妳在我心中的地位，希望妳快樂。
光復後，即使物資還是匱乏，幣值不穩定，至少爺爺努力讓一家人溫飽。雖然社會動盪，
人心惶惶，他們夫妻還是攜手走過。沒有念過太多書，大時代背景下也許反而是件好事。
平淡的生活，但是這已是非常難得的幸福。爺爺沒有能力去購買所謂的首飾，但有時候到
不同的地方，看見各式各樣的鈕扣，爺爺總不忘帶回一兩個最特殊的，放在奶奶的針線盒
裡。每顆鈕扣就像是一顆回憶的寶石，裝著爺爺的心意。不管多遠，離家多久，爺爺的心
中，總是裝著家裡的妻兒，為了家人，他的辛苦不算什麼。只要能看見全家團聚的笑容，
家的味道，家的溫度，孩子的笑語，妻子的溫柔。那種有人期盼他回家的心情，他不會忘
記回家的路。那盞為他而亮的燈，代表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守候。
現在的人很流行把「我愛你」掛在嘴邊，我也問過奶奶，爺爺有沒有偷偷對她說過？奶奶
只淺淺一笑而輕輕搖頭。我在想，就算爺爺沒有直接說出這三個字，奶奶也知道，爺爺是
一輩子守護著她，用他的整顆心，給出他最大的溫柔。借用「國王的新衣」的國王，來當
不恰當的比喻，那是一種國王的溫柔。不一定需要聰明才能理解，但無法了解是因為沒有
心，頻率不對所以無法接收。不是不溫柔，而是很間接，很隱藏，國王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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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lquimista 來自: 59.112.28.52 (09/30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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