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陳大為-家有女巫一隻

看板tellstory作者 (王心凌 愛你 好聽ㄟ)時間20年前 (2004/04/16 03:13), 編輯推噓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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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女巫一隻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在己巳年夏天,我在台灣師範大學的地下餐廳,邂逅這 隻後來進化成女巫的猴子。   打從我應邀寫這篇小文章開始,她即認定我會趁機詆譭她,可我真的沒有, 反而十分謹慎地在她跟猴子之間,劃上充滿說服力的等號。女子=猴子,指的當 然不是長相,而是無果不摧的德性。   那絕對是鐵般的事實,當年師大夜市所有水果攤的老闆都一致認為,我根本 就是跟一隻超饞的猴子在談戀愛,如影隨形的水果目擊了許多不可告人的內幕, 全被她滅了口。這隻秀色可餐的猴子討厭吃飯,連吃一口肉都會胃痛,可是她超 愛吃水果,簡直不能一日無菓。每天傍晚,我大老遠從台大男一舍騎二十分鐘腳 踏車到師大女一舍找她。她住五樓,我可沒有那麼大的喉嚨把她喊下來,又不想 每天去會客室簽到,於是她從五樓窗口垂下一根繫有鈴鐺的細麻繩,只要我用力 一扯,她便從五樓高的「樹上」一溜煙爬下來,開始咱們香甜多汁的約會。   約會的起點永遠是水果攤,先買三五個芭樂七八顆橘子,邊走邊吃邊聊。相 當於兩個拳頭大小的芭樂,在一百步以內屍骨無存;橘子只需四十步,外加剝皮 十五步。果皮、果汁和果核分別扮演逗號、分號和句號,在咱們的對話裏依序出 沒。可別小看水果,歷史證明它比戀愛專用的甜言蜜語更永恆。咱們通常逛到台 大對面的公館夜市再逛回來,有時甚至逛到男一舍,跟學長學弟們哈拉一番再走 回師大。來回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區區兩袋永果根本不夠吃。回到師大夜市得再 買兩袋,坐在女生宿舍對面人行道的雙人椅,吃第二輪。一向懶得吃水果的我, 自然被迫分享其中一小部分。這隻猴子的最高紀錄是一口氣吃下八顆柳丁,連嗝 都不打半個,而且全用手剝,技巧高明到讓人產生柳丁自己脫皮獻身的錯覺。   如果將來她不幸變成偉人,那張椅子便有幸立上一面「偉人在此殲滅無數水 果」的紀念碑。   在我這個不常吃水果的男子眼中,她豈能不等同於猴子?尤其她到我怡保老 家小住的那段日子,終日閒閒,居然吃瘦了一大個冰箱!我媽添購水果的速度常 常追不上她消耗的進度,整間客房像花果山一樣洋溢著果香。後來咱們到二舅舅 家小住,甫進門,我便對偌大的冰箱發出無限的感嘆:再多的水果也難逃一劫啊 。結果這隻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猴子,被我家親戚評比為「再世美猴王」,還說這 女子好養。   西元一九九四年七月六日,換算成複雜的農曆即是甲戌年庚午月癸巳日,沒 有雲的大熱天,在離赤道不遠的怡保,我順應天命迎娶了這隻號稱價廉物美的再 世美猴王,往返南北,宴客三回,正式掀開猴王演化史的下一頁。   小倆口子在北回歸線二十五點幾度的台北新店山區,租了一間甜蜜的公寓, 倚山臨水,盡得天地之靈氣。情節發展到這裏,我不禁想到所有童話結束的共同 畫面: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和樂的生活。   咱們幸福快樂的童話,正從平衡日常的菜單開始。我開始練習吃水果,她練 習吃飯和吃肉,從小口飯到大碗飯,從雞腿的精選版到完整版,她漸漸脫離嗜菓 如命的猴性,進化到我的雜食層次,甚至還超越些許。最詭異的是:她跟那些以 挨餓來維護身材的美女不同,吃飯一定要有油,光吃生菜沙拉,兩個小時後就會 發抖,說肚子沒油不行,而且常常懷念小時候的豬油拌飯;奇香無比的童年記憶 ,使她輕易敗在油脂豐美的滷豬腳下,難以自拔。吃吧吃吧,反正這隻猴子怎麼 吃都不會胖。   咱們家裏總是貯存一堆食物,好讓她可以隨時偷吃。要是書房找不到她的蹤 影,那一定鬼鬼祟祟蹲在廚房裏偷吃。幾次行跡敗露,一轉臉即亮出「要不要分 贓」的賊表情。要是我一整天不在家,她必定偷偷吃上十幾種小東西,有一次居 然喝下幾種不同口味的花茶、綠茶、涼茶和優酪乳。結婚九年以來,她的食量早 已勝我兩籌,每次買兩個便當,我吃三分之二,她吃掉其餘的部分。這猴子越吃 越瘦,常說鎖骨與肋骨要破皮而出,快要變成白骨精了!當然純屬錯覺,該瘦的 地方都瘦了,剩下的線條比以前更加可口。   話說咱們原先居住的新店老家,房子只有二十來坪,卻足以誘發她女巫的天 賦。這種禍福難辨的天賦在她腦子裏,像地瓜一樣偷偷成長。毫不起眼,卻越來 越有分量。   房子不大,可她成天東掃掃西擦擦,潔癖女子加上如影隨形的肥貓和掃把, 已經是半隻女巫了。很多人認定她不會煮菜,其實不然。她擅長自創菜單,用想 像力把不該湊在一起的原料合而為一,戲稱為超級濃縮版的滿漢全席。她特愛煮 湯,在冬天一個衣服寬厚的小女子,大清早就埋頭在食材當中,切切刨刨,加點 養生的中藥,和一臉得意的奸表情,就是一鍋令人垂涎的藥膳高湯,還說什麼養 於內勝過養於外。一手叉腰,一手攪拌,把屋子裏的氣流和夢囈攪在一塊,十足 女巫的模樣。   憑良心一句,她的湯實在讚,我常常聽到自己的味蕾、胃臟、小腸和大腸在 死命鼓掌。從光吃水果到大口吃肉,再長進到鑽研藥膳高湯,足以證實她已從猴 子演化成女巫的階段。   這年頭女巫可不能只懂得煮湯,得有實用的生產價值。於是她把調製東西的 念頭動到保養品上來。價廉物美的生活哲學,在這個環節上得到空前的成功。她 一向只用中、低價位的保養品,為了滋潤那一身寶貝皮膚,她用純植精油自行調 製潤膚乳液,然後很得意地來考我,猜猜裏面有什麼?此刻浮現在腦海裏的,是 一座女巫煉藥的祕室,擺滿高深莫測的瓶瓶罐罐。   很久很久以前的女巫大多捧著一張皺紋密布的老臉,但咱們家的女巫卻天生 異質且駐顏有術,念大三時被誤認是國中生,在大學教書之後,更是多次讓外人 搞不清楚誰是老師誰是同學。天生一張不老的臉蛋,讓她省下不少妝扮的功夫。 儘管她經常以無妝勝有妝,但仍然被誤以為化了濃妝,想必是輪廓太深之故,所 以多次被問到是否有混血的成分。有一次女詩人顏艾琳居然稱讚起她的眼影,問 她用的是什麼品牌,經過一番不可置信的檢驗,才確認那是天生的色澤,連所謂 的「口紅」也一樣是本來面目,頂多抹上好玩的唇蜜。女巫得意的表示,連眉毛 和眼睫毛都是「天然」的。有人懷疑:是她小時候受到印度人鄰居的「同化」; 不過我想,該是巫術使然。   去年咱們搬到中壢的大房子,原以為上下四樓會把她累死,沒想到她居然能 夠保持每天拖地板的習慣,一副很輕鬆的模樣,彷彿女巫坐上自娛娛人的拖把, 率領一隻大肥貓,逐層掃蕩被微塵入侵的領地,再細細整頓分布在二、三、四樓 的空中花園。換了房子當然也得換一部大冰箱,夠她貯存十幾種藥膳食材和生機 飲食的五穀雜糧。眼看她把女巫的規模越搞越大,我不得不奮力阻擋。大肥貓仙 去之後,她看上一隻白腳白嘴的小黑貓,很逗趣,想養,但我不准,因為她只負 責玩貓,我卻得負清理大小便。連楓葉鼠的木屑也是我換,她只負責餵食和命名 ,取了很怪的一串:小逗子、苦命鬼、小溜煙……。最後一隻叫豬頭煙的楓葉鼠作 古之後,厚葬在園子裏的櫻花樹下,還念了一串咒語好讓牠飛昇成仙。接著她想 養狗,拉布拉多那種馴良大狗,我抵死不准!狗大糞多,受難的終究是我。   她清醒的時候當女巫,不清醒則當蝙蝠。   想當年她總說自己清晨六點便爬起來,先跑幾圈、再洗冷水、張羅早餐,一 整天都精神抖擻。我只信一半,因為她在夏天才有此能耐,到了冬天就不行了。 她說自己天人合一,身體作息自然隨著四季氣候而變化,所以才會冬眠不醒。最 嚴重的一次,睡到十二點還不起床,我硬把窗簾拉開,她便鬼叫,說我想曬死她 ,一副見光死的模樣。仔細想想,她在夏天也同樣怕光,即使在室內,能不開燈 就不開,說省電,明明很暗卻說刺眼。   可她「小蝙蝠」的美名並非怕光之故,是那張嘴幹的好事。   事情發生在己卯年丙子月辛亥日,再七天即跨入千禧年。當天早上醒來,赫 然發現我右臂接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個樣式古怪的印子--兩個偎得很近,像吸 血鬼留下的小瘀青。前晚她太無聊,從隔壁書房過來,往我身上找樂子,摸摸手 臂,直誇好肉好肉!竟然色心大起,戳下這顆怪草莓。原以為幾天便消散,可是 過了兩個月還健在如初,我便譴責她;這隻小蝙蝠聽了不僅沒有絲毫羞愧,居然 擒住我右臂,專心一吸,又留下一個。我沒有統計過她前前後後一共種下多少個 居心叵測的草莓,但只有那一個是蝙蝠狀的,其他的兩天就消了;至於那個不可 思異的「小蝙蝠Love bite」,歷時兩年才淡去。幸虧她的魔法只靈了那麼一次, 不然我早晚淪成為迪斯奈卡通的第一○二忠狗。   夏天怕熱冬天怕冷的小蝙蝠女巫很少出遠門,各種活動能推就推,平均每個 月才離開中壢一次,多半去台北演講、評審、發表論文,或專程去吃一頓好料; 久而久之,便成為台北文壇的幽靈人口。幽靈般的女巫雖然沒有通靈的妖術,但 陳門堂上的列祖列宗她確確實實「見過」一些……從她的口供裏分析,那是我升天 多年的祖母率團來察訪未及謀面的長孫媳婦,一時間臥房裏擠滿了三姑六婆,指 指點點。這件事,她的膽萎縮成葡萄大小,熟透,稍稍用力便捏出僅有的幾滴膽 汁。要是被她吃掉的水果全都變鬼回來復仇,我想,這隻女巫的「葡萄膽」沒兩 下便乾了。   很久很久以後,預計下一個己巳年夏天,咱們即將重返同樣年邁的,師大女 生宿舍對面人行道的雙人椅,細細咀嚼那段美好時光,重讀這篇陳年的文章。 陳大為 國立台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幼獅文藝》二○○二年一月 二○○三年五月大幅增訂 收錄於《句號後面》After the Full Stop 二○○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初版 vip2000 轉文後記 .. (此為一些找到的資料會整) 家有女巫一隻 美麗又可愛的鍾怡雯老師*^^* 2004/03/09 元智大學電子報有她喔:) 陳大為 國立台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這是她帥氣的先生,真的超帥的喔!~~~~ 《幼獅文藝》二○○二年一月 二○○三年五月大幅增訂 收錄於《句號後面》After the Full Stop 二○○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初版 〈家有女巫一隻〉原來是應《幼獅文藝》月刊而寫,怡雯到他們舉辦的文藝營上課, 每位授課的作家都得找朋友寫一篇「另類的傳記」,所以作者就寫了篇一千八百字的 短文(篇名相同),文章寫得太急,又短,實在不足以描繪她的「生活百態」,事隔 一年作者再次重寫,增訂了一倍,才比較滿意(所以這篇散文有兩個版本)。主編吳 鈞堯好幾次叫作者去上課,作者都沒敢答應,怕在她手中「慘遭不測」。新版的〈家 有女巫一隻〉在馬來西亞發表之後,竟然得到不可思議的回響--從來不讀文學作品的 岳母竟把文章大意背了起來,在越洋電話裡取笑怡雯。很顯然,她透過這篇散文重新 認識了女兒。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1.169.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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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我在電子報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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