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時間與空間的謎語~第二章
三、時間之聲
1.
永恆在夜裡驚醒,事實上,他也不太清楚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因為在沒有工作的時候,
他都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裡。
他打開了水龍頭。這間地下室的設備十分完善,還有一大櫃的書和電腦、電視,他甚至還
可以開列書單,就會有人來更新書籍。電腦和電視雖然有人監管,但只要不做出什麼破壞
性的舉動是不會有人出面干涉的。
水龍頭的水仍嘩啦啦的流著,但他並沒有關掉的意思,在凝視那如冰般的水柱許久後,他
終於抬起頭來,望著鏡中的自己。
2.
永恆是一個面具師父,一般來說,面具師父分成三個種類:測量者、紀錄者以及真正的面
具師父。測量者能準確的將你臉部的每一吋骨頭的凹陷處、面積都測量的一清二楚;紀錄
者能傾聽並紀錄客戶心理最深沉的夢(亦有人說,是竊取他人的夢境);面具師父是三個職
位中等級最高的,因為只有特殊體質的人才碰觸的到嬰兒的夢。也因此,公司不准這種人
才去接觸任何外人,從他有印象起,他的生活環境除了工廠,就是地下室的房間。只有利
用午休時間,他常會溜去空調室找一個老員工聊天。
老人沒有家人,因為他的家人太窮,買不起美麗的面具,所以被當做有礙市容觀瞻的廢棄
物處裡掉了。勉強逃過一死的老人,進入了面具工廠的空調室工作,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
面具工廠。
長年在空調室工作的結果,老人培養出了極敏銳的聽覺,他聽的見工廠中的一切風聲,一
切私下的耳語、傳說。有些時候,他也會悄悄打開工廠中唯一的對外窗口,讓外面的風告
訴他城市的故事,那是在名叫永恆的少年還沒出現之前老人最大的興趣。當少年出現後,
他最大的興趣就是和少年分享那些悲傷的、快樂的故事。少年陶醉的表情讓他想起早夭的
小兒子。不過他也知道,許多無父無母的孩子,最後一定都會問到一個問題。
「你認識我的父母嗎?」少年茶色的雙眼無畏懼的直視著老人,老人無法對那雙清澈的眼
神說出任何謊言。
「你是城市的孩子。」
「得了吧!不要老把我當小孩子。」少年露出不快的神情。
「我說的是真的。你和另一個孩子在市中心的噴泉旁被人發現。沒有人知道是誰把你們放
在那裡的,甚至調閱監視錄影帶的畫面,也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你們彷彿是憑空出現
在那裡一樣。」
「那另一個孩子呢?」
「不知道,聽說找到人收養了。」老人點了一根香菸,白細的煙在兩人之間徐徐的飄著,
像是要將時間串聯起來一般。
「那孩子…是個女孩嗎?」少年打破沉默,輕輕的問著。
「你為何這樣認為?」
「我經常夢到她…。」他想了一下:「一個女孩,她最大的才能就是繪畫,她的畫能夠捕
捉任何事物的形體與靈魂,能映出一切事物的真實之面,但她無法畫出自己。」
「聽起來很像個謎語。」老人噴口煙,露出了泛黃的牙齒說著:「公司一眼就發現你擁有
面具師父的體質,因此毫不考慮的將你帶回來收養;另一個孩子不但沒有這種體質,甚至
連夢都沒有。」
「沒有夢?」少年瞪大了眼。
「這個嘛…那是員工呈報給上級的說法,就我所聽到的傳言是:材料部的人用盡了各種方
法,都沒辦法取出那孩子的夢。」
「為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呢?」老人苦笑著,「不是每一件事都有答案的。」
少年沒有再說話,他只是低下頭,用力的將放在膝上的手握拳,原本如湖水一般靜止的眼
眸彷彿起了小小的波浪,開始流動了起來。
時間,開始流動了起來。
3.
在這之前,名為永恆的少年並沒有很明確的時間概念,他的工作就是將一個個的面具封印
在它最美麗的時刻。工廠時間也流動的異常緩慢,他遵循公司的鈴聲上下班,遵循公司鈴
聲吃飯睡覺,日復一日,時間好像有在流動,又好像沒有。或者說,這裡根本沒有時間的
存在。
沒有目標,時間就沒有什麼意義。
但自從聽過了自己的身世,永恆開始感到焦躁不安了,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一些很重要的事
要做,一些與生俱來的任務。可是他一點概念與頭緒也沒有。他常在夜裡被混亂的夢境驚
醒,然後重複著相同的動作:走到鏡子前,望著鏡中那張蒼白,清秀的臉孔。
那張和夢中少女一模一樣的臉龐。
少女是他的半身,也是一連串謎題的最後拼圖,他深信著。
於是他開始看鐘,看工廠中的每一個鐘,計算失去的、停滯與遺忘的時間。在夜晚,老人
看見永恆穿梭在工廠中,像閱兵一樣,對那些時鐘點頭微笑。
時間的聲音越來越大聲了,許多員工都開始注意這個問題,工廠裡的每一個時鐘都滴答的
異常大聲,檢查後也沒發現故障。但這樣的聲音讓工廠裡的員工都要崩潰了。
4.
永恆的夢境中出現了一個老人,和他那位唯一的朋友不太一樣,老人衣衫襤褸,而且相當
的衰弱,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去的樣子。
「好久不見了,土地之神。」雖然連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但永恆清晰的說出了老人的真
名。土地之神看著他,眼睛閃爍著憤怒的光芒。
「你不願意實現契約上的約定,為什麼?」
「什麼契約?」
「毀滅城市的契約。當城市墮落時,你們必須執行契約。」
永恆依稀記得這項契約,有些潛藏在深處的碎片開始慢慢浮現在腦海中,但是他那雙流動
快速的眼睛很迅速的閃過了老朋友和煦的微笑,無數快樂與悲傷的故事,和那雙粗糙卻溫
暖的手。
「如果我不願意呢?」
「即使代價是要你付出生命?」土地之神疑惑的問著。「為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永恆的眼睛流動著。
「只要城市有一個我愛的人,與愛我的人,我就會一直留在城市中。」
「我以為你是冷酷的。」土地之神嘴角微微上揚,喚出了永恆的真名:「時間。」
「我不得不冷酷。」永恆安穩的說著:「沒有東西是永恆的,你也是,我也是,面具也是
…,妄想阻止時間流動只會讓事物扭曲的更加厲害。所有的變遷與生死,是為了讓城市能
不斷的從腐敗中重生。」他抬起頭,眼神堅定的望著土地之神:「我無法厭惡這個城市,
我是守護這城市的咒語,只要這個城市還存在一點點的溫暖,我就無法毀滅它。」
土地之神嘆了口氣:「去找空間吧!」
「空間?」
「回答她所問的三個謎題,城市就可以恢復平靜。但你們也將失去人型,變回城市的兩個
咒語。」
永恆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淡淡的笑了,「那也不算太壞嘛!」永恆平和的笑容中,參
雜了些許寂寞與痛苦:「你知道嗎?做一個不會感覺到痛苦的咒語,比做一個會悲傷的人
好太多了。」
5.
老人最後一次遇見永恆時,他斜背著一個小背包,悠閒的準備走出公司大門,就像要去附
近散步似般的輕鬆。
「永恆!」少年回過頭,對老人溫和的笑著,陽光灑在他白而寬大的衣服上,竟使他像個
潔白的天使般明亮了起來。
「我浪費太多時間了,必須要趕快找到答案才行。」
「答案在哪裡?」
「在她那兒啊!她是一切問題的根源,也是我的答案。」
老人咬咬牙:「公司為什麼准你走?」
「因為我讓他們取走了觸碰夢的能力。」永恆聳聳肩:「反正那本來就是我不需要的能力
,夢境是不應受到時間限制的,不是嗎?」
老人呆呆的望著永恆,他覺得永恆彷彿很近,近到無所不在,伸手即可碰觸到;又彷彿很
遠,遠到讓人無法感覺到他的存在。老人悲傷的望著那雙快速流動的眼睛。
「我們不會再見面了,是嗎?」
「不會的。」永恆笑著,流動迅速的眼睛似乎激起了一些水花:「至少我將會在你身邊,
陪你倒數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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