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 籃子裡的國王
【義大利童話】(Italo Calvino,第88篇)
從前有一個宮廷伐木工,他有三個女兒。
有一天,國王命令伐木工到外地去辦一件事,大概是到一個很遠的地方砍伐一片樹林。
這件事情可是需要好幾年才能做完呀!
他不能對國王說『我不去』,因為他還要賺錢養家,
可是去那麼遠的地方,他實在又有些不情願,何況還得把三個女兒孤單單地留在家裡。
他傷心的回到家裡。
「孩子們,陛下命令我去完成這項工作,我得離開妳們,我想請妳們允許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爸爸?」
「在我離開之前,我會把家門封起來,讓任何人都進不來,妳們也不要到外面去。」
「如果您這麼想的話,爸爸,我們都同意。」
於是伐木工請人封住了家門,只留下一個出入的小洞。
他給女兒們留下了一些錢和生活所需的一切,然後說:
「拿著這個漂亮的大籃子,繫上井繩,
當有賣東西的人從街上走過時,妳們就把錢放在籃子裡吊下去,
這樣就可以買妳們需要的東西了。」
他們哭著互相擁抱,告別,然後伐木工就走了,泥瓦匠隨即把門完全封住了。
三個姑娘因為不能出去,就經常無聊地靠在窗邊,把身子探出窗外。
國王看見了她們,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
於是國王化妝成小販,走到她們窗下喊道:「哦,漂亮的金絲線!哦,漂亮的金絲線!」
姑娘們想買一些金絲線來繡花,叫住了他。
「想要點什麼,小姐們?」他問。
「你的金絲線要多少錢?」
他答道:「三個金幣。」
這是一個非常昂貴的價格,因為他是國王,對於金錢並沒有明確的概念。
但女孩們還是用籃子放下了一枚金幣讓他把金絲線放在籃子裡。
「小心點,金絲線很重,妳們能把它拉上去嗎?」
她們說:「為什麼不能,我們有三個人呀!」
於是他說:「好了,拉吧!」說罷便鑽進籃子裡。
當三姐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籃子拉上來時,發現裡頭竟然有一個男人,
便要把他連同籃子一起扔下去。
但那個人抓住了窗子說:「別這樣!我是國王,知道妳們獨自在家,我是來陪妳們的。」
姑娘們嚇得互相抱緊,說:「陛下,我們只是些窮女孩。怎麼能讓您來陪伴我們呢?」
國王答道:「別這麼想,我不是來尋歡的,我只是想和妳們一起共同度過一個小時。
因為妳們很美麗,當然,也很善良。」
他又說:「很遺憾你們的父親不在!因為從今天晚上起,我要舉辦三次盛大的舞會,
我不能請求妳們的父親讓妳們去參加,真是令人惋惜。」
「您太客氣了,」姑娘們邊鞠躬邊說,「您太客氣了。」
「等妳們的父親回來後,我還要另外舉辦幾次舞會,」國王說,「妳們也來參加。」
就這樣,國王和姑娘們愉快地談了一個小時,然後姑娘們又用籃子把他吊了下去。
三姐妹在國王走後一直談論著他的來訪。
小妹妹說:「我有一個點子,今晚妳們用籃子把我放下去。」
「把妳放下去?為什麼?」
「把我放下去,然後你們就知道了。」
兩個姐姐被說服了,把小妹妹從窗戶放了下去。
這個名叫萊奧奈塔的姑娘帶著籃子來到了王宮。
衛兵們都在正門把守,她就從廚房門溜了進去。
廚師們都在門口偷看來訪的客人,沒人看管爐灶。
萊奧奈塔就開始拿食物,並把它們塞進籃子裡:烤雞、烤羊腿、通心麵、杏仁蛋糕;
而那些不能帶走的又全都被她灑上了灰、澆上了水,全都不能吃了。
然後萊奧奈塔就帶著一籃精美的食物逃走了。
她回到窗下,向兩個姐姐吹口哨,她們就把她連同那些食物一起拉了上來。
第二天,她們聽到:「哦,美麗的金絲線!」就放下籃子把國王拉上來。
國王的臉色很難看。「今天您是怎麼了,陛下?」
「噢,我的姑娘們,你們知道我昨天晚上遇到了什麼嗎?
當我們入席時,僕人們到廚房去,發現所有的飯菜都被灰和水毀了,
真是個災難,什麼都不能吃了。
僕人們全都跪在我的腳下,說他們是無辜的,我也相信了他們。
要不是我運氣不好,就是有個叛徒想推翻我。
今晚,為了這個舞會,我已經派了衛兵在各處把守。
如果讓我查出那個傢伙是誰,我一定要把他剁碎,
讓他身上最大的碎塊也只像小沙礫一樣大。」
姑娘們對國王深表同情:「噢,您說什麼?居然有人對您做出這種事!」
最震驚的就是萊奧奈塔了:
「想想看,竟對您這樣一位好國王做出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人?」
國王在三姐妹那裡獲得巨大的同情,稍稍感到安慰,便走了。
當晚,萊奧奈塔對兩個姐姐說:「快,快,放我下去!」
「妳瘋了嗎?」兩個姐姐對她說,
「今晚妳要待在家裡。昨天妳幹了那些好事,我們還會讓妳出去嗎?
妳沒聽到國王的話嗎?」
她們爭來爭去,最後兩個姐姐還是放她下去了。
萊奧奈塔帶著籃子來到王宮,這次她去了酒窖而不是廚房,因為廚房被衛兵嚴密把守著。
於是國王酒窖裡最好的酒都屬於她的了。
萊奧奈塔把籃子裝滿後,又把每隻酒桶的塞子都拔掉,然後就溜走了。
隔天,三姐妹又把坐在籃子裡的國王拉了上來,國王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遇到了什麼事嗎,陛下?」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們說,我的姑娘們,昨天廚房什麼事也沒有,
但在舞會的高潮時,當我命令給客人們拿酒的時候,
僕人們到地窖去,發現酒窖裡的酒已經淹到膝蓋了,
所有酒桶的塞子都被拔掉了,酒還不停的往外淌。」
「陛下,您說什麼!」
「親愛的姑娘們,現在是危險的時候,肯定有一整套叛變的陰謀。
今晚我要加倍把守,要是讓我抓住了這群叛徒中的任何一個,那麼,
一顆沙礫也要比他身上剩下來的最大的碎塊大一百倍!」
萊奧奈塔說:「噢,您說得對,陛下!他們怎麼能這樣對待像您這麼好的人呢!」
當天晚上,兩個姐姐堅持不讓萊奧奈塔出去,
但她又吵又鬧,她們只好把她放進籃子裡,說:
「好吧,隨妳便吧。我們現在要寫信給爸爸,對於妳做的事,我們一概不負責。」
這次,廚房和酒窖裡都佈滿了衛兵。
萊奧奈塔溜進了衣帽間,
什麼披風、大衣、帶羽毛的帽子、靴子,籃子能裝下的她都塞了進去。
然後,她對剩下的東西放了把火,又溜走了。
每天早晨,三姐妹在家裡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偷來的東西都藏起來,
好讓國王來的時候什麼都看不到。
那天早晨也是一樣,姐妹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她們反反覆覆試了一個晚上的衣服藏好,
她們換上了平時的衣服,但萊奧奈塔忘記了腳上還穿著一雙偷來的銀舞鞋。
國王坐在籃子裡上來時,頭髮亂蓬蓬的,雙眼下陷。
「妳們知道嗎,我的姑娘們!」他說,
「他們甚至想放火燒我的宮殿。幸虧我們及時發現撲滅了火,可衣帽間幾乎被燒毀了!
現在我不再舉行舞會了,什麼也不能做,我甚至想拿下王冠退位了。」
「奸細!」萊奧奈塔喊道,「這樣對待這麼好的人!」
很快的,又到了三姐妹該把國王放下去的時候了。
可正當籃子緩緩下降時,國王看見了萊奧奈塔腳上的銀舞鞋,
他認出了那就是他衣櫥裡失竊的舞鞋,喊道:「啊,奸細!」並伸手去抓陽臺。
姐妹們鬆手了,國王和籃子全都落到了地上。
她們以為國王被摔死了,但他後來爬起來,狼狽不堪地走了。
回到王宮之後,國王馬上計畫進行報復。
他寫信叫伐木工立即回來,因為他要和他談談。
伐木工原以為要在外地留上不知道多少個月才能回家,就非常高興地回來了,
當他聽說國王要向他的一個女兒求婚時,更加欣喜若狂。
「三個女孩隨便哪一個,只要喜歡我就行。」國王說。
伐木工回到家,對女兒們提起這件事。
「不,爸爸,我真的不要他做我的丈夫。」大女兒說。
二女兒說:「我也不,爸爸,因為……」
萊奧奈塔馬上說:「我願意。」
伐木工回到國王那裡,說:
「陛下,我對我的女兒們說了那件事,
大女兒回答說:『不,我真的不要他。』
二女兒回答我說:『我也不,因為……』
但三女兒說『我願意。』」
國王想:「這麼說,她就是那個最大膽的姑娘,所有的禍都是她闖的。」
於是對伐木工說:「好吧,我就和你的三女兒結婚。」
婚禮要連續舉辦好幾天,新娘叫了許多宮女來伺候她。
她對宮女們說:「聽著,我要和國王開個玩笑。」
「您要做什麼呢,王后?」
「安靜,聽我說:
我要做一個和我一樣大的麵人,胸部是用糖和蜜做的。給她繫上線使她能點頭和搖頭。
我要把它放在我的床上,看國王能不能發覺。」
宮女們忙碌地為她做了一個麵人。
萊奧奈塔把它放在新房的床上,並給它穿上了自己的睡衣,戴自己的帽子。
婚禮之後是宴會和晚餐,接著就是睡覺的時間了。
萊奧奈塔要求比國王先上床。
她躲在床底下,手裡拿著線操縱床上的麵人。
國王進到房裡,關上了門,說:
「現在,親愛的,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妳終於落到我手裡了,
妳記得妳對我說過:『您真是個好人,陛下……』這樣的話嗎?」
「是的,我記得。」萊奧奈塔在床下說,並操縱著床上的麵人點了點頭。
「啊,是的,那麼是誰毀了我的廚房?」
「是我,陛下。」萊奧奈塔說,床上的麵人也動了動頭,擺了擺手。
「好一個騙子!那麼是誰毀了我的酒窖?」
「是我,陛下!」
「那麼衣帽間呢?」
「都是我,陛下!」
「妳相信我能容忍這些破壞行為!」
「不知道,陛下!」
話音剛落,國王拔出劍刺進麵人的胸部,蜜和糖噴了他一身。
「現在我把妳殺了,」他大喊,「這都是妳一手造成的!」
他嘗到了嘴唇上的蜜和糖:
「妳怎麼會是用糖和蜜做的!
我們本來可以幸福地在一起的,如果妳還活著,我會多麼愛妳啊!」
萊奧奈塔從床下用悲哀的語調輕輕地說:「我……我死了。」
「我做了什麼?」國王自言自語道,
「我甜蜜的萊奧奈塔,如果妳還活著,我會多麼愛妳呀!」
「可現在,我死了……」萊奧奈塔說。
「如果妳死了,我不如也死了好了!」國王說著舉起劍準備自殺。
「不,我還活著!我活著!」萊奧奈塔喊著從床下跳了出來,緊緊地擁抱了國王。
他們互相親吻擁抱。
從此以後,他們相親相愛,過著幸福愉快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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