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 魔鬼的褲子
【義大利童話】(Italo Calvino,第53篇)
有一個生了重病的父親,他有一個英俊無比的兒子。
有一天,他把兒子叫到身邊,說:
「桑得利諾,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
我死後,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我給你留下的這點家業啊。」
父親死後,兒子並沒有努力工作、好好照顧父親留下的家業,
相反的,他縱情揮霍,一年不到就已經窮困潦倒,流落街頭。
他只好跑到王宮,請求國王收他做隨從。
國王見這青年很英俊,就留下他做了僕人。
但王后看到桑得利諾,立刻就愛上他了,要他成為自己的貼身侍從。
桑得利諾覺察出王后的心意,就想:「最好在國王覺察之前,就剪斷這條線。」
他向國王請求辭職,國王問他為什麼要離開這裡,他只說說自己有事,就走了。
桑得利諾又來到另一個王國,面見國王,請求收留自己做僕人。
國王看他長相英俊,立刻就答應了,於是桑得利諾進了王宮。
這個國王有一個女兒,一見到桑得利諾立即就瘋狂地愛上了他,肆無忌憚。
事情變得很嚴重,桑得利諾不得不請求辭職,免得發生什麼災禍。
國王還蒙在鼓裡,問他怎麼會做出如此決定,他說自己有事,國王也就不好勉強他了。
後來,桑得利諾又到了另一個王子家中做事,
但王子的妻子愛上了他,他也只好離開了那個地方。
桑得利諾後來又換了五六個主人,每次都是因為有女人愛上了他而讓他不得不離開。
可憐的小夥子詛咒自己的美貌,竟說寧願把靈魂送給魔鬼來換得自己的安靜人生。
他這句話一出口,一位年輕的紳士便出現在他的面前,
年輕紳士問他:「你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牢騷?」
桑得利諾就把自己的經歷向他描述了一遍。
那位紳士對他說:
「聽著,我給你這條褲子。但你必須一直穿著,不能脫掉。七年之後,我再把它取走。
在這七年間,你連臉都不能洗,也不能剪頭髮、剃鬍子、剪指甲。
除此之外,你就可以隨心所欲,事事如意了。」
說完,年輕紳士就消失了,這時,午夜的鐘聲響了。
桑得利諾套上褲子,就躺在草地上就睡著了。
桑得利諾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揉了揉眼睛,猛然想起魔鬼對他說的話和褲子的事。
他站起身,感到褲子很沉重,他移動了幾步,聽到錢幣叮叮噹噹的響,
原來他穿的褲子裡裝滿了金幣,越往外掏,裡頭的錢就越多。
桑得利諾來到了一個王國,找到一家旅館,租了一間最好的房間住了下來。
他每天做的事,只是從褲子裡往外掏錢,把它們堆成堆。
誰替他做了點什麼事,他就賞給誰一枚金幣,窮人向他伸手,也是一枚金幣。
因此,他的門前總是大排長龍。
一天,桑得利諾對店夥計說:「你是否聽說有人要賣宮殿?」
店夥計告訴他,王宮對面有一處宮殿要賣,但因為價格昂貴,沒有人買。桑
得利諾說:「你替我買下它,我會給你傭金的。」
店夥計跑前跑後,替他買下了這座宮殿。
桑得利諾讓人把宮殿全部重新改造了一番,
然後又在地下室的所有房間裡加上鐵地面,在門外加了道圍牆,
他把自己關在宮殿裡,整天往外掏著金幣。
他把金幣裝滿一個房間,又去另一個房間,所有地下室的房間就這樣被裝滿了。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的頭髮和鬍子已經長得讓人認不出他了,
他的指甲也長得像一把梳理羊毛的梳子,
而且因為腳指甲太長,無法穿進普通的鞋子裡,只好穿修士用的涼鞋。
桑得利諾渾身上下結出了一指厚的泥垢。看上去根本不像個人,倒像隻動物。
為了讓褲子顯得乾淨些,他要不停地在上邊塗些白灰和麵粉。
這個王國的國王正在與附近的一個國王交戰,國王正因無錢支撐戰爭而感到絕望。
一天,他把財政總管喊來。
「陛下,有什麼新指示。」
「我們現在是處在鐵砧和錘子之間,處境艱難。」國王說,
「我再也沒有一分錢能打仗了。」
「陛下,住在王宮對面的那位先生錢多得都沒地方放了。我可以去向他借用五千萬。
也許能借到,最糟也只不過是碰個壁而已。」
財政總管以國王的名義面見桑得利諾,
他把桑得利諾熱情地讚美了一番,然後轉達了國王讓他帶來的口信。
「請您轉告國王,我隨時願意為他效勞,」桑得利諾說,
「但有一個交換條件,就是請允許我娶國王的一個女兒為妻,
三個女兒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對我都一樣。」
「我會轉達您的意思。」財政總管說。
「那麼,我在三天之內等候答覆,」桑得利諾說,「過了三天,我的承諾將失去效力。」
當國王聽到對方的條件時,說:
「這下可麻煩了,我的女兒們看到這個長相像野獸的男人,誰知道她們會說什麼!
你至少應該向他要張畫像,好讓我的女兒們有點心理準備。」
「我這就去向他要一張畫像。」財政總管說。
桑得利諾聽到國王的請求後,召來了一個畫家,讓他給自己畫了張像,然後交給了國王。
國王看到畫像上這個野獸,倒退了一步,大叫:
「我的女兒中有哪個會對這麼一副嘴臉感興趣呢!」
不過國王還是要試一試,就把大女兒叫了來,向她解釋了事情的重要性。
但這個女兒馬上表現出不滿,說:
「這樣的事就該我去?您認為能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男人嗎?」
她說完便轉身背向父親,賭氣不說話了。
國王一屁股坐在他專為不幸的日子準備的一張黑色扶手椅上,一直半死不活地待著。
第二天,他又壯了壯膽子,讓人把二女兒叫了來,但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女兒來了,國王又把對大女兒講的話跟她說了一遍,
讓她明白,她的回答關係到國家的存亡。
二女兒有點好奇地說:「這樣的話,父親大人,讓我看一眼畫像吧。」
國王把畫像遞給了她。
她接過來瞥了一眼,就馬上把它甩得遠遠的,好像手裡抓住的是一條蛇。
「父王!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會要求女兒跟野獸結婚,我現在知道您對女兒的慈愛了!」
說完,她瘋狂地抱怨著,走出了房門。
國王自言自語說:
「就讓我們毀滅吧,這樣,我也不必再跟女兒們談論這樁婚事了。
兩個大女兒都這樣,最漂亮的小女兒會說什麼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癱倒在黑色扶手椅裡,吩咐今天不見任何人。
大女兒們看到父親沒來吃飯,也不問父親是怎麼回事。
只有小女兒佐莎悄悄地溜出去,來到了父親的房間。
她跟父親撤了一陣子嬌後,對父親說:
「您為什麼這樣憂愁,爸爸?高興點。離開這把椅子,高興點,
您老是這樣,我也要哭出來了。」
佐莎請求國王說出心中的煩惱,逼得他沒辦法,只好把事情的經過跟她說了。
「哦,這麼嚴重?」她說,「那讓我看看他的畫像,我們來想個辦法。」
國王打開一個小匣子,拿出畫像,交給了她。
佐莎仔細地看了畫像的各個細節後,說:
「父親大人,您看,在這又長又亂的頭髮下,是不是一張英俊的臉?
他的皮膚髒兮兮的,這是不假,但清洗之後肯定與現在大不相同。
您看他的手,要是剪掉這些長指甲,該有多漂亮?
還有他的腳;也很漂亮呀!而且,其他部位也是這樣。
父親大人,您放心吧,我願意嫁給他。」
國王雙手抱住佐莎,又是擁抱,又是親吻。
隨後他叫來財政總管,派他告訴那位先生,他最小的女兒願意嫁給他。
桑得利諾聽到消息,說:
「幹得好,我們就按照事先的約定來辦吧。
你轉告陛下,這五千萬金幣就歸他了,請馬上派人來取,
同時,帶一隻口袋來為您自己裝上一袋,以表示我的一點謝意。
你告訴國王不必為新娘準備什麼,我這兒會全部準備好的。」
兩個姐姐得知佐莎答應了婚事,都譏諷她,但佐莎毫不理會,任憑她們瞎說。
財政總管帶人來取金幣時,桑得利諾讓他們從金幣堆中裝滿了一個巨大的口袋。
財政總管說:「我們得數一下,我覺得這些比事先定好的數目要多。」
「沒關係,」桑得利諾回答,「多點少點對我無所謂。」
隨後,桑得利諾派人到城中所有珠寶商的店裡買下他們最好的東西:
什麼耳環、項鏈、手鏈、胸針、頭飾、戒指等,其中一枚戒指上的鑽石和榛子一樣大。
他用一個銀托盤把這些珠寶都裝好,然後派了四個侍從帶給新娘做聘禮。
國王看到了這一切,歡喜不已,佐莎更是不停地試戴著這些珠寶,
兩個姐姐開始感到嫉妒,說:「要是他漂亮一點,就好了。」
「我覺得只要他是個好人就夠了。」佐莎說。
這時,桑得利諾派人請來了最好的化妝師、裁縫、鞋匠、婚紗設計師、做帽子的,等等,
吩咐他們在十五天之內把一切準備妥當。
十五天裡,一切都在趕製著,果然,十五天後,一切都準備好了:
有繡花長到膝蓋的睡衣,薄得吹口氣都能穿過去;有
精美的亞麻裙子,裙擺高高地支起;
有漂亮的手帕,上面滿是刺繡,連擦鼻子的空位也沒有;
還有各種顏色的和飾著寶石、繡著金絲銀絲的絲綢衣服,紅色和深藍色的天鵝絨外衣。
婚禮的前一個晚上,桑得利諾讓僕人在四個浴盆裡倒滿了冷水和熱水。
他先跳進那個最熱的浴盆裡,一直泡得一身髒垢由硬變軟,
然後又跳進另一個熱水盆開始搓身體,黑泥垢像木屑一樣直往下落,
他已經七年沒洗過澡了!
當身上的泥垢搓得差不多了,他又跳進另一盆溫熱的帶香味的水中,往身上擦肥皂,
這時,他身上原先那光滑白淨的皮膚才又顯現出來。
接著,他跳進另一個攙著花露香水的大桶裡又泡了好一會兒,最後把全身沖洗乾淨。
「馬上把理髮師叫進來!」
理髮師進來,像剪羊毛似的剪掉了他的頭髮和鬍鬚,然後用熱鐵和髮油把他的頭髮燙捲,
最後又修剪了他的指甲。
第二天早上,當桑得利諾走下馬車來迎接新娘的時候,
新娘的兩個姐姐正在窗前等著那個怪物到來,
卻看到面前出現了一個無比英俊的年輕人,
「他是誰,一定是那個怪物不想親自現身而派來的一個僕人。」
連佐莎也以為他只是丈夫的一個朋友。
她上了馬車,來到了丈夫的宮殿後,她問:「新郎在哪裡?」
桑得利諾拿出那張畫像,對她說:
「你仔細看看這上面的眼睛,這張嘴,真的認不出他就是我?」
佐莎高興得不知所措,「那你怎麼會變成那副模樣呢?」
「別再追問下去了。」新郎說。
兩個姐姐看到那個英俊的年輕人就是新郎,心理嫉妒極了。
在佐莎的婚宴上,她們直盯著新郎和新娘,好像要用眼睛把他們給吃了。
兩人悄聲說:「我們寧願把靈魂交給魔鬼,也不願再看見他們這麼幸福。」
那天正好是魔鬼跟小夥子說好的七年期限。
午夜,魔鬼就要來找桑得利諾索回他的褲子。
十一點鐘的時候,新郎送別了所有的客人,又告訴身邊的人說,自己要單獨待一會兒。
等到只剩下他和新娘兩個人的時候,桑得利諾對佐莎說:
「我的妻,你現在就上床休息吧,我要晚一點才能來。」
佐莎心裡想著:「不知道他腦袋裡又有什麼怪主意。」
然而她還是在侍女的服侍下,寬衣上床了。
桑得利諾把魔鬼的褲子捲成一包,等著魔鬼的到來。
他讓所有的僕人都去休息,就一個人待著。
午夜的鐘聲敲響了,桑得利諾頓全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心都跳到喉嚨了。
整個宮殿震動了一下,桑得利諾看見魔鬼朝他走了過來。
他把褲子遞了過去,說:「這是您的褲子,現在我還給您。」
「現在,我還得把你的靈魂取走。」魔鬼說。
桑得利諾哆嗦不止。
「但是,因為你替我另找了兩個靈魂代替了你的,」魔鬼繼續說道,
「我就把這兩個靈魂取走,至於你,你可以安靜地生活了!」
第二天早上,桑得利諾安靜地躺在新娘的身邊睡著覺。
這時國王來了,他向他們打了招呼後,就問佐莎是否知道兩個姐姐的下落,她們失蹤了。
大家一起來到兩個姐姐的房間,但毫無蹤影,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個紙條:
『你們該受詛咒!為了你們,我們受到懲罰,被魔鬼帶走了。』
這時,桑得利諾才明白,代替自己被魔鬼帶走的,是她們兩個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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