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故事典當所 #11 牆縫中的芳草
「我希望你寫這篇文章的時候，裡面的我是總是開心的笑著。」
她是第一個決定直接用故事跟我交換的人，我們約好在台北101附近的咖啡廳碰面，交換
屬於彼此的故事。
「我時間上蠻彈性的，其實我這週末就可以交換了。」
就算隔著手機螢幕，好像都能感受到她想盡快把故事分享給我的感覺，這樣的積極性，
讓我又更好奇她到底會帶來怎樣的人生片段。
見面當天我因為錯估了通勤時間，導致自己可能會遲到，急忙先傳訊息跟她說聲抱歉，
沒想到卻意外的提醒了她。
「天啊！我記錯時間了，我搭計程車過去，拜託讓我中午請你去對面吃燒烤或是吃個下
午茶，不然我會內疚一整天的。」
沒多久後就看到留著長髮穿著黑白相間洋裝的她匆忙地出現，帶著親切的微笑跟我說抱
歉。
「不好意思，連頭都來不及洗，有點邋遢的就跑來了，本來還想條列一下今天的故事重
點，結果都來不及，真的要讓我請你吃個東西賠罪一下。」
在交換故事前，我們先聊起了她特別的工作，她是公司領導階層的私人秘書，從工作事
務到生活大小事她都得打理，什麼疑難雜症都要想辦法，從飲食習慣，到酒店小姐帶出
場，甚至是安排小三的禮物她都可能得經手。從不多問是她的生存法則，凡事做到恰如
其分，也難怪她給我的第一印象有種凡事都能面面俱到的感覺，但她卻在一開始說出讓
我十分意外的願望。
「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是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在家相夫教子。」
她曾經離這個願望很接近過，有段論及婚嫁的愛情。在自己最青春的年華與他相遇，在
一起的日子裡，她幾乎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對方，所有學業與工作上的選擇都繞著他
打轉，兩人牽手一起走到最後，是當時最幸福的藍圖。
「他總是能幫我做出最好最適合我的決定，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他是一個很棒的人。」
在開始準備婚姻的起點，卻是讓這段感情走向終點的時刻。兩人在建立家庭與生活的觀
念上有著截然不同無法取得共識的差異，期許陪伴自己一輩子的男友，似乎更在乎他的
家人，自己似乎可預見在未來的選擇中成為被犧牲的那方。
分離有時候並不是因為不愛了，而是不能愛了，放手比起遺忘更為困難，需要更多的堅
強才能跟愛情中的無可奈何勇敢告別。所以她選擇用出國唸書來沉澱心情，與無法切斷
的過去暫時告別，畢業後也在因緣際會下展開她私人秘書的職涯。
「社會使我成長，社會使我茁壯。」
當天她重複了好多次這段話，而私人秘書的工作則是催化她快速體驗社會的關鍵。尤其
在愛情上更是有所體悟，她看到太多醜陋與欺騙的一面，也因此轉變了她對於感情的態
度。她開始選擇享受戀愛但不奢求愛情，兩年多的時間，她讓戀愛的甜蜜不斷地包圍自
己，但都在自己真正陷入愛情前，果斷的斷捨離。
「你不相信愛情了嗎？」
「我還是相信愛情，我也期待著愛情，但在我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後，我覺得自己要遇到
太難了。」
「但我還是沒辦法理解，為什麼妳會突然有著這麼大的轉變？」
「喔！這才是我今天本來要說的故事開頭，我的改變除了他以外，我想最重要的是我兩
年前發現自己得了癌症。」
在一次身體不舒服的檢查過程中，醫師面色凝重的安排了她下午馬上動手術，她才赫然
發現自己得了癌症。也因此她只能放棄海外的工作，不再能當個空中飛人，回台灣專心
接受治療，短時間內她動了五次刀，做了化療還有五十六次放射性治療。
「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未來在哪裡的時候，我又怎麼能期待有個愛情的終點呢？」
當生命突然出現了保存期限，又怎敢為愛情許下永恆的承諾，這是她最深沉且孤單的溫
柔，不願讓自己有一天成為別人的負擔。正如同她生病的時刻，無論開刀或是看醫生，
大部分時間她都是選擇自己面對。
「真正知道我這些事情的朋友真的不多，我只是覺得為何要讓別人承受你的痛苦呢？」
「那你為什麼想把這個故事跟我說呢？是想找個出口嗎？」
「算是吧！看了你前面寫的文章，我也想著或許我也可以成為一個故事的主角，想看看
自己的人生可以被記錄下什麼。」
「為什麼想被記錄下來？」
「一直以來，我都有在做定期的檢查，月底我又要去看報告了，但這陣子我自己感覺的
出來，狀況很不好。」
聽到這裡我突然一陣靜默，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故事轉折，而我眼前的她繼
續帶著微笑說著生病後的新生活，為了證明自己還能工作找了新的私人秘書，去學了茶
道、花藝還有鋼管舞的體驗。她沒有因為生命的脆弱而放棄體會生活，反而是更積極的
把握時間嘗試新的事物。
剎那之間覺得她就像株用盡力氣從牆縫中鑽出的芳草，躲在陰影裡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安靜地審視街上過客的姿態，冷暖雨晴都成了她成長的養分，孤單但堅強的逆勢生長
著。但就算是生長在不屬於自己的環境，依舊珍惜自己能擁有的時光，盡情享受陽光浸
潤自己生命的時光，期待被看見翠綠在陽光下閃耀的堅強。
臨走前我在路邊給了她一個擁抱，希望能化為一點陽光灑在她的生命裡，而她用著微笑
回應著我沒事的，彷彿知道此刻需要被安撫的人其實是我。人生總在經歷後才懂得豁然
開朗，但最難得可貴的是，在自己最孤單的時刻，依舊堅強安慰著身邊的人。
「下次見。」
在她轉身離開後我看著她的背影暗自低語著，當天沒有讓她請客補償，是因為真心期待
能再見到她帶著微笑繼續說著故事。
故事典當所，每個人都有值得被留下的故事。我用文字當作相機，寫下眼前看見那最珍
貴的時刻，用笑容證明我們都曾在世上勇敢且堅強地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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