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故人歎_參商

看板story作者 (華)時間4年前 (2019/12/24 15:35), 4年前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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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聲書極短系列文】   作者:雲華少眠 閱讀前,請點入音樂連結,影片右鍵選取循環撥放。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GJtdVGWp4I
【將軍】蘇裴,字:文煜 【皇上】蕭奕霖,字:清雅 *排雷:耽美古風,不喜請左轉 ─────────以下正文───────── 【故人歎】參商 蕭奕霖腳下沙嘩嘈耳地黏起些許泥濘,碎綠草芥混著沙土,堵淤在白玉階的龍形鐫刻,硬 生生地將那金龍從飛天遁地之勢,壓盤成一地任人踐踏的土坯。罕見地大旱後,就是接連 幾日的滂沱疾雨,腐臭的潮濕已將素白鞋底泡成一漥皋隰。 他信步閒庭,絲毫不以為意。 卻見他微微側首,專注聆聽著自眼中投影出的笑語歡聲,嗅聞著從記憶深處浮動而出的花 香鳥語,只是站的位置興許略高了,一道強勁的涼風忽地拂過,一股寒意爬上肌膚,瞬息 間,烘暖溫潤的念想便消失無蹤。 抬起頭,他發現已停駐在那棵楸樹前。 與栽種之時相比,此樹如今蒼翠挺拔,顯然被呵護的很好。時值三月陽春,鶯歌蝶舞。想 來下個月花苞綻開後,又能看到東來紫氣,滿盈此廂仙宮。 那人總愛嫌棄這樹『花多而不實』。 思及此,蕭奕霖不由莞爾,仔細端詳著樹旁幾乎比人高的叢生雜草,沉吟一瞬,便矮下了 身,徐徐地如抽起蠶絲般,一縷一綹輕柔地連根拔起。平日他從未親自動手,沒消半刻, 淨白的額眉不出意外地浮出細細絨汗,如玉的側頰釉上霽紅,神情卻更顯恬靜。 他還給了這樹,一片純淨。 屆時,那人來此,就不會再唸叨了吧? 他直起身子,十分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 早個十年,若有人看到這般光景,肯定會暗自估摸著他是否魔怔了。 年少總是輕狂,輕悍又狷狂。 自負自大的包裝下,揣藏著自憐又自卑,一意孤行地想將天下囊括在手中,彷彿才能在殺 兄弒父的無間罪孽中,求得一絲實質上的慰藉。就像晨鐘暮鼓的佝僂老漢,就算渾身爬滿 了吮血蝨子,卻囚著自己去逐鹿著這匹華麗的綢緞。 他終究醒悟地太晚。 驀然回首間,故人已西辭。 蕭奕霖抬腳,廊腰縵迴盡處,親題的『御書房』三字雖清晰可見,那塗染的丹砂青雘卻略 顯斑駁,像曾被鈍物上下劃磕,缺浮褪凹了幾處。 他凝神踏著每一步,一吞一吐,口鼻中皆是朽木的霉味,身軀彷彿隨著步伐吋吋縮小,熠 熠亮燦的金門從腦海中蓋過了眼前破舊的木門,巍峨聳立在他垂首的頭頂上。 他一如年幼之時,或跪,或立,也一如現下般,執拗地等著那扇永遠不會為他敞開的門。 無人為他開門,所以他自己開了。 但亦是,再也無人會為他開門。 他側過身,場景又是一變,卻是漫天風雪。 那人正伏跪於地,一日一夜滴水未沾,寸步未離,烈焰從那人體內灼起,騰騰燒壞了身子 。當時他按耐不住如此焦灼,門一開,目中卻只見一片煞白,隨著冰風張牙舞爪的銀色髮 梢,竟是與天地同色。 一夜間,少年白髮。 蕭奕霖又抬頭望向不遠處的臺階,嘴角淺淺地勾起了一弧月彎,卻是氤氳出淡雅的字墨, 彷彿題畫了奔月的嫦娥,一顰一笑間,只盼能夜夜入夢,與月相隨。 那人當時興許是仗著一同賞月的情誼,竟然不顧君臣之別,衝上來就緊緊錮住他的手。他 垂眸之際,卻見那人右眼眼角一滴淚痣,恍若收盡日月光芒,灼亮了他的眼。 蕭奕霖鴉睫顫然,闔上眼前視野。 許久未見,那人模樣已有些模糊,他卻依然記得那滴淚痣,像是點在了他的心頭。 他閉眼靜立了片刻,便緩步走回了內苑。 四處綠意盎然,白華朱萼爬滿鋪路的青石板,他嘈嘈地踩過堆疊的枯葉,穿過一月拱,就 見一側半畝方室,收拾齊整,時拂塵埃,明顯一直有人居住。 床榻上,靜靜地放著一襲金邊龍袍。 蕭奕霖椅著邊上,指尖撥繞跳躍,撩弄著衣上金龍。 那時他也如這般,苔點綺褥間輕撫上那人肩頭,手中彷彿捻燃一信子,延順著燒到了全身 ,亦焚盡了彼此。 纏綿之餘,那人總酡顏羞赧,躲閃著他的注視。 就像顆熟成了的蜜桃,外表散著芬芳,咬下之際甜溢流汁,舔拭回味間,唇齒又留下清香 。 寤寐思服,繾綣眷戀。 今日,是今年第一次,再見到你。 也是往後每一年的春夏秋冬、喜怒哀樂中,最後一次能見到你。 蕭奕霖迂緩地穿上了龍袍,這次,無人替他束裝。 他執起桌案上特意保留的純玉酒觥,斟了杯那人最愛的琥珀光。 迎著雲影撕扯落下的星點餘暉,緩步而出,這回憶,最終連一襲人影都留不下。 ** 碧空雨霽,萬里間浮雲淡薄。 春風徐徐拂過腥膻凝實的黑土,帶了些鐵鏽焦味。 龍戰玄黃,正是萬人大軍壓境。 人間何世。 卻見一人鐵片冑甲寒光凜冽,縱馬疾馳於數萬金戈鐵甲前,銀髮隨意攏起,隨著顛簸拍散 了眾人目光,『吁』的一聲,勘勘抑住了座下吭哧喘息的白駒。 他粗粗抹去黏附於額側的銀絲,寒星炯炯,劃向城牆最高遠深邃處。 那人總是站在最耀眼的位置,從未逃避,從不逃避。 他在等著。 負堅執銳的萬人之勢,卻恭默守靜,旌旗獵獵,天地遼闊又肅穆,無人言,無人語,全都 隨著銀髮男子望向城牆。幻想觭夢間,焉知曾繁華似錦,卻亦為落盡繁華,萬人朝奉之向 ,竟將為一代帝王歸骨之所。 這裡不是他的故鄉,卻是他最牽掛的家。 春寒料峭,凍殺年少,縱然甲冑沉沉罩身,冷意依舊撬開了他遮掩平密的罅隙,涼颼從縫 中鑽入,凜凜地紮入繃緊的肌骨裡。 他不自禁地打了個顫。 以戰止戰,這是最後的一步路。 他不願走上這一步。 可惜失之毫釐,如隔參商,千里遠之,終是背向而馳。 再見之時,便是生死之別。 永隔參商。 他靜靜地立著,他知道那人一定會出來。 但或許那人不會出來。 他一瞬未眨,眶眼已然有些酸澀,金邊龍袍卻宛若驚鴻,在他眼底最深處,撲棱綻羽。 金烏烈炎當空燒灼,卻不及那人如此一瞥。 也該是如此。 他終於閉上了眼,掩住目上的炙熱,或是欣慰,更是遺憾。 那人就是如此。 念子悵悠悠。 「文煜,飲一杯吧?」 蕭奕霖的聲音潺湲滴穿了星宿年歲,清晰地在萬鋏戈戢前,沁涼地流入蘇裴耳裡,高低起 伏間,珠玉錚錚落盤,如故人絮語般家常閒話。 蘇裴笑了。 眼角黑痣一瞬爍閃,恍若折殺了天地的光,飛星陡然劃過,滴落於土裡。 他啟口道:「君臣有別。」 興許是距離太遠,牆上那身影彷彿披了層朦朧模糊的霧靄,蕭奕霖薄唇如月彎,在蘇裴眼 中,彷彿勾起了一絲笑意:「我眼前只有文煜,你眼前只有清雅,何來有別?」 何來有別,一如當年。 卻是永別,今朝今年。 一股酸意從胃裡溢上了喉間,心頭有如一把烈炎熊熊燃上,迫的蘇裴驟然大喊:「拿酒來 !」 身側將士一個箭步,上前抱拳,卻是垂首不敢直視:「啟稟將軍,這行軍……禁酒。」 「我叫你拿就拿來!!」蘇裴怒喝:「去他娘的禁酒!給我去找!!!」 又是一襲風輕雲淡,捎來蕭奕霖低沉地笑聲。 願留子斟酌。 經年軍威脅迫之下,將士很快就遞上了一袋破舊酒囊,神色訥訥:「將軍……只找到這個 。」 風沙蔓延,邑居殘破,堅壁清野後,除卻自己與萬人大軍之外,竟是已屍遍滿地,生機全 無。 昔日酌酒賦詩之地,俄為芻牧之場矣。 他能理解,真的只剩這個了。 蘇裴蹉跎半晌,適才舉起了酒囊:「抱歉,只有這個了。」 似是近日衣帶漸寬,蕭奕霖垂眸間,方纔覺察雙袖廣袍曳地,修長指節遂輕柔地撈起了一 角,酒盞迎著明媚驕陽,光華從杯緣散落。 他微微頷首,舉杯笑道:「無妨,賜你無罪。」 賜這天地無罪。 蕭奕霖仰頭,一飲而盡。 卻是不想,潦倒鄙夫銷殘漏之濁酒舊醅,愣是猛嗆了蘇裴幾口。 蕭奕霖遙遙笑道:「如此劣酒,就別勉強了。」 蘇裴歛下精細纖長的外貲,大手一抹,消了嘴邊餘韻,五指卻摸上了酒囊袋口,緊緊搓鎖 後,默然將其懸縋於胸前。 做完這一切,才像是功成身退般,喉中方吐出一道嗆啞了的嗚咽:「……好。」 他不勉強了,他是真的無法再勉強了。 蕭奕霖抬首望天,正是午時三刻。 「不早了,我就先行一步吧。」蕭奕霖負手轉身,濛霧中人影行漸消散,音聲仍兀自掠過 高聳地城牆,直至扶搖融於天地,方跌落於蘇裴耳裡:「做你該做的,我懂得。」 蘇裴默然垂首,緊蜷雙指,佇立良久,良久。 直至濁氣呼出,胸中空蕩,才緩緩擎拳,顫然一揮。 萬人將士湧入。 殺聲震天。 抬眸之間,已然涕淚橫流。 蘇裴落於萬人之後,悄然佇於蕭奕霖方才所立之處,只見四起烽煙,沸湧熱浪,灼人異常 ,他便脫下了甲冑,感受著腥臭的浪花撲面而來。 他想,這是他再也逃離不了的,亙古無垠的煙火海。 於是他曲膝躬身,趴扶於地,虔誠地輕吻著沙土。 「吾皇,萬歲。」 他如是低聲稱頌。 ** 聽聞那人的頭顱於他力爭之下,終自東華門而出,護回前朝皇陵,與身軀同葬。 蘇裴抬腳步入內苑,聽說自他離去後,那人便一直住在這方寸之地。 腳下的青石板爬滿鋪路的白華朱萼,枯葉於路旁堆疊,清風一拂,便隨著旋風繚繞而過。 他嘈嘈踩上,穿過月拱,就見一側半畝方室,蛛網遍佈,踱步間塵熛連雲,明顯無人清掃 。他以袖口拂拭床榻上的塵灰,意料外地,竟是積累的不多。 他想,以後也住在這裡吧。 床樑上的紡紗如瀑淌下,輕柔地鋪在蘇裴眼角,他不自禁地別過側臉,彷彿那人又俯身觸 吻上他的淚痣,灼的他心裡發燙,只能歛眸避開那道炙熱的唇瓣。 他心下卻是一驚,趕緊懺悔般地轉回頭,於空無一物的床榻上,細緻地用眼堵勾勒描繪著 那人清淺地輪廓。 陰陽兩隔,再也不見。 但在每一年的春夏秋冬、喜怒哀樂中,他都能再此,銜悔忠誠地臨摹出那人的身影。 這是他註定的命。 許久,蘇裴轉出內苑,姍姍踏上階陛,默點十道。 曾是年少輕狂,自忖倚仗一番情誼,不顧君臣尊卑,竟是大膽擒住了那人的手,只求他莫 再黷武窮兵,燎原戰火。 但他醒悟地太晚了,那人只是需要一個擁有。 他卻顧及面薄而不敢戳破,那人其實已經擁有了他。 不消片刻,蘇裴已登上台階。 像是急著揮去過往旗幢,『御書房』三字已重新潤題,再也不復那人筆下怒猊渴驥,橫掃 千軍之威勢。宮前殿人行色匆匆,百廢待舉,張羅布置,卻只有那道漆金的大門緊緊閉闔 。 宛如當年。 那時,他以為無人會為他開門,但門終究開了。 但亦是從今爾後,門後身影,再無那人。 他簇住一綹蒼蒼霜髮,絲縷間衰朽昭彰,未料當夜,少年白頭,但從來心中無悔。 當夜暴雪彌天,意識昏沉恍惚之際,卻感一溫熱如重衾將之包覆,凍如冰凌的面上灼落了 幾道燙液,順著滑落,忍不住自乾裂唇間蠕蠕探舌,尖尖地捻了幾滴,口中卻是苦鹹蔓延 。後來方聽旁人與他提及,那人當時不顧龍體矜貴,九五之尊,竟是隻身衝入霜雪之中, 將他自天景一色的白茫裡,猛然拖入胸前狐裘。 他自此白髮如霜,體虛易寒,但那人亦因此答應一年內為他干戈載戢。 何人能有此等殊榮? 蘇裴逕自舉步,分神下望一眼那百丈玉階。卻是天光流過雲隙,一斛日曦散如喪麻,白玉 階雕鏤金龍彷若騰現,似心急如焚地順著浮階流泝而上,欲伴著正握著胸前酒囊,孤獨地 立在那棵楸樹前的他。 樹旁抽出了嬌小脆嫩的綠茵,於微風中憨厚地擺動著芽枝,卻是搔撓著蘇裴心上襲來一陣 麻癢,嘴角終於勾起許久未見的弧度。 但也僅是一抹幾可未見的弧度。 蘇裴伸指扭捽著胸前酒囊,有些自惱當日揪撮的太緊,雙指與酒囊糾葛一會兒後,終是不 負苦心地露出了一裂縫隙,傾落了幾滴在樹下黑壤裡。只是依稀覺得缺少了什麼,他歪頭 沉吟了半刻,遂又撿起一旁略粗的枝椏,沉身踞蹲於樹前,埋首挖出了半尺深的小壑,將 酒囊填了進去,覆土隆蓋,又揀挑出一平石,立於其上。 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繆。 他舉起虛杯,朝石一奉。 「清雅,飲一杯吧。」 -- 【雲華少眠】 長篇古風仙俠耽美 晉江連載中【神魂印】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419086&chapterid=1 怕簡體文的朋友可以閱讀時點選繁體版 四千多字極短篇!! 【有聲書系列】請拌著歌曲一道服用 【故人歎_參商】 歌曲: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GJtdVGWp4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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