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懸命(19)
隔天九點，我背著背包出現在台北車站，重複點選著自動售票機。不行，全都滿了。
任何車次都沒有座位。其實沒什麼好訝異的，星期六嘛。雖然也不乏站回嘉義的經驗，但
就是覺得這趟不可以。直接到窗台詢問也一樣，南下所有車班的坐票都已經銷售完畢。該
怎麼辦呢？
我想著，邊走過大廳，決定先到麥當勞買個早餐再說。點了豬肉滿福堡和小杯的熱美
式。「內用還是外帶？」戴著帽子，給人誠懇印象的男店員充滿朝氣地說。我瞥頭看了看
右邊的用餐區。「內用，謝謝。」看來這裡跟火車恰恰相反啊。
走到四人座的位置放下餐盤，坐在靠內側的角落，卸下背包抱在身上。打開漢堡的紙
套，咬了一口才發現忘了加蛋。不過算了，我在意的只是滿福堡的麵包。啜著咖啡，我繼
續思考回家的問題。客運嗎？不太適合啊。計程車？等我中樂透再說吧。而且還要是頭獎
。兩百塊什麼的那可不成。
怎麼今天的心情這麼難搞？吃完了漢堡（很小，一下子就解決了。）我望著遠處放空
。人漸漸多了起來。不少帶著孩子，一家大小出遊的組合。父親在櫃檯點餐，母親放任著
不知所謂的小孩們亂跑胡鬧。一點也不認為這樣會打擾到其他的人。真是夠了。我喝完最
後一滴咖啡，想到這間麥當勞怎麼沒有那尊吉祥物？一時想不起名字。就是那個捲髮，嘴
巴像檳榔成癮患者，以為套了黃背心就沒人會發現底下其實是橫條紋囚服，還穿著雙特大
號紅鞋的傢伙。
大鞋子？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嗯，是運動鞋。那不如就走回去吧！
我抽出手機，瀏覽了一遍通訊錄。好，大約在幾個關鍵的城市都有朋友。有點唐突，
不過住宿應該不是問題。看了看錶，將近十點。第一天的目的地就暫定竹北吧，順道去裕
二的新屋瞧瞧。
我抓起背包，將垃圾清理乾淨，轉身走出台北車站。橫在眼前的忠孝西路車如潮湧，
對面的新光三越和電腦商場還沒到擁擠的顛峰狀態。我站在馬路旁，看著編號307的公車
靠站，然後開走。隨後接著又來了一輛307。車門開啟，放出人群也關入人群。待那離站
的同時，我朝一樣的方向跨出了腳步。
橫越淡水河，參考著Google map的路線前進。那經常做出不合理的要求，例如要我走
到汽車道，或是從高架橋往下跳。姑且不論會不會摔傷，連上都上不去好嗎。折折騰騰過
了中午，我才好不容易離開了捷運網絡消磨決心的根。別過新莊，一段穿梭著砂石車群的
山路，進入桃園後景物熟悉了起來。從這裡到中壢，我不看地圖也能順利。虎頭山、巨蛋
、衣蝶百貨、威尼斯影城，以及中原夜市。那四年不曉得來來回回了多少趟。牽著亞雪，
煩惱著有答案的命題。世界單純得只剩下愛情。
在那時候常光顧的攤販買了份蔥燒包充飢，帶著微糖少冰的綠茶接著走下去。埔心、
楊梅，然後是幾乎沒有風光，著重於功能性的台一線。腳傾注著酸疲，從鞋底滿上了小腿
脛骨。彷彿每一步都帶了點什麼走。看不見也摸不著，重量卻確實地在累積。還不到寒流
的季節，東北風和薄長袖形成完美的搭配。乾爽的皮膚減輕了旅途的負擔，惹人嫌的夏天
終於一滴也不剩地流光了。
傍晚到入夜似乎只是一瞬間。被步伐踩動的齒輪，機械式地切換著天色與場景。有目
的地的長途旅行，大概是極少數能夠精準地掌握進度的事情之一。確定了方位，接著只要
那麼走著就可以。正在接近。那總會近到唾手可及。重要的或許不是多久，而是至少得持
續地走著才行啊。
十一點五十七分。總算在今天結束以前抵達了竹北。遠遠眺望科學園區外成林的高樓
，黑壓壓一片是睡了還是空著？公設燈火如書裡字句旁的強調記號。其他的都不要管，看
這裡就好。這裡有值得付出此生的溫暖，是心跳唯一的重點。微弱的光這般地說道。
打了裕二的電話，他騎著機車從樓叢駛來，載上我朝樓叢駛去。沿著河岸，裕二分析
著他參觀了附近所有建案的心得。不是很明白，畢竟我連幾百萬的樣子都沒之類的概念，
還是以後有需要再請教他吧。倒是生活機能不太便利得讓我印象深刻。縣治一期那邊比較
好，有家樂福商圈，餐廳、書局跟銀行，不過買不起啊沒辦法。光是現在這樣包括裝潢的
花費就快搞死我了。裕二放慢速度，張望著右邊的暗巷說。
PC材質的捲門升起，裕二將車騎進地下二樓的停車場。那是一座外觀十分體面的社區
，有中庭花園、小型水池、大理石雕像及簡單的健身房。應我的要求裕二特地繞過那些，
才從走廊搭乘電梯來到了十三樓。裕二把鑰匙插進左邊的赭紅鍍鋅鋼門，扭轉後扳下手把
推開。「鑰匙？」我發出了疑問。「不然你以為是感應磁卡或中控鎖嗎。」裕二笑著。「
不，只是出乎預料的有家的味道。」我說。
向著門口的，是客廳的側面。L型米色布沙發、復刻版的淺褐茶几、細麻繩編織桌巾
、球狀的仙人掌盆栽。不用櫃子，就那樣掛在牆上的42吋液晶電視加大了空間感，旁邊還
併排地釘了幾片水平木板當做架子，上頭放了幾本小說和航海王的公仔。簡約的佈置整體
上還是看得出主人的興趣跟個性。
三間房，一間衛浴，廚房、餐廳及客廳。總共的坪數我沒過問，但那讓我想起了沉睡
著亞雪的夢境。連沙發背後裝飾的畫，都有著莫名相似的風格。裕二讓我在一旁休息，他
走進廚房忙著。聽見烤箱歸零叮了一聲，裕二拿出一手冰透了的啤酒，和一份熱香的
COSTCO總匯大披薩。我們拉開鐵環，就著口直接喝著。
「呼！沒想到這麼累！」我說。「你還蠻會的嘛，弄得這麼舒適。」
「隨隨便便買兩樣傢俱而已。剛好長輩也沒太多意見，我就一切從簡了。」裕二撕開
辣椒粉包，將那灑滿一半的披薩。「怎麼突然想要徒步環島？吃飽太閒？」
「我…我…我還有點餓。」抓起一片披薩，我用舌頭搜捕著牽連不絕的起司絲。「沒
有要環島啊，只是因為火車買不到票，想想乾脆走回嘉義好了。還來不及仔細考慮，回過
神就已經在路上了。」
「果然是吃飽太閒。」裕二維持著結論。
「這都要怪台鐵啊。」我伸出另一手拿起遙控器，卻怎麼按電源就是沒反應。「壞了
？」
「還沒裝電池，平常不怎麼看電視。沒時間啊。」裕二說。
「不是不准加班了嗎？」我將遙控器丟到一邊。
「圍著那個還是有很多瑣事得處理啊。某種程度的進修是有必要的。」
「這麼忙？那女朋友怎麼辦？」
「又沒有，什麼怎麼辦？連影子都沒看到。」裕二解決了第一罐啤酒。「出社會之後
，圈子變得超小，別說女朋友，連新朋友都沒認識幾個。看我總是跟你混在一起就知道了
。」
我點了點頭，這真的不得不同意。想要的越來越多，能得到的卻越來越少。
「積極一點啊！你們公司不是有社團什麼的？多少參加一下囉。」我幫裕二開了第二
罐啤酒，推到他面前。「還打桌球嗎？」
「拍子都鏽了。」裕二墊著衛生紙拿起披薩咬了一口。
「基本上那是木頭做的。要也是長雜草或靈芝。」
「再說吧，目前只想要多賺點錢。計畫好好來研究研究投資理財的管道。」
「錢嗎…」我用手指撥弄著拉環，鋁罐發出波波波的聲音。「賺錢啊…」那是誰也無
法避免的現實。熱衷不熱衷都得面對的作業。
「是啊。買了房子後存款全乾了。雖然光是薪水也還足以讓生活無虞，但不知怎麼漸
漸覺得不太踏實。數字減少了，換來眼前看得到的這些，卻沒有真實獲得成就的體會。只
是錢被拿走了，房租改名為房貸。每個月為了遮蔽的瓦片照樣支出，然後日子繼續。」
「我這邊倒是沒那種奢侈的困擾，因為連能力都成問題啊。哈哈哈。」
「少來了。」裕二放下食物，癱靠著沙發。「唉，有時還挺佩服你的。都不會後悔嗎
？對於錢，跟穩定的生活。如果畢業後你也選擇了本科的路，早就年薪破百，餐餐牛排了
吧。」
「那好像很容易生病啊。」我笑著。「其實也沒那麼偉大。只是與其那樣活著，我比
較想這樣活著罷了。」
「所以都是為了活著？」
「都是為了活著。」我說。「一生懸命地活著。」
我和裕二各喝了兩罐啤酒，披薩則全部吃完了。誰都懶得收拾，我們之間不存在所謂
的客套。「反正酒還有剩，徹底清光了再整裡吧。」裕二斜躺下來說著。我雙手枕在腦後
，仰著頭躺平。跟著同意。
「真的要離開台北啦？」裕二問。
「行李都寄回家了。而且也找不到理由留下來。」
「有什麼打算？」
「睡個覺吧。」
「我不是說等等！」裕二抬起腳朝我的大腿踢來，我一個抽身閃了開。「之後啦！」
「哈。先冷靜一下吧。」我側起身，撐著頭說。「沉澱這段時間所接受的鍛鍊。裡層
的心志，和表層的軀體。得讓它們好好重新認清彼此。」
「工作呢？」
「有案子就填囉。但我想這個時節量應該不會太多才對。」
「這樣跟以前哪裡不同？」
「我也不知道。硬要說的話…感覺吧！一早醒來的心情、空氣的成份、呼吸的方式、
腦袋運轉的趨勢、觀看的方法…向前或向後都不再有所顧慮。」
「太複雜了。」
「哈哈哈。多念些書就會懂了。」
「我還是看看財經相關的實在點。」裕二坐起身，把桌上其中一罐未開封的啤酒丟給
我。「不管怎樣，加油吧。剩下的，想說再說。」
「你也是啊。」我爬了起來。「未來三十年也要努力打拼啊！不只是為了自己活著，
還有即將出現的她。」
我們一口乾掉了一整罐的啤酒。
(待續...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24235450776928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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