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四象-四部-玄武湖中躍錦鱗-五章

看板story作者 (哈姆羊)時間7年前 (2017/06/13 08:3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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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妳真了不起,能夠忍到現在。」離珠仔細地幫咸的手指上藥,表情只是淡然的微笑。 疼痛對咸來說已經是麻木的感受,看著自己又失去了一隻手指的左手,看起來空蕩而 陌生,她的心裡頭只有即將崩潰的恐懼與焦躁。 離珠留下她一條性命,就是為了利用咸陰陽的體質來繁衍更多的湘妃令狐入藥,這使得 咸感到恐懼萬分。但她要是不願意,離珠就會每天切下咸的一處肉下來,一開始是頭髮 ,再來是腳趾或手指,接下來是腿上的肉,就這樣不停折磨。她又被離珠下了咒,雙腳 雙手都被固定無法動彈,也幾乎無法說話,即使身為軍官的咸有著堅強的意志力,也因 為這樣的痛苦漸漸萎靡,而近乎要放棄活下去的想法。 一開始她的憤怒與怨恨已經被逐漸的麻木所取代,如今她沒有想逃的意願,她根本不知 道自己應該要逃去哪裡。年幼離開族人的聚集居所後,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從來沒有家 ,也從未設想過什麼人或什麼地方能夠成為她的港灣,她的避難所。 她想著囚,想著黛螺想著積想著鉤鈐,想著這麼多年來與她相遇的每一個人,她從未有 過任何情愛的機會,有的只是與她生命交錯或相遇,如果她在這裡死了,根本不會有人 發現,所以這世界上不會有人為她傷心或惋惜吧? 要她獻出自己的骨肉,她寧願就這樣死去。反正原本她就是一個人,哪有什麼好不能失 去的? 「這樣下去妳真的會死。」黯不下一次的勸道。 「你幾歲了…?」咸不知自己為何要開口問了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可能是因為這個黯 面對生死與殺戮都有太過成熟的反應,實在不像一個孩童。他每天會幫他上藥,餵飯 ,只要她答應不咬舌自盡,他會將她的咒語解開,為的是跟她多說說話。 「五百歲。」這個答案使得咸訝異,常人五百歲大約已經是個中年人了,怎麼還會是個 年幼孩童的樣貌?接下來黯的這句話,更讓她驚訝萬分。「我是龜武族的人。」 他竟是龜武族之後?龜武族不是早聽說已幾乎全族滅盡,這怎麼可能呢?「但是離珠她 …已經是個七百多歲的老人了吧…。」 「母親將自己的五百年,還有父親的五千年性命給了我。所以我才能存活至今。」黯說 著,仍然是那樣成熟而憂傷的神情。 咸驚愕不已,是多偉大的母愛才能犧牲寶貴的五百年給自己的孩子?而他又是有怎樣的 病痛,必須要耗費如此龐大的功夫去醫治呢? 咸看著黯瘦弱的身體,腦袋裡頭紛亂的奔走著思考,這個人是離珠唯一所愛之人,離珠 為了他殺害了無數的生命,要是他死了,離珠就會崩潰就會痛苦,她也就有機會可以逃 離這一切無止境的折磨了吧? 但是這樣一來她做的事情,跟離珠又有什麼分別呢? 「妳也想要殺我嗎?」黯嘆了一口氣,問。「如果妳是這樣想的,我不會怪妳。只是這 個黑咒術我不會解,妳無法殺我,我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死嗎?」咸皺起眉頭。 黯點點頭。「母親不開心,慢慢走火入魔。我也不想這樣活著。」 母親的痛苦雖然能夠理解,卻沒有任何人能夠救得了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就已經 沒有真正開心的笑過,那些恨意與怨毒詛咒早已啃蝕著她的心靈與髮膚,看起來就像妖 魔鬼怪。 身為龜武族年歲增長的緩慢,使得黯有更多的時間去細細品味這些日常周遭的事物,也 因為如此他才會過於成熟世故。每日每夜那些寂寞而痛苦的怨靈纏身,他們會不斷地給 予精神上的折磨,無論是驚嚇與或是憎恨對他而言都早已麻木不仁。那些屍身或是臟器 血淋淋或是一排排不知名的屍首可怕的模樣,那些爬滿蛆蟲的腐肉與骨血的氣味。或是 每天充滿著腥臭的湯藥,每天身體衝出的寒冷折磨,這些他都好厭煩。 他嘗試尋死已經多次,多到離珠不得不下咒禁止他傷害自己。身為一個母親,她所給予 的關愛方式就只有這樣,她沒有抱過他,哄過他,或是為他哼過任何一首童謠。甚至對 離珠來說,他的存在有時似乎會讓她懼怕。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黯不能理解。 說來,他還是很想念她,那個每天會擁著他睡,溫暖的猛獁象。她總是告訴黯,母親都 是因為對他的愛才會變成這樣的。所以即便是他痛恨這樣的生活,也想要死了一了百了 ,但黯從未恨過母親。 *** *** *** *** 亢的肩膀中箭,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聽著背後的聲音越走越近,危機感使得他的背脊發 涼,汗水帶著惡寒爬滿全身。這支箭上應該是有毒的,他已經感受到左半肩膀與頸部開 始麻痺。 「你回來不就是等著我出手嗎?」天駟冷冷的走到他的面前,背後站著四個弓箭手。 「放心,我絕不會讓你痛快死去的,我要一寸一寸的將你的肉割下來。」 「積呢?」亢問。 「擔心你自己吧。」天駟拔劍,架在亢的脖頸上。 「我答應過心…。」 「住口!」聽到這個名字,天駟的怒氣更是一觸即發,用力抓起亢的領子。「…不准你 提這個名字!」 他不能死在這裡,亢還想著要回去見靜。想著再西國的那一別,竟然是充滿了他被逼得 好不容易坦承一切的困窘與尷尬,靜的表情在那樣的情況下有著許多的陌生與不諒解, 但是也有著溫柔與軟化。她說過要他不准死,一定得安全回去的,亢絕不能放棄。 趁著此刻天駟接近的時候,亢費盡力氣用力的轉過他虛瘦的臂膀並扣住他的頸部,耳邊 貼著天駟慌張的叫喊聲,使他無法集中精神,只能勉強自己意志來維持清醒。「…你們 敢動一下我就扭斷他的脖子。」 「退下。」聞一女聲命令,幾個弓箭手便退後,來者竟是鉤鈐,也就是天駟的妻子。 鉤鈐長相文靜而清秀,與天駟結縭已有百餘年,自從丈夫失蹤之後,她當時大著肚子與 天江、尾同時間被趕出宮,於是只能回到故鄉。後來與罰一同致力奔走於杏州北方鼓吹 民眾起兵造反,又一路沿海南下到中部,不知是否是因為歷經風霜與滄桑,雖然五官還 是過去清秀的樣貌,神色卻憔悴枯槁,甚至眉宇間增添了不少戾氣。 「請放開天駟,亢大人。」鉤鈐瞪視著亢,「我們夫妻倆隔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見面, 您總不能這個機會也不給我。」 麻痺的感受越來越明顯,亢已經幾乎無法支撐住身體,不一會兒他雙腿一軟,無力的跪 了下來,昏厥時口中還唸著女兒的名字。「靜…」 「將他綁起來。」鉤鈐命令之後,轉身拔劍指著天駟。「你,別想跑。」 「我們的事情,不能等殺了他之後…」天駟的表情有些為難。 「殺了他之後?」她冷笑一聲。「為了心,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一聲不響的離開, 把我和孩子丟在這裡自生自滅?回來之後就是研究毒物?暗殺?為的只是追尋一個已 經過世的人?替她報仇?」 「別說了。」鉤鈐每多說一句,天駟的臉就更陰沉一分。 「那我呢?你還把我當成是你的妻子嗎?」鉤鈐澄清的眼眸中飽含著哀傷與恨意。「你 知道我們母子倆人等了你多久嗎?你又知道我們在這裡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嗎?你在意 過嗎?理解過嗎?還是心心念念你那該死的報仇?在乎那具已經化為屍骨,而且從來 沒有愛過你的女人?」 天駟一句話也不吭,似乎不辯解,也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他知道鉤鈐恨他,因為當初 兩人的孩子尚未出世,天駟毅然決然的拋下兩人離開,後來據說那個孩子活不了幾年並 夭折了。他不敢回去找鉤鈐,他知道自己的恨意與執著高過了一切,使自己根本執迷不 悟,無法跳脫審視自己已經幾乎走火入魔的狀態,沒日沒夜的就是鑽研任何可能的殺人 手段。原本要等待時機成熟再回西國,不料亢卻自己回來了,天駟認為這是下手的好時 機,也顧不得方式粗糙,帶著幾個弓箭手便找機會攻擊。 「不要攔我。」天駟沉默了許久,開口仍冷漠無情。 「沒出息的東西。」鉤鈐似乎被激怒了,舉起了劍便毫不留情的刺向他的胸口。似乎是 根本沒有預料到她會出手,天駟根本沒來得及躲避或防禦,眼睜睜的就看著自己的胸 口綻出血花。他訝異地抬頭看著鉤鈐,她面無表情,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姿態就像 是平日替他沏茶那樣優雅。 對了,他是武家出身的女兒,個性剛烈獨立,舞刀弄槍都是得心應手,他怎麼會忘了這 件事呢? 劍鋒刺進他的胸口後狠狠地在他的身體內扭轉了個方向,這樣的力道與狠毒的劍法,使 得他痛得再無力掙扎,天駟看著妻子的表情,原本以為她會是暢快而喜悅的,但是她竟 是那麼絕望。為什麼會這樣呢?他想問,卻只是向她張開了手後,又無力的垂下了。 看著天駟倒地,鉤鈐這才冷冷的嘆了口氣,委屈與失望的情緒湧上,使得她的下巴微微 顫抖,但是她堅強的沒有讓眼淚流下,只是口中不停地重複剛才的那句話。「你這沒出 息的東西。…我還奢望著…奢望著你會來救我們…」 這時身後的一軍官穿著的男人舉起手下令,「把屍體處理掉,然後把亢獻給王,看要怎 麼處置。」光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都能讓鉤鈐全身冷顫。 罰原本是天駟的下屬,小小一個七品司史,自從天駟離開之後,宮中閒雜風聲此起彼落 ,傳言亢與天駟、積一同叛變就是從罰的口中說出的,為的是動搖天駟原本在宮中的勢 力,想進而出人頭地。 但是無奈松並不賞識前朝官員,沒幾年就將他趕出宮,使得他心懷恨意。而罰本來就對 相貌不錯的鉤鈐心懷不軌,知道她在杏州是小有勢力的武家出身,因此想要抓住此勢力 動搖民心進行反叛。 他成功追到了杏州,以孩子的性命逼得鉤鈐就範,鉤鈐仔細思考後也不得不以大局為重 ,幾年下來雖然外人只知道兩人合力整合民兵造反,並且在中部獲得了許多勢力的支持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是被逼迫過著這樣的生活。 而孩子因為未足月就產下,身體孱弱,沒能活幾年就夭折,鉤鈐更是大受打擊,她以為 自己唯一的希望就是天駟,以為他回來之後她就不會再受到罰的凌虐迫害,結果她還是 錯了。這個人一心想要報仇,從沒在意過他們母子倆的感受。 「鉤鈐。」罰叫住她。「妳做得很好,過來。」 「不。」鉤鈐拿著劍架住自己的脖子,表情是一片僵硬死寂。「我寧願死,也不要再受 你的污辱。」 「妳…。」還沒能來得及阻止,鉤鈐就下了狠手,頸部細緻的肌膚被鋒利冰涼的劍刃一 劃開,溫熱的血液便狠烈的飛濺而出,噴得罰一身紅。 「這賤女人。」罰啐了一口,趕緊擦拭自己的臉和手,命令幾個屬下處理。「快處理掉 ,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下屬們將兩具屍身拋下懸崖,東翠那原本就蜿蜒曲折層巒疊嶂的山峰,依然翠綠蓊鬱的 佇立著,靜謐得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清脆鳥鳴伴隨著只有山澗流水淙淙 泠泠,像是悠揚的低語嘆息,說著誰和誰的生命逝去,都不影響山林中任何一草一木。 生命本就是向著離別的方向前進,所以戛然而止的、轟轟烈烈的、綿長悠久的,都還是 免不了最後終須一別。 *** *** *** *** 靜結束了一整天的訓練,將侍女們打發離開之後,外院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身影。蓉看到 了之後從旁提醒。「小姐,是苑王妃。」 苑是鈺的王妃之一,相貌端正落落大方,個子高挑而英氣十足,雖然身材稍瘦,但是孔 武有力,擅長騎射,儀態也大方穩重,並不粗野張狂。 「苑王妃貴安,臣有失遠迎。」 「不必多禮。」她點點頭,環顧四周後坐下,等待宮人奉茶後離開,她才緩緩開口。 「我今天過來,是有件事情要與妳商議。」 看得出來她有些顧忌其他宮人的耳目,於是靜也讓蓉乖乖下去。「請說。」 「是關於陛下的事。」苑嘆了口氣。「妳告訴過我,王可能思念著一位死去的故人,要 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夠接納別的女人。這些我都知道,我也接受,要是能夠給他支持與 安慰,也算是身為王妃的職責與本分。」 靜點頭繼續聽。 「但是王的心結,恐怕不是一日能解的。」苑面有愁容,小心翼翼的開口。「他所失去 的是自己的養母。」 「什麼?」靜微微皺眉。 「我無意間發現了陛下留著許多她的遺物和書信,所以知道的。」苑說。「他的養母是 一頭猛獁象。」 只要是西國人都知道,西北方的孟極與猛獁象是彼此仇視的兩個族群,內鬥衝突已經有 好幾千年的歷史,由於猛獁象是象族中最性子較為暴躁的一群,又加上體積龐大人多勢 眾,經常攻擊落單離群的孟極。而孟極個性大多也是性烈如火,有仇必報,下手毫不留 情,因此幾乎每一任王都對於此現狀都花費相當大的心力整治,但幾乎沒有任何效果。 「猛獁象要是收養一隻孟極為子,肯定是必須離開族群獨自撫養,象是這麼重視家庭與 群體概念的族群,必定受到了很多波折與磨難。」靜沉默了一會兒說。 「而且,她的死因不知是否與北國的離珠有關係。」苑點點頭,幽幽的說。「我也只是 多次在王的睡夢中囈語聽見這個名字,詳情我不清楚,只知道王對於這個名字有很深 的恨意。」 離珠嗎?這個名字靜記得很清楚,策的臉孔馬上又浮上心頭。對這個神祕的巫醫靜不知 道該感謝還是怨恨,當初要是沒有她,策不可能活得下來,但是後來事態的演變,她的 不聞不問又讓靜感覺相當複雜。 「您也別太多心了,離珠這個名字不知道多少人都恨得牙癢癢的。」靜說。 「但是…」苑欲言又止,好像有些不敢開口。 「您是否是因為待在王的身邊,給自己太多壓力了?」靜安慰道,「王的過去或許深沉 難解,但是他應該並不是壞人。」 「我知道。可能是我多心了…。」苑點點頭,表情仍然沒有放棄。「但是王日前不是有 提過要擴張西北方的領地的念頭嗎?不過這想法很快的就被大臣們否決了,我擔心王 只是想要報復離珠,才會如此意氣用事。」 不惜與北國開戰?靜的心口一涼。政事方面的事她從未過問,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涉 ,只能先表情平靜,嘗試安撫王妃。「這樣吧,這幾日臣會去了解一下目前的狀況,您 別太擔心了。」 「謝謝您。」苑點頭。 後幾日,靜去找昴了解情況,發現問題比她想像的還要嚴重。鈺一心想要報仇,即使玉 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對他而言,當初參加比武,取得王位只是為了讓他能夠更快速找尋 到離珠的一種方式,但是卻沒有想到墨對於鈺的請求充耳不聞,就像是故意包庇一樣, 使得鈺相當急躁。 某天他又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夢中的一切使得他恐懼得全身是汗,醒來時靜坐在一旁, 她命侍女裝了盆水,並且替王更衣。 「我知道妳是來勸本王的。那個雞婆的女人什麼都告訴妳了。」鈺沒能夠看著靜的眼睛 ,她安靜的表情似乎看透了一切,使得他想要逃避。但是靜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鈺 ,他的表情像是一隻遍體鱗傷的野獸,被她溫柔的目光逼著只能開口。 「我的養母被離珠砍斷雙腳挖去雙眼,丟在雪地中。」鈺的表情陰鬱可怕。「她這一生 ,從來只有無私的奉獻與愛,從沒有恨過任何人。即使被族人唾棄排擠,她也從來沒 有抱怨過。她只告訴我離珠是個好人,救了山崩受傷的她並且帶回了巢穴醫治。我不 能明白,既然她願意救她,為什麼又要如此殘忍的殺害她?」 靜不發一語,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臣的母妃是被母后所殺。母后嫉妒她姣好的容貌 ,也痛恨父王專寵於她,所以在她的飲食中下毒。」 「所以臣用了同樣的方式,毒死了自己的母后。」鈺因為沒有接話,於是靜冷冷地說出 她所要說的話,「所以臣不會勸陛下不要這麼做,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一定會殺了離 珠。臣只是希望陛下能夠多為百姓著想,不要意氣用事。離珠是何等陰險而殘忍之人 ,四國多少人想要捉拿她卻幾乎都死於非命,臣只是不希望陛下輕易涉險。」 「我原本就只是草原中奔跑的一個體弱多病的野孩子,如果沒有養母收留我撫養我長大 ,這條命老早就不在了,更不可能會成為什麼王。即使捨去這條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鈺笑得颯爽。 靜眼看勸不動王,也和昴與其他大臣嘗試勸過鈺多次,但他似乎無所動搖,不願放棄, 最近一次朝會結束之後,鈺更是一個隨從也沒有帶,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 *** *** *** 「好久不見了,陛下。」陽門回到南國,以年事已高的理由告老還鄉,卸下厚重青藍色 盔甲的他換上常服,炎熱的天氣使他懷念不已,飛上烈焰城一路的碧藍晴空也讓他感 到心情愉悅。 緋沒有在正殿迎接,反而是在寢殿的茶几旁見他,顯示兩人感情親厚。陽門原本在南國 宮中就是一介軍官,因為與緋的母親年歲相近,所以本就熟識,當時也是由綸指定安排 在丹陽身邊陪著一起到東國的。 「大人快快請坐。」緋點點頭,「真的好久不見了,上次看到您還是在本王的登基大典 上,您穿著一如往常青藍色的盔甲,姿態英明神武。這樣舒適的常服倒是第一次見。」 「比起青藍色,紅色比較適合在下。」陽門笑得含蓄,意有所指的相當明顯,牽起了臉 上和藹的皺紋。「不過陛下隨著年歲的增長,出落得雍容華貴美麗大方,在下卻已經 是老眼昏花,日薄西山。」 「哪裡的話,我們南國沒幾個像樣的軍官能夠與陽門將軍相較的。」緋也笑了,意味深 長的改了語氣。「而且對緋而言,您不只是故人,也像是父親般的存在。」 「有陛下這句話,也不枉在下拚死趕回來了。」陽門微微動容,恭敬的揖手。 「說吧,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您突然告老還鄉,並日夜兼程回來這裡呢?」 「其實…在嫣螭公主回國之際,在下收到了墨武王的信件。」陽門奉上信件,緋便仔細 閱讀起來。「內容大致上是嫣螭公主得到了特殊的石兵術,因為在下起疑墨武王的意 圖,並不敢輕舉妄動。但實際上,可疑的點不只如此,公主的武力不僅大增,個性也 變得相當古怪,因此在下懷疑公主取得石兵術的方式,想盡辦法調查…。」 「是黑咒術。」看完信件,緋並沒有意外的神色。「本王對於此事也產生了疑竇,所以 派人去查,後來輾轉找到了之前建的家臣。這家臣是這樣說的:『公主吃了大人…得 到了他所有的能力。』這種方式除了黑咒術,本王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果然如此…」陽門摸摸鬍鬚,嘆了口氣說,「因為嫣螭公主實在變化太大,不僅智力 、劍法、甚至連脾性都變得難以捉摸,在下一直不能明白,以為是這些年在北國受盡 苦楚。」 「用這樣的方式得到能力,未必是件幸福的事。…不過,為什麼墨要寫信給你呢?」緋 支著額頭,狐疑的看著剛才的信件,仔細端詳了片刻之後,這才意外的發現信紙與封 底中間的黏膠有些鬆脫,就像是故意薄上一層膠,讓人能夠輕易打開似的,輕輕一撕 就能夠分開信紙與封底的部分。在封底中央,原本平坦的紙張中間有個小小的摺頁, 摺頁裡頭竟是另一封信件。 「這是…!」陽門大為驚訝。 「這不是給本王的信件。」緋看著,微微的笑了。「是給弧矢的。」 *** *** *** *** 她從海水中探出頭,將長髮擰乾,北國的海水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冰冷,冰山無法深入海 底,只能在表面上虛浮著,所以冰冷也傳達不到海中。比起陸地,海反而要來得溫暖而 舒適。 但是她其實恨極了海。 她的種族是古老而悠遠的種族,也是唯一一種生長於海裡的靈獸,此靈獸不與其他陸地 或是淡水魚種的靈獸來往,群聚著靠歌聲作共鳴與溝通。但是她不同,她生來聲音就過 於高亢,幾乎沒有同族的人聽得見她的聲音。因此她在一次又一次的遷徙下被拋棄,到 後來就算巧合碰到了同族,大家也裝作沒看見她一般。 黥族明明有這麼多種分支,卻沒有一種能夠聽得見她的聲音,即使有些支族似乎聽到了 卻也不懂她的意思,因此忽略她不給她任何回應。 明明他們在海中是體積最龐大的生物,幾乎沒有天敵,但她卻被遺棄了,寂寞的痛苦像 是不斷掏空自己的所有情緒,直到一丁點也不剩,只剩下蒼白而支離的軀殼,她只能孤 身隻影的獨弦哀歌。在深深的海底,只有黑暗與孤獨與她同在,她即使哭泣,即使吶喊 ,也沒人聽得懂她的情緒,沒人理解她的痛苦。 她只能漫無目的地尋找這個世界上可能理解她的存在,她向溫暖的南邊,又向寒冷的北 方,毫無頭緒的遊走著,海底雖然有許多不同的魚群與礁地,有的斑斕美麗,有的波路 壯闊,但是卻沒有什麼地方讓她留戀駐足,她像是一隻來回遊蕩的孤魂,一直到她發現 了陸地。 陸地上有著形形色色的靈獸,這使她開了眼界,她才知道大部分陸地上的靈獸都是以人 形在生活而非獸形,而幻成人形之後的她也可以跟別人有共通的頻率,雖然她一開始並 不理解那些語言,但是知道了自己不再是孤獨一個人,這使她開心不已。 雖然不能離開海水太久,但是她已暗暗下定決心,今後要好好的在陸地上生存。 後來她選擇了入宮,前輩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做苦。她雖然不太喜歡這個名字,但是只要 有人在身邊,或是友人或是同僚,她就能夠每天都過得幸福快樂,她告訴自己,絕不能 使得她的快樂或是哀傷變得麻木不仁,這是她長久期盼才好不容易擁有的,必定要珍惜 每一段值得經營的感情與相會。 北國歷代的王都是龜武族,他們的臉多半嚴肅硬冷,不好相與。這一任的王墨與她相識 時他大約一千多歲,據說墨出生時全身都是極嚴寒的冰,造成撕裂了母親的身體而慘死 ,也瞬間造成天候的異變,原本就冷的北國更加雪虐風饕,極寒無比,凍死的人民成千 上萬,使得先王對於墨的出現非常忌憚。 墨出生似乎就不懂什麼是愛,與人的距離總是疏離冷淡,也幾乎沒有笑容,人們總說他 的心也是冰做的,不懂體諒關懷而是冷漠無情的,他的兄弟姊妹懼怕他,討厭他,連父 王對他也是百般不諒解,認為他是受詛咒的孩子,不願傳位給他。 其實她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她前前後後待在墨的身邊已經一千多年,知道他的確天生冷 淡而不苟言笑,但是眾人對他的奚落與傷害才是使得他更加無情的原因。他的確為了權 力而弒殺先王,也確實放逐手足,但是每年的某個晚上他都會到皇陵懺悔,他不會落淚 ,但是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會露出沒有防備的蕭索神情,毫不保留自己的痛楚與寂寞。 遇上了離珠的事情之後,墨似乎變了,他有了憎恨焦躁的情緒,也有著像是思念一樣的 怨懟,或許他自己不知情,但是那對墨來說已經是最接近愛的表現。苦很希望墨能夠得 到幸福,因為他的孤獨而無人理解,這點跟以前的自己其實一模一樣,但墨似乎對於這 麼陌生的情感感到倉皇不安,僅不斷否認與逃避。 就因為如此,她決定要永遠跟他在一起,永遠不會捨棄他。 凜寒城雖然位於冰山上,卻有一半的宮殿是沉在海底的,透過長長的廊道進入西側宮殿 ,便會看到樓梯一路向下,不過由於墨已經將宮內的人都趕了出去,所以這個地方也只 有她會來了。離開海水,苦換下濕透的衣衫,暖和了身子後,坐在旁邊的梳妝台前仔細 的擦乾頭髮。 「又去海裡了?」墨隨口一問。 「是的,陛下找奴婢嗎?」為了方便,她的寢殿就在墨的正殿旁邊,隔著正殿的空間與 桌椅茶几,她能聽得見墨的聲音似乎有些擔心,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墨似乎不知道其實自己正在改變,他變得溫暖,依賴,也會有一時的脆弱與不安,與一 般人沒有什麼差別。 「茶冷了。去幫寡人換一壺新的。」墨說。 「是。」苦上前將茶壺從炭盆上移開,不僅茶水快沒有了,炭火也已經熄了。大概是因 為太想念海水,苦竟不小心忘了時間,去了太久,微微歉然的她說:「奴婢回來晚了 ,請陛下恕罪。」 「去吧。」墨皺著眉頭抬頭看著不知為何笑吟吟的苦半晌,便低下頭繼續盯著手中的書 本,沒有任何多餘的神色。 *** *** *** *** -- ◢◣ ◢◣ ◢█████◣ 馬祖南竿‧三隻腳民宿 ███████ https://www.facebook.com/SanZhiJiaoMinSu ██╰┴╯██ ◥█████◤ 貓咪‧閱讀‧人文‧民宿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2.116.81.48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story/M.1497313970.A.D1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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