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在記憶裡徘徊 --第一章 霸凌
下午兩點半，車子停在社區裡的一間美髮廳。
“快完成的時候要打給我喔！” 先生對我笑了笑，摸摸我的頭。
陳鈞生，是個疼愛妻子的好丈夫，是我夢寐以求的完美情人。
”知道了。” 沒有太多情緒，我走下車。
踏進美髮廳，向熟悉的造型師揮揮手，她指了指，要我坐在右邊第二個座位。
梅芳姐，一位親切又不囉嗦的設計師，已經幫我婆婆燙了好幾年頭髮，也是我先生信賴的
髮型師。
“有其他想法嗎？還是就照我們前天討論的呢？” 梅芳姐摸摸我的頭髮，像是準備對一
塊石頭進行雕刻。
“照我們討論好的那樣吧！” 我對著梅芳姐，擠出一點笑容。
她開始動作，先是對我的頭髮修修剪剪，比對長度，然後輕拍我的肩，說是要洗頭。
躺在洗頭椅上，開始擔心是否得與梅芳姐做無謂的寒喧，這時，她拿了一塊紙，黏在我額
頭上，擋住了我的臉。
“好險，可以不用說話了。” 我心想。
簡單洗完頭，回到座位上，梅芳姐拿出準備好的藥膏，往我頭髮上抹。
這時，店裡走進一名阿姨，像是熟客般，自然的走進廚房討茶喝。
我繼續聽著電視發出的聲音，心想著為什麼不要先發制人，主動要求坐在看得到電視的座
位呢？
仔細聽著電視節目的聲音，不一會兒，剛才走進廚房的阿姨，一屁股坐在我隔壁的位子，
蹺著腳，開始與她的髮型師聊著最近又去歐洲玩的故事。
現場夾雜著歐洲的故事與電視的化妝品廣告，不知道該聽哪邊才好。
直到阿姨說了一句話。
“憂鬱症的人真的很麻煩，我都希望他們自殘就好，不要到處傷害別人，造成恐慌。”
憂鬱症啊...這個詞對我來說可熟悉了。
忽然間，場景翻轉過來。
我坐在教室裡，後面好幾個女生，大肆的討論著我的身材。
“欸，妳看她，從後面看根本就是一隻熊啊！”
“哈哈，妳好壞喔！怎麼這樣說！我是覺得她的背影很像男生啦！”
“直接說她是豬就好了啊！幹嘛那麼客氣？”
我聽著，卻無法回嘴，因為自己的確是胖，連面對媽媽，都不斷被嫌棄身材。
媽媽是個完美主義者，事業有成、頭腦精明且口才了得，還有著人人稱讚的美貌和一雙修
長的美腿。
面對這樣的胖女兒，想必她心裡一定也難受，畢竟她渴望女兒能是帶給她面子的。
回到家，媽媽問了我學校情況，我只是平靜的回答，沒有任何情緒。
無論經過多少次的譏笑，我還是能正常的面對家人。
或許這樣的情緒是我脫離被霸凌的出口吧！
隔天電腦課，登入即時通，映入眼簾的是一連串刺眼的文字。
[25號大母豬]
[25號大摳呆]
[25號真不要臉，那麼胖還敢吃]
[我發誓絕對不要變成25號，不然就變豬了]
是的，25是我的座號。
或許是我昨天午餐多夾了一點菜，害她們不夠吃吧！
電腦課結束，回教室吃午餐，手上拿著便當盒，卻往湯的方向走。
我沒有盛飯，只有喝湯。
是不是我吃少一點，妳們就不會再把我動物化呢？
這想法太天真，因為 "母豬" 這個詞，還是持續了三年。
“已經九點了！為什麼妳還在吃東西？已經胖成這樣了，還敢吃！”
媽媽對著我咆哮，看著我咬下一口關東煮的蘿蔔。
我放下筷子，和咬一口的蘿蔔，上樓回房間，一句話也沒說。
“她晚餐沒吃什麼，我知道她還餓，為什麼不讓她吃？”
上樓的時候，只有腳步聲和爸爸說話的聲音。
“她已經很胖了，就是你一直買東西給她吃，也不克制她，讓她變成這樣。”
媽媽還是拉高著情緒。
“肚子餓吃東西是應該的，到底有什麼錯？”
我聽到爸爸放下筷子的聲音，甚至可以聽到他雙手叉腰。
“她太胖了，就是難看，不要再說了。”
媽媽的腳步聲移動著，我不打算繼續聽，就進了房間。
沒有掉淚，只是覺得沮喪，原以為回到家可以丟棄在學校聽到的那些話，殊不知，我的生
活一直被這些字眼包圍著。
隔天到學校，剛進校門，就覺得腳步像是已經折騰一天的重量，怎麼樣也踏不進教室。
還是得面對的，我用平常的速度，帶著平常的表情，眼裡只有座位，我直線前進著。
書包放好，準備打掃，這時幾個女生把我叫到班上負責整理的公共區域，一群人把我圍著
。
“妳剛才走進教室的時候，是不是踢到小芬的書包？”
阿敏雙手交叉，質問我。
“沒有。”
不斷告訴自己別緊張，但我也只吐的出這兩個字。
“還說沒有？小芬的書包上就有腳印啊！”
阿敏往前走了一步，離我更近了些。
“沒有就是沒有。”
感覺自己一點一滴勇敢起來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啊！每天聽到人家叫她母豬，當然會想報復啦！”
小芬對著阿敏說，臉上帶著一絲笑容，但我並不覺得那是善意的微笑。
“我到底是做錯什麼？妳們一直針對我！”
一股熱意從胸口竄出，我的臉頰發燙，心跳好快，聲音微微顫抖著。
“妳...妳做錯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啦！我也不想當壞人，反正妳自己好好想一想。”
阿敏說完這句話，對著小芬和一夥女生大笑。
我沒聽到笑聲，只聽到摻雜在裡面的話語。
“真可憐，做錯事還要問別人才知道。”
“很厚臉皮欸，還敢問喔？”
“不要臉就是不要臉。”
我強忍淚水，看著她們笑，像是聽到天大笑話一樣的仰天大笑。
不說一句話，我往教室的方向衝，不在意是否跟誰的肩擦撞，只想找個地方讓我放聲大哭
。
離我越來越遠的笑聲沒停過，她們的話語似乎也沒有因為我的逃離而減少。
在遠方，我聽到小敏說...
“妳做錯的事就是太胖！讓自己長成一隻母豬就是錯！全都告訴你了！不用客氣！”
原來...這就是件錯事，在我急著想瞭解到底自己犯了什麼錯的時候，其實重點一直圍繞
在我的外表上。
終於我哭了，但也就這麼幾分鐘，放學回到家，依舊對吃食戰戰兢兢，深怕多夾一片菜就
會引來無間斷的數落。
“來，我們先去沖水，沖完就可以上捲子了。”
梅芳姐拍拍我的肩，說明接下來的步驟。
我回過神，讓自己眼神聚焦，對著梅芳姐點點頭，起身走進洗頭室。
上完捲子，進行燙髮的同時，隔壁的阿姨還在討論憂鬱症。
“所以我說，最好不要跟憂鬱症的人結婚，不要一生都要賠給憂鬱症了，麻煩！”
這樣一席話，讓我想到鈞生，他該是有多辛苦呢？面對有著沉重往事的妻子，還得想盡辦
法讓她開心，自己的心情要不要緊呢？
想著想著，捲子拔掉了，我拿出手機，開啟與鈞生的對話視窗。
[快好囉！可以出發了]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鈞生回了貼圖，上面有著大大的愛心。
“我們去洗頭吧！洗完烘乾就完成囉！”
梅芳姐雙手按在我肩上，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
走出洗頭室，鈞生已經坐在一旁等候，看著我的捲捲頭，他笑著。
“好可愛！非常可愛喔！”
回到座位上，罩著烘乾機，約10分鐘，新造型順利完成。
鈞生拿出錢包，抽出鈔票，轉頭盯著我的新造型。
“大姐，這樣的髮型需要染嗎？”
鈞生轉向梅芳姐，問了這句。
“建議染個淺一點的顏色，不然太重了，顯老。”
梅芳姐手裡拿著錢，眼睛盯著我的頭髮看。
“老婆，要預約染髮嗎？下禮拜我都有空載妳來喔！”
老公摸摸我的頭，輕聲說。
“好，那就下星期二吧，下午三點。”
梅芳姐點點頭，在本子上記著。
髮廊的電動門打開，外頭飄著小雨，鈞生習慣性的將手搭在我頭上。
“快進去，頭髮剛燙完，濕掉就不好看了。”
像是小朋友般，我被塞進前座。
“哇！這不是我老婆嗎？怎麼變娃娃了呢！真是好可愛呀！”
鈞生笑的燦爛，眼神似乎還發光。
我也跟著笑了，但沒其他的話好回應，只是看著他，輕撫他的臉頰。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我對鈞生說：
“老公，謝謝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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