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依循導航系統的指引，獾與獅子抵達士林區的某座豪宅外。那是間連棟的白色建築，
外貌嶄新得像辦手禮商店中的展示品，而非因為居住的需求所建造。入口的保全是個中年
阿伯，有張不友善的臭臉。
保全發現貨車，原本就下垂的嘴角竟然還能彎曲成更難看的弧度。他從警衛室的窗口
探出頭來，喝斥似地粗聲質問：「送貨啊？」
獾拉下車窗，點頭。
「哪一戶？」保全又問，簡直像警察盤查似的。
獾以沒有起伏的語調報出樓層以及委託人姓名。雖然平時是以代號稱呼委託人，但實
際上，收購商各自擁有一份委託人的基本資料。
「等一下啊。」保全的頭縮回警衛室，透過殘留抹痕的窗戶可以看見他抓起話筒正在
聯絡。不過話筒無辜地倚在保全的耳朵旁好一陣子，委託人似乎沒有接聽。
最後保全只能摔上電話，彷彿輸了賭局似地不甘心，挾著怒氣再次探頭。「車子停在
外面，只能人進來。東西送完就走，知不知道？」
恍若未聞的獾緩緩倒車，退離門口之後停妥。他與獅子各自下了車，作為見習的獅子
自動從後車廂拿出空箱，這是他現在的主要任務之一，當個安分的見習收購商。
在保全心不甘情不願地開門之後，兩人步入擁有池塘跟小花園的中庭，直接進入一樓
交誼大廳。大廳另有其他保全，但只瞥了一眼就將兩名收購商當成空氣。當然，獾也不打
算搭理。
他率領獅子來到電梯，按了上樓鍵。
電梯門開，獾與獅子一前一後進入電梯。在這狹窄的空間才顯出獅子抱著的空箱有多
巨大，幾乎佔去電梯一半的空間。樓層的數字緩慢跳動，最後落在數字六。
到了。
電梯口前，一道鋪著大地色系的織花地毯的走廊筆直地向前延伸，兩邊各有住戶。獾
對照門牌，確認委託人是住在右側。
儘管隔著門，依然遮擋不住門後吵鬧的人聲與音樂，似乎正在開派對狂歡。獾按了電
鈴，但是經過幾分鐘後始終無人應門。於是獾再按了一次。又是幾分鐘經過，獾跟獅子依
然在門外乾等。獾不再嘗試電鈴，改從右胸的工作口袋拿出一只銀色的按鍵型手機。
「蚓堅果沒有回應。」獾向大工廠回報而非聯絡委託人，因為手機的功能被限定只能
撥往大工廠。
「原地等待。」另一頭的聲音冷冰冰的，聽起來不過是單純的空氣振動，連電話掛掉
後的嘟嘟聲都要來得更有生命力。
獾把手機放回胸前口袋，回頭望了獅子。抱著鐵箱的獅子站得挺直，雙眼依然藏在帽
舌的陰影裡。與其說是安分聽話，獾更認為獅子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
當重傷的獅子從昏迷中甦醒之後，對於失憶並沒有如電影演出似的誇張反應，但亦沒
有試圖尋回記憶或接受治療，就這樣全盤接受，無論是對於空白的過去，或是身處在大工
廠並被指派為收購商。
但是這樣很好，收購商不需要有多餘的情緒或不切實際的舉動。
獾的視線再次看往門口。剛才轉動脖子時，頸側連結到肩膀的肌肉有些痠痛。昨天的
重量加得太重了？獾猜測。
面前的噪音突然增大幾分貝，原來是門已經開了一小條縫，只露出一雙鬼鬼祟祟、小
得看不清瞳孔的眼睛。似乎確認了門外的獾的身份，門縫終於打開至足以讓人通行的大小
。
開門的當然是委託人蚓堅果。蚓堅果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性，身高略矮但肥得誇張，
像長著雙腿的脂肪球。他那圓滾滾的臉上戴著黑色的粗框眼鏡，佐以虛偽的客套性假笑。
「你到了啊，那個要麻煩你帶走的東西在裡面……」蚓堅果說到「東西」這兩個字時
的聲量明顯變小，難掩心虛。
獾與獅子進入屋內，既然號稱豪宅，屋內的寬敞程度當然遠勝一般民房。客廳寬敞得
可以當作舞池，其中正有赤裸數名男男女女各自為伴，隨著音樂節奏緊貼彼此，不安分地
擺動身體，又或是當眾擁吻。幾人窩在沙發裡抽著煙，迷茫的煙霧掩去他們的半邊面孔。
空氣中混雜香水與汗味，一旁偌大的玻璃桌面放滿瓶瓶罐罐的各式酒類，以及被胡亂
扯開包裝而散落的藥丸。與客廳相連的幾個房間不時傳出高亢的呻吟。
屋內男女盡數沉浸在狂歡的氣氛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遠在玄關的獾與獅子。
獾立刻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場合。
「在哪裡？」獾問。
「這邊。」蚓堅果搓了搓手，一顆反射著油光的汗珠從額頭滑落。他走得很急，像長
有巨大肉瘤的肥碩屁股隨著步伐往左右兩邊擺動。他帶著獾跟獅子避開狂歡的男女，前往
其中一間客房。
客房的雙人床上躺著一個不省人事的少女，約莫是大學生的年紀。塗抹的妝容藏不住
臉頰的慘白，嘴邊更無法掩飾地流淌著一道白沫。
床邊另有一個白白淨淨的青年，是典型的俊俏小白臉。小白臉一看見蚓堅果跟收購商
進門便立刻站起，深怕事蹟敗露所以著急地說：「怎麼拖到現在？被其他人發現怎麼辦？
快把她帶走！」
「麻煩你們，就是這個。」蚓堅果說。對比小白臉的頤指氣使，他顯然客氣得多。
獅子就地放下鐵箱，然後走向床。
「快一點啊！」小白臉慌張地喝斥。
獅子沒有因為小白臉的無禮口氣發怒，更像是沒聽見。他一把抓起女孩的手腕將她從
床上拉起，卻突然動作一滯。
察覺有異的獅子伸出另一手扣住女孩的脖子。在小白臉一而再的催促中，獅子回頭對
獾表示：「還活著。」
「活著？你不是說她已經……」蚓堅果驚恐地詢問小白臉。
小白臉雙手一攤，敷衍地回答：「我哪知道？看起來就是死了啊。反正把她帶走就對
了，你不是說這些人專門處理這個的？」
「活的不收。」獾斷然拒絕。
小白臉翻了個不屑的白眼，反問：「她看起來還像可以活嗎？」
眼看獾不為所動，小白臉的眼珠子飄往另一個方向翻了第二次的白眼。「還是不收？
那我付錢給你們總願意收了吧？要多少？」他拾起丟在地板的外套，翻找出皮夾掏出幾張
千鈔。「夠不夠？不夠我刷卡。」
擔心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的蚓堅果慌忙撲前制止，將小白臉遞鈔的手硬生生壓下，打圓
場勸著：「算了算了，趕快叫救護車！」
小白臉一把推開蚓堅果，怒罵：「叫救護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
「這……」蚓堅果語塞，他也發現事情曝光的嚴重性。他為難地看著獾，又將目光投
向獅子。此時的獅子已經離開床邊並拿起鐵箱，顯然也沒有要將女孩帶走的意願。
因為蚓堅果的不知所措，讓急躁的小白臉更是氣惱，在酒精跟藥物的催化作用下直接
跨坐在女孩身上，雙手掐住她的咽喉：「死了你們才肯收是吧？我現在就弄死她！」
即使小白臉的手指深深陷進女孩的脖子，事不關己的獾只是將雙手環抱在胸前，觀看
小白臉掐死那女孩。
但小白臉折磨一陣子，突然自暴自棄地鬆手，隨後又跳下床來，轉而揪住獾的衣領逼
問：「你真的不收是不是？不收我就去報警，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們自己窩在這邊玩什麼？都不揪的。」房門突然傳來一個幸災樂禍的男性聲音。
小白臉跟蚓堅果聞聲望去，是個身材壯碩顯然有健身習慣的傢伙。壯男露出不懷好意
的
笑容，明知故問地說：「玩出人命了？」
「才沒有！」嚇得瞪眼的小白臉著急否認，他知道這狀男並非善類，不能有把柄落在
他手上。一時間混亂的腦袋越加混亂，只求思考怎麼脫身。
「我又沒瞎，那個女的看起來就不行了。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今天又不是變裝趴。
」壯男衝著獾與獅子說，毫不客氣地嘲笑。
蚓堅果趕緊揮手，示意壯男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但他跟小白臉越是慌張，這壯男似乎
就越是起勁越加開心，更是不斷逗弄。蚓堅果只好坦白：「他們是來善後的，你千萬不要
亂說話……」
「善後？那趕快搬走啊，把屍體留在這裡掃興幹嘛？是不是想姦屍？這我還沒見過，
來，你們誰要先上，讓小弟我瞻仰一下你們的男性雄風？」壯男的惡劣玩笑毫無底線可言
。
獾沒有被這樣卑劣的挑釁激怒，只是以不變的語調重複：「活的不收。」
「嘿！」壯男彎起一邊的嘴角，露出不善的笑容，隨後走向獅子，一把將他手中箱子
拍掉。鐵箱撞在地板，發出與外觀不相稱的沉重聲響。
壯男上下打量著獅子，問著：「不收？你這個宅急便的小小員工可以拒絕客戶的要求
？不怕我們投訴？還是你真的要姦屍？」
「收走！快收！」小白臉趁著壯男攪局時在旁邊喝斥。這場面看起來像兩個沉默的收
購商落居下風，任憑客戶責罵似的。蚓堅果在旁邊想打圓場，偏偏找不到時機介入。
那壯男本來帶著得意的笑容，但突然發現某個環節不太對勁，困惑地問：「宅急便的
為什麼會收屍體？你們不是……」
壯男話說一半，獾突然呼喚：「獅子。」
近在壯男身邊獅子接收到指令，便如猛獸甦醒，眨眼間以一記上鉤拳劃破沉默，打斷
壯男的廢話。壯男的下顎直接遭到重擊，如失去脊椎般癱軟倒地，無法再起。隨後被獅子
以雙手扣住頭顱兩側。
壯男恍惚之間，慢慢看清那對藏在帽舌陰影的眼神，嚇得發出小孩子似的嗚咽聲。獅
子同時使勁一扭，終結他的恐懼。
獅子的發難來得太快，蚓堅果跟小白臉還處在極度的震驚中尚未回神。小白臉的嘴張
成誇張的圓形，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還在困惑是不是嗑太多毒品所引發的幻覺。
但是那按住臉頰的觸感是如此真實，小白臉伸手想摸清楚那究竟是什麼？
可是獾沒有給他機會。一樣的手法一樣的扭轉，小白臉的疑問再也得不到答案。
蚓堅果看見友人雙雙被殺，嚇得一屁股坐倒，顫聲哀求：「別、別殺我……」
獅子關上房門，避免客廳有人看見兩具新鮮的屍體。
「你破壞保密協定。」獾指出。
「我不是故意的！」事到臨頭，蚓堅果只想得出這種差勁的說詞。他的見識與閱歷顯
然跟全身的脂肪不成正比。
在蚓堅果求饒的時候，獅子開始將小白臉還有壯漢的屍體塞進箱中。因為鐵箱的空間
有限，塞進兩具屍體之後就再無空間。獾也看見了，所以他淡淡地說了句：「遵守規定」
，
獾說完便帶著獅子離開了。
以為逃過死劫的蚓堅果僵坐在地，搗蒜似地不斷點頭。別說是洩漏，他甚至想把收購
商的存在完全遺忘。
抵達入口時，臭臉的保全依然是那樣不情願地開門，彷彿這兩個收購商帶來瘟疫似的
。
獾先進入駕駛座發動貨車，獅子則為了把鐵箱放好所以延後才上車。獾沒有立刻開車
離開，而是先回報大工廠：「蚓堅果破壞協定。」
「收到。」大工廠那端簡短地回覆，後續便與獾無關了。
反正獾再也不會接到蚓堅果的委託。
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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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再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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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03/15 18:50, , 1F
03/15 18:50, 1F
謝推～
※ 編輯: Odiumer (124.9.17.21), 03/17/2017 01:5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