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墨行(一)
晚安,我是龐德。
對不起,我很自由。
今天的故事不一樣。
但依舊 以下故事來自龐德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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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風如流。
夜色如墨。
如果人生能重來,你會不會重來呢?
我站在頂樓圍牆上,看著下面熙熙攘攘。
我在邊緣。
下面是一個又一個世界,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
我看著我褐色的雙手,上面全是凝固的血塊。
手掌上的血塊已經被磨掉了,剩下卡在掌紋中的部分,清晰地顯示了不停環繞的掌紋。
我在頂樓上。
我的名字是許裫望。
至少我曾經是許裫望。
八歲的時候父母車禍雙亡,高中唸完直接當兵,沒讀大學,退伍後在便利商店工作。
但我現在站在這棟商業大樓頂樓。
我滿手乾凅的血塊。
我忽然對許願望這三個字感到很陌生。
四年前,那個懷著許裫望孩子的女人,在空中化做一道拋物線,永遠離開了人生。
我想許裫望那時跟著他們走了。
那......現在的我,又是誰呢?
那個女人走後,我好像就不是許裫望了。
我沒再回到那個便利商店。
我也沒有其他謀生方式。
我開始流浪。
我想許裫望沒有跟我一起去流浪,因為我並沒有一直想起那個女人。
雖然我有一次好像經過了那個女人曾經住的地方,但我沒有停留。
我想如果我是許裫望的話,應該會停一下吧。
我就這樣,流浪了一年。
誠實的說,在台灣流浪不算太難。
但有時候卻難得很。
平常如果在市區的話,我沒辦法睡的太熟,總是會被一些小噪音吵醒。
大部份的時候是一些晚上睡不著的飆車族,但他們對我沒興趣,我也對他們沒興趣。
台灣還算是個溫暖的地方,白天如果躺在地上的話偶爾會收到一些零錢。
曾經有次收到了五張千元大鈔,不知怎麼地。
雖然說這樣的生活模式不是我的決定,但我好像也失去了很想生存的意志。
現代人生存的方式,就是工作。
講工作是好聽的包裝,說穿了就是使用各種勞力換取生存的準備。
而這個生存的準備就是錢。
有些錢多一點的就是未來多一點,錢少一點的就是未來短一點。
用等你存了夠多未來就可以升級。
買個房子或車子之類的,升級之後也比較容易找到配偶。
有了異性配偶的話就可以交配,然後繁衍後代。
其實我不太懂繁衍後代到底要幹麻。
是為了等到身體因為時間失去行動力的時候,有個生存保障嗎?
還是因為生物本能的會想要交配?
世界上好像有很多需要幫助的人,為什麼不先幫助他們,在開始繁衍其他後代呢?
如果需要幫助的人都受到幫忙了,這個族群才會更強大不是嗎?
到那時在繁衍後代,後代會獲得比較多保障嗎?
不過我也沒那個能力改變什麼。
因為我的未來目前還是靠別人施捨而來的。
我想這樣方式的未來不會變得太長。
那天我躺在騎樓下。
我還記得是個租書店,老闆晚上拿了個便當給我的時候,聽他說這個行業快完蛋了。
他說網路正在考驗著世界上所有的創作者。
我不太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老闆感覺是個寂寞的中年大叔。
但看在他給我了個便當,看在他讓我的未來延長了一下的份上,我願意裝作專心的看著他。
他說網路可以快速的讓作品被看見,但作品的價值被抹殺得很快。
他說,以後所有的作品,不論是電影、文章、故事、漫畫。
都會被控制。
而你只能看到,人家想要給你看的東西。
他說因為這樣,你也會誤以為這些就是好東西。
他說,打個比喻來說。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飲料,假設紅茶好了。
也只有一家紅茶公司,這家公司每天都在瘋狂的生產、販售紅茶。
於是你的人生從小到大就只喝過紅茶。
因為你從來沒喝過其他飲料,所以你誤以為紅茶就是除了水之外,世界上最好喝的飲料了。
有一天,突然有個人賣起調酒的時候。
紅茶公司說:這個賣調酒的人賣的是毒藥。
賣你一輩子紅茶的公司不會騙你,所以你以為他賣的是毒藥。
於是從來沒有人願意買他賣的調酒。
因為沒有人要買,所以這個賣調酒的人也不賣調酒了。
他就想,調酒是個爛主意。
還是喝紅茶吧。
於是再也沒人賣過其他飲料了。
紅茶真是好棒棒。
書店老闆講了很長一串,我聽不怎麼懂。
但我裝得很認真,所以老闆拍拍我的肩膀,然後遞了便當給我。
他說我這麼年輕不該流浪。
我不懂,他認為我不該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麼?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的人生過得比我成功?
那成功的定義是什麼?
我活著,他也活著。
因為他的未來比我長嗎?
還是他覺得他的人生比我好,因為他選擇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如果用這個角度來說,選擇生活方式的人是我。
他只是受限於一些自己認為重要的理由,而妥協於世界。
他的世界。
我想,這些比較對我沒什麼意義。
畢竟我目前的狀態比較像是,人類族群應該淘汰我的狀態。
我靠著施捨而活,身上髒兮兮的,不像是人類族群能夠好好的活下去的樣子。
我的未來很小。
但這些對於我都沒有意義。
意義是根據觀點而成立的。
社會中那些努力才能過得好,才能順利繁衍後代的意義。
對我來說我沒有。
我只等著我剩下的未來,
消逝。
吃完老闆給我的便當後,我離開了他的店門口。
我想,如果我影響一個給我未來的人,的未來,也就是讓人不想要去這家租書店消費了,老闆的未來就減少了。
那他給我未來,反而是害了他。
這樣對他以後就不願意施,施捨那些捨需要未來的人未來了。
那我還是離開好了。
我在街對角坐著。
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幹你娘!」
「給我起來!」
「幹你娘你他媽給我起來!」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
難得可以吃一個飽,這個情況在我們這種流浪人身上是很難得的。
我眼前有幾個青少年。
其中一個金髮少年看起來很生氣,臉紅脖子粗的。
「你弄髒我的寶貝!你!他!媽!給!我!滾!」
他耗盡全身力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喔?睡著的時候,好像靠在旁邊的機車上。
看來這台機車是他的吧。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
「你弄髒我的寶貝了!!!!」青少年大吼。
旁邊的幾個青少年看起來神色非裳不友善。
「對不起,請問哪邊有水,我可以幫你洗。」
我妥協。
「誰要你的髒手!」
「是,對不起,我馬上離開!」
「給我去死!」金髮少年一拳直接朝著我的臉揮過來。
我毫無防備!
我右眼一黑,眼前劇痛,直接倒在地上。
頭好昏,我倒在地上一時起不來。
「你他媽給我去死!」金髮少年一腳就朝我的頭踢過來。
我一嚇,往後一仰逃過這一腳!
「你他媽還躲!」金髮少年一個失去平衡,差點跌倒。
其他青少年開始把我圍住。
「對不起,請問怎麼要樣才能讓你不那麼憤怒?」
「給我去死!」
我反射神經還算靈敏,在地上滾來滾去,他的拳打腳踢大概都落空了,偶爾還是會受到一些零星的拳打腳踢。
其他的少年圍住的圈子開始縮小,我開始會滾到幾個少年面前。
只要離他們太近,他們毫不猶豫地會出腳踹我。
我不懂,我並沒有得罪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攻擊我?
是因為群體的壓力嗎?
不攻擊我可能會讓他們以後在這個群體中無法生存?
所以主要攻擊我的金髮少年是這個群體的領導人物囉?
金髮少年好像越攻擊越憤怒。
從原本的普通腳踢,升級成了只要踢出一腳都會導致身體不平衡的非常大力踢擊。
但這種攻擊方式也導致他命中率降低,因為他需要比較多的時間來回復身體的平衡。
其他少年偶爾也會對我出腳,但力道差距非常遙遠。
我還算靈活,可能要感謝晚上的便當,我也還有力氣一直翻滾。
忽然我被從背後抓住!
「老大!我抓住他了!」
一個胖子從背後扣住我的雙手,我一直扭動,但無法掙脫他。
「幹!林俊銘!他很髒欸!」其他青少年露出嫌惡的表情。
「老大!我抓住他了!他不能閃了!」
金髮少年還是一臉怒氣,一拳就朝我的肚子揮過來!
「噁!」
肚子一陣劇痛,五臟六腑好像被攪過一樣,我很想吐。
又一拳。
金髮少年一拳一拳的揮過來,我就一次又一次的受到重擊。
肚子、肚子、肚子、肚子、側腹、肚子、側腹、胸口、臉、臉、臉、肚子。
他氣喘吁吁地休息,我已經沒什麼力量可以抵抗他了。
看來我未來真是就這樣了。
抓住我的胖子也一臉氣喘吁吁。
金髮少年看起來還是非常憤怒。
「幹得好,阿俊,抓好他。」金髮少年氣喘吁吁地說,然後往他的機車移動。
看來這個阿俊在團體的地位上升了。
其實這個叫做阿俊的胖子,不抓著我,我大概也站不起來了。
我的身體已經不太聽使喚了。
只覺得想吐。
「嘔.......」
我吐了。
一些黃綠色混著黑褐色的液體從我嘴巴裡面流出。
很苦的味道。
金髮少年從機車座墊中取了一把水果刀出來。
「他媽我說我殺過人,沒人信。」
「我他媽今天就殺給你們看。」
「幹你娘惹我的人都去死!」
旁邊的青少年一陣聳動,每個都一臉驚訝。
「看他媽到底是誰在嘴砲!」
我忽然間不懂了。
好像一瞬間抽離了世界。
這一瞬間我思考了很多。
為什麼這個青少年要殺我?
是因為我靠著他的機車睡著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我又髒又臭?
終結我的性命對他能造成什麼?
團體威嚴的上升嗎?
為什麼不讓我補償,也不讓我離開呢?
這一切到底為什麼會變成如此?
生命的重量到底怎麼衡量?
對我來說這一切好像都無法構成抹滅我生存的理由。
那所以是什麼?
憤怒嗎?
這些憤怒從哪邊來?
是我弄髒他車子的憤怒,還是別的?
我想,如果是我弄髒他車子的憤怒,這些拳打腳踢,應該也已經償還了吧。
如果是為了他在團體中的威嚴,似乎也不必要到抹滅我的性命吧。
所以即將磨滅我未來的,
不是因為這些理由。
只是因為無法停止的憤怒。
所以說,邪惡確實存在。
藏在那些無法停止的憤怒裡。
這讓我想起,
曾經,有個孩子,在市區街道騎著機車狂飆。
狂飆的原因是因為「無法忍受另外一台機車超他車」。
也因為速度過快,導致機車在雨天中打滑。
最後撞死了一個女人與她腹中的孩子。
那個女人與孩子,死於無法停止的憤怒。
而今天換我了。
我拒絕。
金髮少年右手持刀全力往前一送。
我用雙手抓著這個胖子的手臂,用盡腰部的力量往上盪!
我沒想過我受到多次重擊的腹肌還能發出如此的力量。
那瞬間我倒立在胖子的肩膀上。
看著刀子毫無窒礙的滑入這個胖子腹中。
胖子一臉驚嚇。
這些憤怒由我停止。
我再翻落地的時候用兩隻腳的膝蓋頂了胖子的後膝。
胖子重心不穩後往後仰倒,他從震驚回神的時候已經快倒在地上了。
我順勢將雙手大拇指直接插入他的雙眼窩,他發出慌亂害怕的嚎叫。
我拔出他腹中的水果刀,將刀子直接送入眼前金髮少年的小腹。
然後我往上拉扯。
這水果刀也夠鋒利,我看八成是生魚片刀。
這把刀往上拉扯過後金髮少年一驚,然後發出撕心裂肺地尖叫。
他前腹嘩啦嘩啦的,腸子混著血什麼的就通通掉出來了。
我也不知道那些是些什麼。
血的氣味撲鼻而來。
我將水果刀直直地插入地上翻滾胖子的喉嚨。
他原本殺豬般的叫聲變成了泡泡般的氣音。
周圍的少年們嚇傻了。
「你幹什......」
發生的很快,這一瞬間沒有人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金髮少年倒下。
我站著,環顧周圍的青少年。
他們拔腿就跑。
我要離開這裡。
我拔出水果刀,拖著受傷的身體,往街角走去。
強風如流。
夜色如墨。
半年後,我站在這裡。
在頂樓,的邊緣上。
風很大。
原來當初那個金髮少年,是某個幫派頭頭的兒子。
我在那天晚上過後,迅速地受到各方人馬的追殺與復仇。
這些過程中我發現了驚人的天賦。
於是我從獵物變成追獵者。
今天我的追獵結束了。
不會再有其他打著復仇旗幟的憤怒者了。
沒有人能為了我的生命付出賞金了。
我想是時候了。
我將在最後的飛翔中離去。
頂樓圍牆上的男子張開雙手,好像在擁抱著世界。
他往前傾。
「我會算命喔。」
背後的一個女聲。
「許裫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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