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紫薊魂#end
天氣是標準的史特寧堡式的陰天，偶有幾絲陽光穿透雲層，風不大就是好天氣。
弓者之丘的金雀花香依舊黏膩，但花色已從初時金黃變成褐黃。翠綠的山坡上，各種芹花
和毛茛的小花也迎風招搖，蒼灰色的野兔跳躍其間。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除了往常散步的健行者，許多民眾也三三兩兩上山，人群聚集在看得
見城堡與碼頭的那側山坡。
艾蜜莉也站在一塊陡峭的岩石上，但她是一個人。她掌中緊握一隻羽毛，神情依然猶豫。
那是天使的羽毛，來自昨夜。
彼時深夜，她輾轉難眠，於是孤身坐在校園長椅上，六神無主望著月亮滑過老學院的漂亮
圓頂。
銀光傾瀉中，天使再度降臨圓頂之上。
「親愛的孩子，我聽見妳在哭泣。」
「哭泣，有嗎？」艾蜜莉擦拭臉頰，是乾的；她已經兩天沒有流淚。「告訴我，怎麼縫合
背叛的傷口，怎麼彌補受傷的心？」
「愛。」
「儘管是由愛造成的傷痕？」
「愛。」天使重複。
她乾笑，「所以，魔法什麼的，一點用處也沒有。」
「魔法給予妳改變的勇氣。」
「我什麼都無法改變。」艾蜜莉把頭埋進裙裡，「我好想回家。」
「親愛的，」天使緩緩飛落到艾蜜莉面前，「妳要放棄了嗎？」
「我還有什麼好堅持，都崩毀了……」她無聲落淚，過了良久，才舉頭望向天使，「你說
過，可以實現我一個願望。」
「是的，但親愛的，這不是無償的禮物。這個願望，需要以妳的天賦為代價，妳考慮清楚
了嗎？」
她堅毅的點頭。「我需要這個禮物，它能帶來希望。」
「希望嗎？我明白了。」
天使揚開雙翼，頓時羽毛輕舞；天使捧起一隻白羽，交與艾蜜莉。
「世界上沒有任何禮物，比希望還來的珍貴。」
天使微笑，然後飛離廣場。最後的照眼，艾蜜莉終於看見天使的面容，宛若自己鏡像的熟
悉臉龐。
「艾蜜莉。」
熟悉的叫喚，拉回艾蜜莉的思緒。她回頭，威爾已在身後。
「我還以為，再也遇不到你了。」艾蜜莉平靜的陳述，「這一星期，我天天都在這裡等你
。」
「我很抱歉……」威爾因為罪惡感而低頭。
「所以，是為了打聽情報，才刻意接近我的嗎？」
「不，不全是妳想的那樣。」他搖頭，卻不解釋，「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都是些卑劣
的藉口，所以我只想說：我很抱歉。」
「我知道。」
兩人靜默了一陣子。
遠方城堡打開大門，沿途通往港口的道路已經全部淨空，重兵防守。市區的民眾站在窗台
，一語不發盯著城堡。押送犯人的軍艦已在碼頭就位。
「任務結束，我要回南方了。」他小心翼翼的探問，「妳……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我也要回家了，回到更南方的熱帶島嶼。」
「為什麼？」
「我曾經對這個地方充滿憧憬，這裡是我們家族的源頭，我從小聽到大的祖國最美妙輝煌
的文化、藝術、人文還有歷史榮光都在這裡。」艾蜜莉邊說邊靠近威爾，「但這裡也承載
了無數的悲傷故事，你沒聽見嗎？每個晚上都有鬼魂在人們耳邊哭訴悲傷往事，我無法繼
續承擔這些淚水了。南方，我需要南方的陽光，我們沒有千年榮耀，也還沒有千年血淚。
」
「對不起，艾蜜莉……我沒想到我會對妳造成這麼大的……」
艾蜜莉用一個擁抱中止威爾無盡的道歉。
「別再說抱歉了。我們都還年輕，我會遇見一個更善良的男孩，你也會找到屬於你的婉約
女孩，而她當然是妳一生的摯愛；然後我們會逐漸忘記彼此，名字、長相，全都像冬雪融
化，不留痕跡。」她忽然一緊，讓威爾有點喘不過氣，而艾蜜莉也終於壓抑不住情緒而哽
咽出聲，「但威爾，你這個大騙子，我祝福你會遇見唯一的真愛，然後撞得傷痕累累，一
顆心永遠破碎不堪！」
「哈哈，這是魔女的詛咒嗎……」威爾哭笑，用臉龐細撫著艾蜜莉的亮麗秀髮，「好吧，
我應得的報應。」
天邊飄來幾朵烏雲，並飄著毛毛雨。但圍觀的民眾沒有因此消散，反而此起彼落開始唱起
「羅蒙湖」(註)的淒美歌詞。
一片哀傷的氛圍中，押送里昂的馬車從城堡中奔出，層層戒備下快速駛向碼頭。
「你覺得，他從車上可以看到弓者之丘嗎？」
艾蜜莉鬆開威爾，準備動作。
「應該可以，車上有窗戶。但應該沒辦法看到我們。」他聳肩。
「那就夠了。」
她微笑，揚開緊握的掌心，釋放潔白的天使羽毛，同時吟唱咒語。
魔法生效，艾蜜莉展開最後一場表演：解放薊花的詛咒。瞬間颳起一陣大風，把所有的花
瓣捲起，大風接著雲層，殘餘的水氣在天空映射出完美的彩虹。人群驚嘆連連，但主菜還
沒上場；艾蜜莉繼續詠唱，羽毛變成一陣白光照向四面八方。光芒閃逝之後，山上、河畔
、海邊、還有街道間委靡的薊花一齊甦醒，長久壓抑的生命力轉眼爆發，綻放一簇又一簇
亮眼的藍紫色花朵，整座史特寧堡因此泛著層紫色光輝。
有人繼續唱歌，有人流淚，有人高喊，有人嘆息。
「再會了。」
艾蜜莉如釋重負，選擇一個人緩步下山。
「我的青春歲月。」她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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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羅蒙湖之歌，蘇格蘭地區家喻戶曉的民謠，內容描述一名蘇格蘭青年因為造反而被
逮捕，在倫敦被處決前思念羅蒙湖畔的女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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