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紫薊魂#7
「艾蜜莉，是我。」
她打開房門，拎著一籃麵包的威爾就站在走廊上。他今天戴著一頂毛茸茸的棗紅色海狸皮
帽，雪白的環狀領軟綿綿壓在海軍藍的背心上。
「今天過的好嗎？希望我沒有來晚，以至於妳沒東西可以止飢。」
「不會，你來的正好，我這幾天沒什麼食慾，其實吃的很少，」艾蜜莉嘆氣，「由衷感謝
你的幫忙，自從事件之後，我們已經成為害群之馬，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根本沒有朋友願
意探視我們。」
「我相信妳是清白的。」威爾把籃子擺在書桌上。
「我感到抱歉，之前不應該欺騙你說我是學文學的。」艾蜜莉幫威爾把帽子與外套掛在牆
上掛鈎。
「別在意，我知道妳的主科不是很容易跟他人解釋。」威爾微笑，「妳如果真的覺得不好
意思，之後再陪我去運河散步吧，聽說風景不錯。」
「當然，等我的禁足期滿。在那之前，要先坐下來喝杯茶嗎？」
艾蜜莉搬來椅子，卻把原本擺在上面的木盒不小心打翻，掉了滿地各種扮家家酒的木製小
道具：廚具、戰船、南瓜馬車、舞鞋、豎琴、城堡、風車、權杖、騎士、公主、寶劍、家
具、耕牛、風箱、寶藏箱與鵝毛筆等等。
「唉呀，我真粗心！」
「讓我幫忙吧。」
威爾把木箱檢給艾蜜莉，然後彎腰撿拾這些小東西。他先拿起長劍與騎士，饒富趣味的端
詳一番，接著把其餘東西一把抓，通通放進木盒中。
「真不好意思，這些東西從小到大跟著我，陪我度過許多孤獨或害怕的時光，到現在也是
。」她解釋道。
「這沒什麼，小時候我也會跟姊姊玩家家酒，雖然也才十幾年前的事情，感覺卻像一百年
那麼久了。」威爾比出噓聲的動作，「這可是我的小秘密。」
「每個人心中都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小花園呢。」艾蜜莉把木盒收拾好，趕緊幫威爾倒杯
茶，「簡單的花果茶，如果不嫌棄。」
「謝謝。」威爾喝了幾口花果茶，「對了，妳送我的這套衣服，受到大家好評。這真的是
妳親手縫製的嗎？太厲害了。」
「閒暇時的興趣。」
「我閒暇時喜歡……」
威廉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緩緩睡去。
艾蜜莉首先放下窗簾，打開衣櫥，拿出另一套相同的衣服迅速換上，接著把幾個麵包和瓶
罐放進另一個籃子。
「謝謝你，我的騎士。」
她雙手十指滑過威爾臉龐，仔細感受他的五官、肌肉紋理與呼吸的頻率，然後把自己的臉
變成威爾的面容。現在，為了維持臉上的偽裝，她必須全心全意想像著他的形象。
偽裝成威爾的艾蜜莉順利的離開女宿與看守人員，幸運的威爾的朋友全部不在街上，在她
成功抵達三條街外的男子宿舍前沒任何人搭理，更沒發現異狀。男宿舍是城裡少數的都鐸
式建築，木質骨架裸露在灰白色的外牆上。
確認走廊沒有他人，艾蜜莉輕敲蓋瑞與羅賓的房門。「是我，艾蜜莉。」
「門沒鎖，請進。」答話的是羅賓，而他立刻因艾蜜莉的長相嚇一跳。「你是？」
「不然你認為我怎麼離開房間的？」艾蜜莉解除面部偽裝，「蓋瑞呢？」
羅賓指著另張床上，埋在棉被底下的背影，羅賓本人則趴在另一張床上。所有的男性社員
現在都只能維持這種姿勢，在挨了幾十下的狠鞭之後。
「那我先處理你的傷勢吧。」艾蜜莉從籃中拿出藥罐，又從他們架上取下烈酒和棉布，接
著捲起袖子走向床邊。
「沒關係啦，我跟蓋瑞可以互相幫忙。」羅賓顯得難為情。
「讓兩個傷患互相治療嗎？這主意簡直媲美讓瞎子替聾子引路。」
她不由分說脫下羅賓褲子，丟掉沾滿血汙的紗布與舊敷料，重新消毒一遍。高濃度的酒精
讓羅賓哀哀叫。
「對了，有社長的消息了嗎？那傢伙真是的，竟然莫名招認，害大家吃進苦頭，事後竟然
避不見面，連個解釋或抱歉沒有。」她語帶憤怒。
「我也沒看見他，聽說有人和社長一起受罰，但社長什麼也沒說，」羅賓有氣無力說著，
「或許妳等等可以問蓋瑞。」
「他知道更多的消息嗎？」
「是的，」說人人到，蓋瑞開門進入，又迅速把門反鎖，「熱騰騰的第一手消息。」
「蓋瑞？」艾蜜莉驚訝的看著他，「你不在床上？」
「我也有我的障眼法。」蓋瑞靠在牆邊，似乎不想太快癱回床上，「我如果不出門，怎麼
打聽消息？比方說，妳的新朋友威爾。」
「他真的是法學院學生嗎？」艾蜜莉腦中盤繞威爾選擇的長劍與騎士。
「沒錯，看樣子他比妳還老實，起碼他真的在法學院。因為是轉學生的原故，似乎朋友不
多。」
「唔，我實在不該因為一次的打擊，就開始亂懷疑別人。」艾蜜莉終於鬆口氣，「那有找
到社長了嗎？」
「沒有，我想我們再也看不到他了。」蓋瑞搖頭嘆氣，「那傢伙被嚴刑拷打了兩天才簽下
那張自白書，不知道那些混蛋怎麼對待他的，他在跟我們一起受罰前就已經重感冒了。鞭
刑之後，大概覺得沒臉面對我們，他立刻拖著傷勢回家了。」
「所以社長已經回家了？」她追問。
「某種意義上。」蓋瑞聲音略帶哽咽。
她察覺有異，繼續追問，「什麼意思？」
「半路上，因為傷口感染，那傢伙已經把桶子踢掉了……」
「踢掉桶子……你是說，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艾蜜莉覺得腦勺似乎被人重擊，不可置信的看著蓋瑞，期待不一樣的答案。
「艾蜜莉，妳回程還要使用威爾的偽裝，需要集中精神，情緒不能太激動。」蓋瑞終於支
持不住趴回床上，褲管似乎滲著血水，「麻煩，傷口似乎裂開了。」
「太荒謬了，為了一個莫須有的指控，竟然要付出這麼嚴重的代價。我一定要請所上老師
替我們討回公道，只是為什麼他們現在全都不在史特寧堡？為什麼我天天寫信都沒有回音
？」她開始有點語無倫次。「明明對薊花下咒的人才是惡魔追隨者，為什麼是我們要被栽
贓？我一定要讓真相大白。」
「艾蜜莉，這兩件事情已經沒有差別了，找那些老人也沒有用，因為他們也被威嚇不得插
手了，我們就是好榜樣。」蓋瑞因為傷口疼痛忍不住哀嚎幾聲。
「先別說那些了，讓我處理你的傷勢吧。」
「不用麻煩了，妳今天先回去吧，園藝社的秘書等等會來這裡幫忙。」
「呵，也是，風頭過了。」
「艾蜜莉，不要遷怒她。」蓋瑞忍痛下床，雙手搭在艾蜜莉肩上，語重心長說著，「社長
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這是個危險的敏感題材，我會交代學弟妹，以後如果成功復社
，一定會把妳的肖像和歷任社長們擺在一起。別自責了，這段日子妳一直暗地負責照料我
們和其他受傷社員，妳已經證明妳的榮耀足堪社長之位。現在輪到妳好好休息了，瞧妳憔
悴的像什麼似的。」
「社長……社長……」她囈語似的重複社長，「我的社長已經死了，我再也無法成為社長
了。」
蓋瑞是正確的，她的確超過身體負荷，社長的噩耗剛好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她渾渾噩噩的
返回房間，記不得回程路上的所有細節，也忘了在她癱倒床上前是否有換掉男裝，甚至無
法確認自己是否倒在床上。
接下來三四天，高燒中的艾蜜莉反覆在昏睡與惡夢中打轉，沒日沒夜。直到片刻清醒，她
才發現這數天在床邊悉心照料自己的是威爾。
「威爾？」此時威爾趴在書桌，天色看來似乎是半夜。
「喔喔，妳終於醒了。」威爾揉揉惺忪的雙眼，「妳忽然暈倒還發高燒，真是嚇到我了。
」
「這幾天，是你在照顧我嗎？」她拿下額上的濕毛巾，毛巾上還有高燒的餘溫。
「放心吧，我的床在這裡。」威爾踩幾下地板，然後給艾蜜莉換條新的毛巾。「不過，到
底發生什麼事了？妳夢中一直重複說著『對不起我好沒用』。」
「是嗎？」艾蜜莉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微笑。
「如果妳不介意，」威爾坐到她床邊，「妳願意跟我說，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我……」禁不住他溫柔的語氣和誠懇的眼神，艾蜜莉哭倒在威爾懷中，「膽小鬼，我是
個百分之百的膽小鬼、懦夫。當那個死光頭要找替死鬼時，我什麼都不敢做，只能垂憐的
看著那些臭男生，逼他們自願去承擔那些災難。等他們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我什麼
都不敢說，只眼睜睜看他們被官兵押走，為什麼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敢做不敢說，我應該站
出去一起分攤這一切，但我什麼都不敢。我是個一無是處的花瓶，之前還大言不慚說要接
下社長領導大家，完全就是個笑話……一個膽小鬼誇下海口說要讓世界更美好的大笑話…
…什麼勇敢之心，我只有懦弱的無可救藥的靈魂……」
「是這樣嗎？辛苦妳了。」威爾輕輕拍背來撫平艾蜜莉的情緒。
「你說，我是不是膽小鬼？」她淚眼婆娑的望著威爾。
「如果是艾蜜莉的話，還差一點點，」他用手帕擦去她臉頰上的眼淚，「真正的膽小鬼，
連承認自己是膽小鬼的勇氣也沒有。」
「威爾……」她再次埋進他懷中，「對不起……」
艾蜜莉愧疚自己也利用了威爾來規避禁足令，她想她改天會再給威爾一個交代，但今天她
沒有這種力氣了。
「唉呀，怎麼開始對我道歉起來?」
威爾把再次睡著的艾蜜莉移回床上並蓋上被子，又把自己外套脫下蓋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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