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紅髮的羅格斯 第三章 島上的各位 03
雷斯蒙‧馬里爾，男，現年三十五歲，出身於希姆加大陸的著名港都，羅門
鎮。
他，是一個極為倒霉的傢伙。
也不知道是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還是父母曾在哪座神殿裡偷小便。雷斯
蒙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很清楚，所謂的幸運女神根本不存在。或許也可以說，倘若
當真有什麼幸運女神，這位女神肯定也是深深憎恨著雷蒙斯的，不然怎麼會讓他
的人生如此倒霉透頂呢？
一出生，雷蒙斯就因為產婆的一時大意讓他敲到腦袋，雖然對於日後的智力
發展完全沒有影響，但卻令他的後腦勺留下很大一塊礙觀瞻，只要他年紀有多大
，禿子這綽號便跟了多長，還會因為不同時期有著不一樣的包裝。小的時候被其
他孩子喊「禿子」；上學時則因為身材矮小被稱作「禿猴」；就連現在做水手時
也是被前輩用「死禿頭」或「笨禿瓜」給呼來喝去。
也因為如此，即便三十五歲了仍舊沒有半個女朋友，要問拒絕的理由？還不
就是因為他的腦袋不被人所接受。而這還只是他不幸的冰山一角而已。
「啊--啊，我怎麼就是這麼倒霉呀？」
搔著自己圓禿的後腦勺，雷蒙斯嘆息低語，這是他經年累月體悟人生悲情之
後所換來的下意識行為，但他又隨即趕忙摀住了自己的嘴。此時此刻，他有太多
事情想要大聲抱怨，這是他這輩子最常幹的行為，只是眼前情況並不能允許如此
輕率的行為。畢竟就像開頭所說，雷蒙斯‧馬里爾，人生倒霉無數的他，現在可
真是倒了大霉。
抱著膝蓋，雷蒙斯正蹲坐在一個酒桶裡。即使桶內殘留的酒香讓他頭暈目眩
，可是他卻不能任意離開。說來也真奇怪，明明自己不會喝酒，今晚卻被一個酒
桶所救。從那群可怕的怪物手中。
這事或許得從十五年前開始說起，而之所以從這麼早的地方開始，原因是即
便雷蒙斯在船上待了十五年，他在前輩眼中仍與新人無異，就連昔日的同輩與後
輩都把雷蒙斯看作小弟。現在仔細想想，如果早知道萊希商隊的待遇如此慘無人
道，他早就選擇同樣聲名遠播的史旺商隊了……特別是今天晚上！明明船長下令
要即早整備返回希姆加大陸，那群前輩卻故意把他硬是灌醉，導致雷蒙斯醒來後
才發現船早已離港多時，就算那時候跳入海中也追不回！
「啊--啊，那群畜生，我一定要把他們……噢，不，冷靜、冷靜……」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雷蒙斯的拳頭仍握得緊繃。要不是性命危在旦夕，他老
早一拳把這酒桶給打穿。當然，前提是要他也對自己那雙細瘦的手臂多加鍛鍊。
說到那群怪物，是雷蒙斯在知道自己被船隊拋下、獨自一人在酒吧買醉的事
了。就算不會喝酒，也不代表他不會借酒澆愁，同時也能趁著人在酒吧時、多多
觀察其他船隊的水手，因為雷蒙斯仍然能夠搭上其他船隊的順風「船」回希姆加
大陸去，屆時他將會找那群前輩好好理論，並且直接在船長面前大吼：「我、要
、辭、職--！」
只不過雷蒙斯是個倒霉鬼，他甚至開始懷疑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壓根不只是霉
運，而是貨真價實的詛咒！因為就在他與其他船隊的水手暢談甚歡之際，那群怪
物竟然就這樣憑空出現了！
那是直到現在依然會使雷蒙斯直打顫的地獄景象。怪物一個個烏漆抹黑的模
樣不打緊，可是牠們身上那尖爪利牙全是凶器，無聲無息的身姿更是令人心裡發
寒。雷蒙斯當下一看就深知不妙，豈料酒吧裡十個有九個全都喝得一臉爛醉，剩
下那一個還在廁所吐到不省人事，誰又會對這些忽然蹦出來的古怪傢伙認真看待
？第一個受害者的腦袋滾到地上時、還有人把這當成是一場表演！
傾刻之間，血光四濺，嘩然之中盡是人們倒地白眼，血泊橫流的腥味登時取
代了酒臭味。即便有人想要出手反抗，但那群怪物的表面長滿硬鱗，刀劍怎麼也
砍不進去，火也無法在牠們身上燒起；酒館內的魔法師忙著想要唱咒，不過高位
精靈的名字都還沒講到一半、喉嚨就先被怪物給啃去一塊！現場只見一個個屠殺
一切的黑色身影，還有地上悽慘死去的紅色屍體！
至於雷蒙斯呢？平常被欺負慣了，養成了對於危險的第六感，看到怪物的第
一眼，他就先鑽到了角落的空酒桶裡去--一直到整整半小時後的現在仍不出來。
雷蒙斯在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但那時機是什麼模樣連他自己也搞不清，因
為現在的他只知道待在酒桶內確實逃過了一劫，可是誰都無法保證會不會一出去
就掉了小命。所以，即使他的雙腿早已蹲得痠麻，雷蒙斯還是不願意往外瞧上一
眼，原因是他對於恐怖故事的深刻了解，主角通常都是在以為沒事所以往外察看
之際、便遇上了追擊主角的怪物站在外頭張著大嘴。雷蒙斯可不想讓自己碰上同
樣的結局。
然而，他也難以忽視雙腿的痠麻抗議，所以別無他法的雷蒙斯只能盡量將耳
朵貼著木桶、期盼聽到外頭傳來任何一點代表轉機的聲音……嗯？
「……不會吧？」
就算嘴巴上不斷祈求，但雷蒙斯的心中也很清楚這不過只是妄想。那種怪物
不是一隻兩隻，而是眨眼間就一打兩打的跳出來，這種小島肯定不用兩個小時就
會因為怪物肆虐而全數覆滅。假如真要有什麼轉機，除非此地奇蹟似的躲著一位
絕世高手，不然哪有可能與那種可怕的怪物抗衡？不過幸運女神也許沒有想像中
的殘忍無情，在這相隔半小時之後，雷蒙斯還真聽到了聲音。
而且，那還是有人在外頭大聲叫喊的聲音！
可是雷蒙斯沒有馬上反應。三十分鐘都處在如此狹窄黑暗的地方，再加上之
前還喝了不少酒，所以那很有可能只是求生意志所造成的幻聽。更何況他自己可
是不幸的雷蒙斯耶，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得到幸運女神的垂憐？只是再仔細傾聽，
外頭的聲音越來越近，到最後變成清晰不過的一句話：
「這裡有人在嗎？回答我啊--！」
是人！雖然怎麼聽都像是小孩子，但那真的是活生生的人！雷蒙斯高興得差
點跳了起來，可是他沒有馬上離開酒桶，因為危機意識仍在警告自己、外頭可能
還藏有難以估計的危險！
他小心翼翼的移開桶蓋，一對如豆般的黑亮小眼探了出來。酒吧內燭火盡滅
，只有窗外照入的昏暗月光能使雷蒙斯勉強看清周圍。如同他所預料的一樣，酒
吧內是一片狼藉，酒水流淌、杯盤盡碎，其中還有些被怪物連人一同劈斷的桌椅
也同樣飛散四方，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究竟有多麼混亂。只是不知怎麼著，眼前
如此慘狀看在雷蒙斯眼中、卻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看來看去，雷蒙斯沒有看見怪物的身影，那些恐怖的存在很可能將人們屠殺
殆盡之後直接離去--但是，屍體又上哪去了？
「明明……明明大家都被殺掉了啊？」
那是想來都會心驚膽跳的恐怖回憶，然而原先那些血肉模糊的場面、如今只
剩眼前酒吧內的一團凌亂？仔細觀察，地上連滴血都沒有，可是雷蒙斯身上被濺
到的這些紅點又該怎麼解釋？他趕緊從酒桶內跳了出來，儘管雙腿的痠麻猶如被
雷劈到似的，雷蒙斯仍是踉蹌著腳步東翻西找。不過無論他如何努力，那些記憶
中的死人都像蒸發一樣、不留半點痕跡。唯獨空氣中依然飄散的刺鼻鐵臭，說明
此地不久前確實是慘狀一片，但卻不知被誰用何種手法清理的乾乾淨淨。
那麼，又會是誰？
「啊--啊，青眉島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以前不是這樣的呀！」
用力嘆氣，搔著後腦杓的手也更為賣力。即便有人曾說這樣對頭髮的生長只
有壞處，但這種時候誰還管這禿了三十多年的頭皮還長不長頭髮？雷蒙斯可是獨
自身處隨時都有怪物的駭人之地啊！
「對了！剛剛在那大喊的人呢？」
縱然那聲音怎麼聽都與雷蒙斯想像的無敵英雄相差十萬八千里，但這種時刻
哪怕對方只是個小孩子也好，能從怪物嘴裡活下來一定有祂的道理在。運氣再好
一點，說不定對方還有逃出青眉島的手段呢！雖說天生倒霉至極的他如今還得碰
運氣是有些詭異，但是現狀既然給予如此挑戰，雷蒙斯又怎麼不會接受呢？與其
躲回酒桶等上七天七夜只為那可能性都談不上的軍隊救援，他寧可選擇眼前確實
活著的陌生小鬼！
快步跑出，雷蒙斯左看右瞧，馬上就發現方才大喊的人是誰。如他所料，眼
前是名看上去約莫十幾歲的少年，那身簡樸服裝一看就知道是島上的當地孩童，
而且這還不只如此。他揉了揉眼睛，儘管染髮這件事在希姆加大陸見怪不怪，但
那名少年的紅艷髮色、完全讓雷蒙斯深信對方肯定就是傳說中那第一位魔法師的
後代子嗣！不然的話，他又怎麼能在這滿是怪物的島上存活至今？
「啊--啊！奇蹟！這肯定是奇蹟！竟然能在這種偏遠小島上給我碰到……偉
大的伊雅啊，這是您的安排嗎？一定是的、一定是的！感謝您呀！喂！這裡有人
還活著呀！喂--！」
高呼海神之名，雷蒙斯樂得眼淚都掉下來了，他揮舞雙手的動作簡直跟個孩
童沒有兩樣。人生至此三十五年有餘，他每天都要為自己的不幸大為嘆息，更對
眾人口中那位幸運女神充滿恨意。然而唯獨今日不同，雖不知這是海神伊雅的安
排、還是幸運女神的惡作劇，雷蒙斯只想大讚神的垂憐，畢竟無論是誰，祂都沒
有讓雷蒙斯‧馬里爾輕易喪命--一直到數秒之前，雷蒙斯都是真心這麼慶幸著。
如同出現的時候一樣毫無聲息，也如同出現的時候一樣毫無人性。還來不及
喊痛，尖銳的黑爪已然穿過胸膛，鮮血登時濺流一地。望著此情此景，雷蒙斯徹
底理解了，再怎麼說，他的人生打從出生開始就注定充滿霉運，又哪來什麼安排
、哪來什麼神的垂憐？
「啊--啊……下輩子能不能……給我碰上一點好運呀？」
雷蒙斯顫聲問著，只是身後出手的黑色怪物依舊不發一語。
而在閉眼之前，除了逐漸昏暗的視野，便只剩下面前滿臉驚愕的紅髮少年…
…說到底，那會不會是另一種企盼奇蹟所產生的幻覺？
搔一搔自己圓禿的後腦勺，最後，雷蒙斯再也無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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