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紅髮的羅格斯 第三章 島上的各位 01
對神靈要祭以蜂蜜，對精靈則賄以牛奶。在能夠與其談判溝通之前，我們只
能洗淨身軀、撇除雜念，只為了能夠毫無阻礙借用那些並非源自於己身的強大力
量。
第一位魔法師卻不需要這樣。手掌打開能燃起火苗，翻轉掌心則流出清水涓
涓，每一次呼吸更能讓風捲起、令雷落下。無視一切已知的魔法規則，也能說他
身上自有一套不同於我們每個人的獨特規則。
雖然在今時今日，第一位魔法師的存在只是個故事，期間難免會有加油添醋
甚至無中生有的情況。
但請想像一下，如果你是那位結束千年之戰的人，自己會擁有什麼樣的能力
呢？與此相比，不透過與神靈溝通就能行使魔法似乎還太過於小兒科了。
--《紅髮的平定者》 歷史學者 伊迪拉‧奧格米亞
當羅格斯再次睜眼時，那緊鄰而至的黑色刀鋒早已不知所蹤--或許要說，就
連他周圍的景色也全數變換！
麥倫消失了，倒地的提芬也毫無人影，他身上的粗繩亦盡數消失。腳下是一
片陌生的大地，小草枯黃、大地龜裂，迎面而來的風讓人乾澀發癢，挾帶著得滾
滾黃沙更讓羅格斯連連猛咳。雖然令人難受無比，但比起自己被迫吃上滿嘴的沙
，他更在乎自己究竟身在何地。
「咳、咳……這裡是哪邊啊？」
抬頭望去，天空是一片昏黃，這一帶幾乎已被揚起的沙塵完全遮蔽，儘管盡
力往遠方看去仍是荒土一片、別無其他。即便已經逃離了死亡的威脅，但羅格斯
萬萬想不到自己卻要接著面對獨自一人的孤獨，而且他還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原
因出現此地。
「難道說……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仔細想想，這或許就是解答，因為羅格斯依然記得稍早之前、麥倫手中的黑
刀早已揮下，自己很可能已在那時當場死亡。倏地，一股寒意登時襲來，畢竟羅
格斯對於眼前一切別說是心理準備，他根本就難以接受！死了就變成這樣？他不
相信！
「有人嗎？」羅格斯扯開嗓門大呼道：
「有沒有人在這啊？不管你是天使還是魔鬼都好，有沒有人在啊--！」
風聲瑟瑟、沙土飛揚，但無論羅格斯怎麼喊，這個地方都無人應答。在連續
吼了數分鐘後，他終於作罷，除了又吃到一嘴的沙，喉嚨的乾渴更幾乎要了他的
命。只是放眼望去，這邊不要說河了，哪怕是一滴水都沒有，地上那些一碰即碎
的枯草更是派不上任何用場。
「難道就算死掉了……也要繼續受苦嗎？」
羅格斯喃喃自語，一滴眼淚悄悄落下。然而即使這是難能可貴的水資源，但
苦鹹的澀水只是讓舌頭更加難受罷了。
早知道自己今天就不要那麼調皮了，這樣的話提芬搞不好還能讓他在晚餐時
吃個飽吧？如此一來就算死掉之後也不會那麼難過。想想提芬那頭老狐狸，竟然
在晚餐時獨佔所有食物吃得津津有味，現在肯定也在類似這樣的地方慶幸自己有
吃飽吧？而羅格斯就只能一個人餓著肚子躺在這裡，任憑風將一把把沙蓋到自己
身上、活活埋住。一想到此，口乾舌燥的羅格斯都不禁為此咒罵：
「臭老頭，活該你先第一個被刺死……希望你別因為肚子上的洞把湯流得到
處都是啊！」
想想提芬自豪的湯不斷從被刺的傷口流出，那種荒唐模樣讓羅格斯怎麼也無
法止住笑。滾滾而下的眼淚亦然。
「真的蠢斃了……平常不是很厲害嗎？現在肚子被開了洞，真的蠢……斃了
……爸……」
羅格斯啞著嗓子，笑聲逐漸變為哭聲，雙眼湧出的珍貴水分怎麼也不能停止
。倘若再有一次機會的話，也許，羅格斯會選擇安分守己的過上這一天吧？如此
一來他不只是能好好吃頓豐盛的晚餐，他更不會遇上麥倫那個怪物，並繼續等待
遲到的米瑟歸來、述說那還未說完的骷髏島故事。
倘若，再有一次機會--一把箭矢忽地飛射而來！
僅僅毫釐之差，箭便斜插在羅格斯的指縫之間。眼見這天外飛來的致命意外
，比起擔憂自己差一點死去，羅格斯更對它的到來感到驚喜：這東西不就證明附
近有人嗎？
原本沒了力氣的身軀忽然有了體力，羅格斯立馬躍身而起。望著箭飛來的方
向，在那揚起的層層沙土之後果然有了動靜。那是一片躍動的陰影，而且隨著時
間經過愈發清晰，直到最後、羅格斯可以確定那絕對就是靠近此地的人群！
「喂，這裡有人呀！」
用盡全力，羅格斯揮手喊出僅剩的最後一句，興奮之情卻不會因此有半點減
少，畢竟不管這裡是哪個鬼地方，只要有人都還有救！
只不過於此同時，另一根箭矢也射了過來。雖說一樣沒有射到羅格斯，但他
馬上發覺眼前的狀況有些不妙：因為，這根箭竟是從反方向射過來的！
回頭一望，那是數量完全不遜於身後的另一片人影，且隨著兩邊不停接近，
那原本藏於風聲之中的吵雜聲響也終於被羅格斯聽清：飽含殺氣的咆嘯、金屬碰
撞的鏗鏘、還有這宛如地鳴般逐漸強烈的震動……難不成，自己誤入了某片戰場
之中？
還在困惑之際，一個喊聲登時將狀況完全說明：「殺--！」
在這當下，思考如何迴避這場衝突已是不可能了。披著鐵甲的戰馬一躍而至
，重量之沉撼動四方，羅格斯險些因此跌倒在地！抬頭一看，馬身漆黑如影，一
雙黑亮大眼盡是難以平息的激動之情，呼出的氣息之大彷彿能將籠罩此地的黃沙
全數吹散！
背上那名駕馭牠的男子也不是普通貨色。厚重的鎧甲滿是傷痕，底下魁梧糾
結的筋肉亦滿是刀疤，俐落平頭下的面容更是令人驚嚇。巨大的疤痕斜過左頰，
整片耳朵已然消去，他的左眼自然也沒有任何光輝、只剩一片灰濁。可是男子僅
剩的右眼仍是目露凶光、殺氣騰騰！只見他兩腿一踢，底下的黑馬登即前腿躍起
、長聲嘶鳴，男子也在此時高舉一把雙刃大斧正聲吼道：
「以吾等之名，殺--！」
像是呼應此名男子一樣，他身後的大片人馬瞬間吼聲四起，另一邊也不甘示
弱的對天高呼、與之抗衡。隨著雙方高漲的氣勢，原本昏暗的天空立刻在眨眼間
黯淡無光，只因為箭雨如同海嘯一般飛升至天、失速下墜！而在這時，兩邊最前
端的勢力同一時間猛力撞擊！
落下的箭貫穿鎖甲、碰撞的盾當場變形、燃燒的火焰將戰士變成火球、凍結
的冰霜則把人變成冰棒，而有更多人在兩軍第一次接觸中當場斃命。可是這不會
阻止戰爭的繼續，眼見一同戰鬥至今的同袍接連倒下，活著的人無不拔出武器、
詠唱魔法。這一切殺戮不僅是為了死去的戰友，更是為了自己所屬的一方奪取勝
利！
一時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但活著的人還是爭鬥不停。有人僅以獨臂不斷
揮劍，另一隻手只剩下一節外露的斷骨；有人則站在前方守衛身後的夥伴，就算
身上已像刺蝟般插滿箭矢仍是咬牙苦撐；有人甚至即使是滿口鮮血依然不停低語
，唱誦出來的魔法在下一秒便當場爆炸、連他自己也成了隨風飛散的一搓黑灰。
然而即便每個人都滿身是傷，那充滿血絲的殺紅雙眼還是不曾退去，只會隨著瀕
死前的高昂戰意持續挺進！
相對於此，羅格斯只能站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
事？
死後的世界？夢？還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幻覺？望著眼前這片戰場，羅格斯自
覺就像是一名旁觀者，縱然這些人彼此是拚得你死我活，但沒有任何人將這名十
三歲的男孩放在眼裡，所以羅格斯本身可謂毫髮無傷。
只不過，這不代表羅格斯不存在於此。聽到的不是咒罵就是哀號，看到的盡
是肚破腸流與肝腦塗地，就連混在風中的氣味也全是嗆鼻的腥。傾刻間又是一人
倒地，大刀不僅將他的身軀攔腰斬斷，噴濺紛飛的鮮紅同時染上了羅格斯的臉、
溫熱無比。
同時，一股油然而生的噁心感迫使羅格斯吐了出來！
此地是哪？他們是誰？為何而戰？這些已都不是問題。看著那些竭盡全力只
為殺敵的每一個人，比起逃跑，羅格斯更是感到難受。明明倒下的屍體都不是自
己所殺，但深沉的罪惡感卻不停湧現，不僅令羅格斯為之窒息，他無助的心亦是
近乎崩潰。
就在此刻，有人閃過羅格斯面前，對方是剛剛那名騎在馬上的男子。僅是數
分鐘之別，男子除了原有的疤、又多了數道駭人的傷：一對匕首分別插在他兩邊
的肩胛骨上、五根箭矢分別留在他的脖子與胸口、跛著的左腿則明顯被人砍斷腳
筋。最為嚇人的是臉，僅剩的右頰已遭大火燒爛，而右眼仍在血淋淋的焦肉之中
不停轉動、開闔，滿是血絲的它在瞎掉之前只想尋找更多還未殺盡的敵人！
如此慘狀還能被羅格斯認出，只因為男子左頰的巨大舊傷與斷耳、以及第一
次撞見就未曾減弱過的驚人氣勢。
「咕……殺！」
男子咳著鮮血，右手仍緊握著那把血跡斑斑的雙刃大斧，殺氣之逼人就像隨
時能將靠近身邊的傢伙全都一刀兩斷。不過說也奇怪，見到男子如此模樣理應選
擇逃跑，羅格斯的雙腳卻像有了自己的意識般快步向前，連他自己也為此大感莫
名。回過神時，他與男子之間已是寸步之遙。
這樣一走近，男子的模樣更加嚇人，渾身散發的殺氣已經讓羅格斯完全腿軟
，顫抖的唇就連半點尖叫都吐不出來。可是不管他如何想逃，兩條腿還是像被釘
在原地似的動也不動。於此同時，男子那隻嚇人的右眼瞪視而來、嚷聲說道：
「背叛吾等的淺薄之輩，如今妄想何事？」
方才因為太過於突然而沒有注意，現在仔細一聽才發現眼前男子的用字遣詞
非比尋常，那是羅格斯只有在書上見過的古舊語法。雖然他不是完全聽不懂，但
聽到別人這麼說話還是感到相當奇怪。而且，正當他還沒搞清楚為何對方要這麼
說話時，自己的嘴巴竟然也在下一秒變得同樣怪腔怪調。
「鄙人不解，如此血腥戰亂所謂何故？儘管彼此所事之主不同，仍是有血有
肉之人呀！」
羅格斯的嘴巴雖說在動，可是出來的聲音卻與自身截然不同。那是一名男人
特有的滄桑語調，字句之中盡是對眼前男子的責備與不解，卻又同時痛徹心扉。
就算說出這些話並非羅格斯的本意，他也能清楚感受到說話者本身既有的沉痛心
情。
然而相對於此，男子只是大步一踏、怒聲吼道：
「愚蠢狂徒！汝已忘吾等之痛？卑劣者如彼等也！滅吾等大國，殺吾等親友
，辱吾等尊嚴！吾等誠心企盼，只為今日能一雪前恥，再闢吾等光明之路！萬沒
想到汝為吾之好友，竟於前夜棄戰而逃！如今勝機在握，汝之現身不為贖罪，而
為滿口胡言亂語？荒謬！」
對方一字一句皆是針鋒相對，氣勢之強讓羅格斯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但他
的身體馬上告訴自己，擔心這些壓根只是多慮。畢竟，他的嘴巴會自己與之反駁
：
「非也，鄙人棄戰而走並非畏戰，是大感不值！」
「此戰不值？汝竟膽敢質疑犧牲之吾等？膽敢質疑吾等復國大志！」
「非也，復國乃大事。然人命關天，豈能任意犧牲？鄙人為此大感不值！」
「放肆！吾等為復國大業拋頭顱、灑熱血，皆為自身超然意志。然汝膽小如
鼠，毫髮未傷立於此地，足下盡是吾等犧牲奉獻之志，豈能置言乎？豈能置言乎
！」
面對眼前男子如此質問，羅格斯的嘴不再動過，但這回萬雙眼有了反應。在
眼眶裡頭，某種激動之情如火燒灼，兩行滾燙的不甘意志就這麼滑落雙頰，他這
才意識到自己的雙眼正流著淚。良久之後，顫抖的唇再次開口，氣若游絲的嗓音
只為這句話：
「……鄙人斗膽，試問此戰勝出，汝將對敗之遺民有何打算？」
「如彼等曾所為也。」男子咧嘴笑起，焦爛的雙頰滲出膿血，如此慘狀的他
、語氣卻滿是不同與此的充沛活力：
「老者坑之！女者姦之！幼者奴之！尚存之兵卒將士一律斬而棄之！吾等憤
怒將燒盡高樓、踐踏四方！尾末，吾等將位於彼等破敗之玉座、將彼等自號流有
王血者皆烹而食之！以慰吾等在天之靈--！」
那是段瘋狂的言論，但從男子僅剩的銳利右眼來看絕對不是玩笑話。羅格斯
全身發抖，要不是自己那雙站在原地的腳，他早就會轉身逃跑；可是說也奇怪，
心中湧起的那股悸動同時不斷在告訴自己：正因為是這種時候，所以千萬不能逃
！
「鄙人之友啊，汝不似從前，心已濁也。戰事同蠢事，令死者含淚、令生者
苦悲。然汝對敗者毫無體諒，僅以癲狂之心妄加報復，汝可知此一行為乃埋下另
一戰事之種也？無情至此，定再次遭逢覆滅大禍！」
「住嘴--！」
男子登即一呼，手中那把雙刃大斧瞬間緊鄰而至、直劈羅格斯面前，迅雷不
及掩耳的速度讓他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不過這個時候羅格斯的身體再度自己有
了動作，他仰身一閃，斧頭僅削去了前額些許瀏海。下一秒，羅格斯便因為重心
不穩進而跌坐在地。
「痛、痛、痛……咦？身體自由了？」
他抬頭一看，男子仍在，凶神惡煞的態度嚇得羅格斯險些閃尿。可是再定睛
一瞧，眼前除了那名兇惡的獨眼男子，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名身穿皮甲的高壯青年
。
而且，那名青年有著與羅格斯一樣、熾烈如火的紅色頭髮。
此刻，背對著羅格斯的青年右手高舉。雖看不見青年的臉龐，但羅格斯還是
能看見他滑落下巴的眼淚、以及聽見最後那一段話：
「摯愛的友人啊，戰事必將消亡--連同汝之狂妄！」
剎那之間，一道奪目紅光自青年的右手大放而出、閃耀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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