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紅髮的羅格斯 第二章 不速之客 02
哈德家今天的晚餐可說是相當豐盛：幾條現烤鮮魚，撒以粗鹽烤到焦黃酥脆
；一大碗馬鈴薯泥，其中還特別用少許的黑胡椒加以調味，味道絕不簡單；幾片
今早烤出的麵包，上頭還特別抹了些牛油，稍微烤過便是平民最奢侈的美味；以
及節慶期間才能吃到的整隻烤火腿與一大塊煙燻乾酪，微焦的火腿透出豐盈的光
亮油脂，而乾酪光是其散發的濃郁香味就讓人欲罷不能，更不用說那一顆顆紅裡
透黃、果香滿溢的蘋果了--可是，羅格斯的面前卻連個空盤都沒有。
事實上他也不是什麼都沒有，畢竟頭頂上那五個腫包至少會陪他度過這一週
，而這便是讓提芬暴怒一整天所獲得的絕佳贈禮。
望著眼前那些好料，羅格斯吞了吞口水，一開口就直衝著提芬挖苦道：
「臭老頭，米瑟哥今天又不會回來，你準備那麼多東西是打算幹嘛啊？」
沒錯，羅格斯雖然只有十三歲，但他也知道尊嚴兩個字怎麼寫。與其跟提芬
苦苦哀求只為吃一頓飽，他寧願讓對方食不知味！
不過薑還是老的辣。提芬咬了一口烤魚，看也不看桌子對面那位頑劣小子一
眼。這讓羅格斯很不是滋味：
「嘿，你知道為什麼青眉島的魚那麼好吃嗎？就是因為有我們這群小孩在海
裡拉屎撒尿！如此營養的大餐給魚吃了，牠們才能變成今天這樣肥美無比喔！臭
老頭，你說是不是該感謝一下我們啊？」
提芬一樣沒有回答，面對羅格斯的出言挑釁，他以老江湖之姿給予迎頭痛擊
：割下一塊火腿肉，他將之放入嘴中、細細咀嚼，旋即露出滿臉陶醉，一滴晶瑩
剔透的油脂還恰巧從嘴角緩緩流出，讓前方乾瞪眼的羅格斯口水直流。但他還是
沒放棄：
「喂，臭老頭，你知道街尾那跟豬一樣胖的比利老爹嗎？聽說他就是因為喜
歡吃火腿，人還沒四十歲已經胖到小雞雞都看不見了耶！你看你現在也挺了個啤
酒肚，是不是要多吃點青菜比較好啊？例如蘋果！醫生不就說過那個什麼來著…
…啊！對！一天一蘋果，醫生愛上我！對不對？」
這回似乎真有效果了。雖說提芬依舊一語不發，但這次還真照著羅格斯的去
做，他拿了顆蘋果，並以小刀細心的將皮果皮削下。提芬看上去為人粗魯，可是
在某些地方卻又出人意料的謹慎，好比削蘋果，他可是能夠一刀不斷的將蘋果皮
盡數削下。
然後，提芬便把蘋果皮好好裝盤、默默推到羅格斯面前。
事情還沒結束。就在羅格斯呆愣之時，提芬將方才削果的小刀擦乾淨，並以
燭火微微烤過，隨即切下一塊乾酪。接著，他在羅格斯面前一口蘋果、一口乾酪
，享受這酸甜與鹹香在嘴裡爆發的美好味道--同時，羅格斯的情緒也跟著猛然爆
發！
「你這是虐待！虐待虐待虐待虐待--！我要告訴村長……不對，要告訴統領
才對！然後讓米瑟哥親自將你逮捕！你知道處罰是什麼嗎？七天不能吃飯！沒錯
，就是整整七天！我要你連一粒小麥都舔不到！最後再把你的大鬍子剃得一乾二
淨！怎麼樣？害怕了吧？還不把我給放開--！」
沒錯，換作是從前，羅格斯怎麼可能捨得只說些閒話？他今晚之所以能夠乖
乖坐在這裡只動嘴巴，全因為提芬除了腫包以外還多送了件禮物：一條用來綁住
船錨的粗重麻繩，且羅格斯就這麼被緊緊綁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哈！臭小鬼，我平常老覺得你的嘴巴不乾淨，沒想到今天仔細一聽才發覺
真是動人呢！明天我再掛幾個船錨上去豈不是人間天籟？對了，感謝你這臭小鬼
的屎，這些魚還真是又香又好吃呀！哈哈哈哈！」
一口魚肉一口火腿，提芬在這期間還用自身驚人的握力現榨出百分百蘋果汁
。眼見對面的老頭如此缺德，看來繼續挑釁下去也只是重蹈覆轍，於是羅格斯牙
關一咬，當場選擇了作為孩童的另一項有利戰術，其名：我就哭給你看！
然而對羅格斯而言，說哭就哭只是會讓提芬這老賊笑得更開心而已，如果一
定要哭，那就不只是表現自身的悲慘，而是要讓敵人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手段到底
有多麼罪大惡極、並讓對方因為沉重的罪惡感懊悔萬分，這才是羅格斯現在所需
要的勝利！他不再大罵出聲，而是緊抿著唇、腦袋低垂，數秒之後旋即渾身顫抖
，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就這樣滴落在膝蓋上。
「對不起……」
羅格斯用顫抖的嗓音說道，對面的提芬也不禁停下動作。眼看機會難得，他
慢慢抬頭，那張掛著兩行熱淚的臉龐說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爸，我知道我錯了，我……我不該讓文恩做我的替身，更不該在你要教訓
我時逃跑……可是，爸，我真的……真的很想念哥哥啊！雖然不是不清楚他總是
會遲到，但你也知道我有多麼期待見到哥哥，不是嗎？一想到這張餐桌上只有你
跟我，誰會不生氣呢？」
紅腫的雙眼熱淚盈眶，鼻水也在此時緩緩流下。看著羅格斯哭得唏哩嘩啦，
提芬原來得意忘形的嘴臉也跟著迅速收起，眉頭緊皺的樣子就像隨時都會老淚縱
橫、大哭一場。
放下手中的食物，提芬緩緩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入廚房。雖不知他打算
做什麼，但羅格斯猜想提芬應該是去裡面拿菜刀出來、準備將自己身上的繩子割
斷，畢竟這條麻繩綁得相當牢實，動手解開實屬不易。可是當提芬再度於羅格斯
眼中現身時，手中壓根不是拿什麼刀，而是端了一個鐵鍋出來。這老頭又在搞什
麼花樣？
提芬沒有說話，連色之凝重似乎半點說明的心情都沒有。就看他把那鐵鍋放
到桌上，接著鍋蓋一掀，一股醇厚的芬芳登時充滿整個空間。奶香豐裕，挾帶著
魚貝類特有的大海風味，這鍋正是一年只有一次、提芬秘藏的十大好菜之一：秘
湯！大海與牛奶的衝擊禮讚！
魚貝類本來就很適合做成湯品，而奶香中和掉海鮮特有的腥味、保留了鮮味
，適量的蔬菜不僅不會讓小孩討厭，其中的微甜亦襯托出湯品本身的香鹹，以麵
粉調出的濃稠口感更令每一個喝過的人都舌頭發狂、難以自己！
可是這時候端出這鍋湯出來做什麼？難不成提芬是特別拿出來要嘲笑自己嗎
？羅格斯瞪大了雙眼，然而眼前的老人卻是依舊眉頭深鎖。就看提芬拿來一個空
碗，小心翼翼的將濃湯倒入其中……原來如此，提芬雖然沒有打算解開羅格斯，
卻又於心不忍、打算親手餵他喝湯嗎？
果不其然，待湯盛滿之後，提芬便舀了一匙，默默將之往羅格斯的嘴邊送去
。雖說自己是特意選擇這種戰術，但當計劃照羅格斯心中所預想的進行時，要說
不會被提芬此一行為感動肯定是騙人的。又落下兩顆淚珠，羅格斯真心誠意的對
提芬啜泣道：
「爸，謝謝……呃？」
然後提芬自行一口嚥下。
一時間，羅格斯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提芬靜靜將湯喝完。他
還不忘把碗舔乾淨，並在羅格斯面前打了個長長的飽嗝、滿足的感嘆道：
「啊啊！果然我做的湯就是美味之極！相信就連統領身邊的專屬廚師也做不
出這種人間美味吧？牛奶與奶油的完美比例，裡面的海鮮也是我精挑細選，花椰
菜和洋蔥還得跟種田的吉姆事先講好要最棒的！吞入喉嚨的口感濃稠但不黏膩，
簡直滑順的不可思議！像我這種對於麵粉多寡的拿捏有多少人會？還有喔，你有
沒有聞到這極富深度的香味？是胡椒，我加了胡椒！光是這沁人心脾的美妙氣味
都不知能配多馬鈴薯泥啦--你說對不對呀？我親愛的好兒子?！」
看到提芬那張老奸巨猾的笑容，羅格斯彷彿聽到了理智斷裂的聲響。也不知
哪來的力氣，雙腿猛力一蹬、奮力一躍，整個人連著椅子一起飛到了餐桌上，登
時一陣乒乓作響！烤魚摔爛了，馬鈴薯泥濺得到處都是，麵包也都掉到地上，火
腿跟著一起陪葬，整塊乾酪則被他身上的椅子整個壓得碎爛，蘋果亦紛紛掉落在
地、摔得坑坑巴巴。別忘了還有提芬剛剛炫耀的整鍋濃湯，自然也是一滴不剩的
全撒在地上。連同提芬完成這一整桌菜的時間與成就感，只是眨個眼就被羅格斯
搞得全數作廢、不留半點。
這下子，就連提芬也忘了理智二字怎麼唸。淚水盈眶、仰天長嘯，他一把便
將羅格斯連人帶椅狠狠抓起，一場生死關頭無疑就要於哈德家猛烈爆發--假如這
時候沒人敲門的話。
「鑽迪！鑽迪！怪練偶郎！」（暫停！暫停！外面有人！）
被緊捏雙頰的羅格斯尖聲怪叫，提芬這才咋舌鬆手、任憑羅格斯自個兒跌落
在地。
「痛……痛死啦！臭老頭，我不單要告你虐童，還要告你謀殺！喂！外面的
人有沒有聽見啊？裡面有可怕的殺人犯呀！不管你是誰，趕快去叫警衛……噗！
」
不等羅格斯喊完，提芬拿起地上的麵包就往他嘴裡直接塞去，讓他連個字都
講不出口，但這舉動並不是要阻止羅格斯毫無意義的抹黑，而是因為這十餘年來
第一次有人在晚上敲他們家的門。
先不說米瑟自己肯定有家裡的鑰匙，在地人也因為清楚提芬的火爆個性、所
以不可能在太陽下山之後還有膽前來打擾；至於那些聽聞提芬名號的外地人逃跑
都來不及，哪裡還有勇氣靠近此地？可是就在羅格斯還在心想到底是哪個人腦袋
都不長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羅格斯，是我啦！」
身為青眉島上的孩子王，羅格斯馬上就認出聲音的主人、正是昨晚被他硬是
拉來頂替自己的黑髮少年，迪耶‧梅代爾。當然，提芬他也是知道的。還沒等羅
格斯解決塞住嘴巴的麵包，提芬就對門外喊道：
「小鬼，這時間不吃飯在外面閒晃做什麼？羅格斯已經被我終生禁足了，以
後玩耍去找別人！」
提芬的口氣兇狠，與早上那質問般的口氣相比完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門外
的迪耶似乎也相當了解，所以門外有好一陣子都不再有任何聲音。只是正當羅格
斯以為迪耶這條救難繩就這樣斷掉的同時，那滿是害怕與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個……提芬叔真的很抱歉，可是我……我媽說一定要跟您好好道歉才對
……嗚……」
與羅格斯方才那種戲劇化的表現不同，迪耶微弱的啜泣聲就連羅格斯都為此
感到不忍，畢竟他在青眉島上算是較為內向的孩子，所以羅格斯總是會特別陪在
他的身邊一同玩耍，即便有一半是因為他這樣的個性比較容易讓羅格斯拿來當成
替死鬼，但儘管如此，羅格斯仍是將迪耶當成最重要的朋友看待。
特別是迪耶若不在場、自己等等可能會慘遭提芬修理的時候，他更不能讓自
己的好友獨自一人在門外落淚！
「啊--啊，臭老頭就是臭老頭，明明都一把年紀了還這樣欺負小孩子。」
瞪著提芬的羅格斯滿是鄙夷之情，期間還不時用力嘆氣來表達自己的不恥。
結果，這樣的舉動還真讓提芬產生所謂的罪惡感。
「嘖，真是人小鬼大……好、好、好，我知道了，迪耶，我原諒你，好不好
？畢竟仔細想想你也跟我一樣，都是受害人。」提芬向羅格斯瞥了一眼，旋即露
出不懷好意的微笑繼續說道：
「所以為了跟你好好賠罪，我決定讓這起事件的真凶受到他應得的懲罰！」
羅格斯當場呆在原地，因為這根本不是他所計畫的結果呀？原本應該是眼前
這名老人因為迪耶的淚水痛定思痛，所以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才對，怎麼最
後卻讓自己成了這一切的代罪羔羊？萬分不妙的他趕忙在地上掙扎扭動，可是別
說能跑到哪去了，身上的繩索不但沒有解開，反而還隨著他的掙扎越來越緊！就
在此時，提芬的大手揪住羅格斯的領子，咧嘴微笑：
「你說對不對呀？我親愛的好兒子羅、格、斯？」
揚起的嘴角語氣肉麻，但看著羅格斯的那雙眼睛卻殺氣橫溢。從昨晚的替身
事件到今天早上大鬧整個港口的大逃亡，現在又算上一筆毀了所有晚餐的帳，羅
格斯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著微笑，並祈禱自己能因此看到明天的太陽。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迪耶彷彿不是會讀心就是會通靈。站在門外的他停止哭
泣，且提高了些音調說道：
「提芬叔，我……我聽羅格斯說米瑟哥今天要回來，所以特別請母親烤了塊
蛋糕……請問您願意收下嗎？」
提芬深吸一口氣、無奈輕嘆。迪耶雖然膽小，卻也同時是個盡責的好孩子，
這也是為何每每羅格斯請他協助做些蠢事總是跟著奉陪到底。看來自己要是不把
蛋糕收下，迪耶恐怕會跟著在外頭杵上一夜吧？鬆開羅格斯，他便往大門走去。
當然，開門他前還不忘努力堆起一個親切的微笑。
「迪耶，謝謝，代我向你母親問好……唔？」
不知為何，當門一開，提芬立即感受到今晚充斥著不尋常的氛圍，是晚風較
平常冷冽許多、還是充斥於風中的大海鹹味變了調？在他面前，迪耶瘦小的身軀
矗立於此，黑色的髮絲隨著風兒陣陣輕晃。不過，當提芬與迪耶相互對視之際，
一股冰冷異常的恐懼感立即油然而生--奇怪，迪耶的眼睛哪時變成紫色的了？
「提芬‧哈德，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沒什麼長進呢。」
這話不是出在別人，正是從迪耶的嘴裡輕輕吐出，但那卻是與方才截然不同
的斯文語調。
隨即就在羅格斯的面前，一把漆黑利刃由腹部進入、背部伸出--貫穿提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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