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紅髮的羅格斯 第一章 紅髮少年 03
青眉島狀如彎眉，島上植被豐富，是故命名如此。雖然島的外灣部分皆是鮮
少人會靠近的懸崖峭壁，但其內灣則是完全相反的柔細沙岸，不只出入的港口建
設於此，也因其大陸棚範圍廣大，其近海的漁獲資源也是豐富無比，因此在內灣
時常可見或站或坐的釣客們垂釣於此。
只不過，清晨一早這種時間點，內灣的沙岸只能看見兩人，而真正能被稱為
釣客的也僅止其中一位：那是一名綁著天藍色頭巾的嬌小孩童。
頭巾的尾巴隨風飄揚，但孩童青綠色的瀏海則因為海風緊緊黏在額頭上；白
嫩的臉龐除了雙頰有些淡色雀斑，一對金色大眼還散發出超越年齡的專注力，背
心上滿滿的假餌與釣勾亦是專業釣客所使用的一級品，其中更免不了要提到他腳
上那雙長靴，那可是一年只有十雙的匠人級成品，你就算有錢還未必能買到！
只是如同前面所提到，這一切的一切全穿在這名僅有十二歲的孩童身上。至
於他是否為一名釣魚達人？三天以來空空如也的水桶說明了一切。
而這也是為何孩童身旁那名水手裝束且有著黑髮棕眼的青年會掛上一張苦瓜
臉，畢竟身為孩童的照顧者不只無法跟著其他前輩一起去酒館飲酒作樂，還要苦
撐睡意、一大早便跟著孩童過來吹風看浪。雖說自己在船上確實是個菜鳥，但這
種工作根本就是欺負人嘛！
「泰芮莎小姐，您今天還要試啊？」
青年打了個呵欠，但還沒打完右腳就傳來一陣劇痛讓他驚叫出聲。原來是那
名孩童狠狠踩了他一腳！
「奧尼頓，你忘記在外面要怎麼叫我嗎？是泰利，是泰利少主呀你這個呆頭
鵝！」
「是、是！泰利少主，對不起！」
青年名叫奧尼頓‧伊凡斯，而孩童……確切來說是名女孩，名叫泰芮莎‧史
旺。前者是船上的菜鳥水手，後者則是此次特別跟船前來、船長唯一且最為寵愛
的掌上明珠。至於為何總是要自稱泰利？奧尼頓並不清楚，因為早從他認識泰芮
莎之前便已是這副德行。
而這也是為何奧尼頓在面對泰芮莎的任何欺負永遠都無法抬起頭來。不過，
雖說以奧尼頓的身分不能直接反抗泰芮莎，但十七歲的年紀、讓他在泰芮莎轉過
身繼續專心在釣竿上後又白了白眼，一臉「我怎麼會淪落到這種田地？」似的沮
喪模樣。
望著不遠處的港口，即使喝不到酒，但光是看見那邊的喧鬧模樣就讓他羨慕
至極，要不是泰芮莎跟他那船長老爸打了賭，不然自己站在這裡幹嘛？坦白講與
其待在這跟著泰芮莎閒晃玩沙，奧尼頓寧願跟著前輩在港口搬貨箱！因為他很清
楚只要工作一結束，每每總是能在酒館好好喝個爽！
更何況，船長早從打賭之前就沒有輸的打算，畢竟就連他這種菜鳥水手都知
道，縱然青眉島的近海漁獲再怎麼豐富，他們所賭的七色沙丁魚只會藏身在較遠
的深海裡呀！
「泰利少主，您今天打算釣到幾點啊？」
奧尼頓問，哪怕只有一點也好，他也希望泰芮莎自己會主動發現賭注本身原
來就不算公平。可是，泰芮莎的語氣仍與兩天前無異：
「就跟前兩天一樣，等我釣到為止！」
「可是少主，雖然其他人不說，我還是要跟您講一下，那就是七色沙丁魚只
會……」
「只會在深海裡嘛！你以為我不知道？」
望著泰芮莎咧嘴而笑的面孔，奧尼頓一時間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這位大小
姐老早就知道賭注本身不公平？
「那……那……為什麼還要……」
「那為什麼還要賭，你是想這麼問吧？」舔了舔嘴唇，泰芮莎緊盯海面的目
光就只有滿溢而出的旺盛戰意：
「奧尼頓，賭注如果不公平的話哪有什麼成就感呀？父親大人說我辦不到的
話，我就偏要辦到給他看！」
此時此刻，奧尼頓肯定眼前的泰芮莎確實是船長所親生的，因為這種毫無理
由的固執根本就是同一個樣……不，泰芮莎已經不單只是與他父親一樣了，而是
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因為--
「……可是泰利少主，您的釣魚技術原本就不怎麼樣，這種毫無勝算的賭注
到底有什麼意義啊？」
果不其然，這一次輪到奧尼頓的左腳遭殃。泰芮莎使勁一踩，痛得他直接倒
在地上、叫苦連天！
「哼，奧尼頓你給我聽清楚，所謂賠率就是這麼一回事！你知道我跟父親之
間賭得是什麼嗎？奧格米亞公爵最新發行的紅寶石染髮劑！不僅保證比任何市面
產品來得鮮紅，甚至還有修復受損髮質、常保柔順彈力的額外功效！就算你兩個
月不吃不喝也買不起半罐的人間逸品呀！」
沒錯，泰芮莎之所以如此投入自己壓根沒學過的釣魚不是其他原因，就是為
了染髮劑。儘管她此刻的衣著與男孩無異，但愛美畢竟是女人的天性，而她更偏
好染髮，每個月至少得換一次髮色才甘心，有時碰上大日子還會臨時更換。她不
要最好看的洋裝，也不屑最高級的珠寶，唯獨染髮這件事她是當仁不讓。
然而，奧尼頓一點也無法理解這種心態。
「我才不會花錢去買那種玩意兒哩……」
「奧尼頓，你剛剛說什麼？」
「沒事！我什麼都沒有說！少主您這賭注真是賭對了，小人深感佩服！」
再給這丫頭踩上一腳那還得了？奧尼頓自己也不笨，馬上接連鞠躬讚美，這
才躲過了第三次被踩的命運。只是現在可好了，既然泰芮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不就代表自己在泰芮莎把魚釣起來之前得要天天跟著來海邊報到？一想到往
後幾天的日子只有海風、海浪、與海鷗，奧尼頓都成了一臉死灰。
只不過，或許老天當真是聽到了奧尼頓的哀號。沒有多久，泰芮莎手中的釣
竿猛然一震，力量之強險些把嬌小的泰芮莎整個人給拉進海裡！可是抵抗也只是
一時而已，因為釣線另一頭並未因此平靜下來，而是使出更大的力量往方向拚死
狂拉！
「上、上鉤啦！奧尼頓，快點來幫我！」
眼看泰芮莎就要跌入海中，奧尼頓也趕緊前來幫忙，兩人就這麼緊抓釣竿、
死命不放！先不管他們到底釣到了什麼怪物，但這可是泰芮莎整整三天以來第一
次釣上東西，無論是泰芮莎還是奧尼頓說什麼都不能輕易放過！
「抓穩一點！穩一點啊！」
「不行，要斷了，不能拉太用力啦！」
「小心，往另一個方向了！」
「我知道！我有看到啦！」
「啊啊啊，你這是在幹嘛？趕緊拉呀！」
「就說會斷……喔喔喔喔--！」
兩人手忙腳亂、尖聲怪叫，就在他們筋疲力竭之際，奧尼頓抓緊機會全力一
拉！就聽「嘩啦！」一聲巨響，水花登時四濺八方，海面底下的獵物也跟著躍然
於上！
陽光之下，那是道巨大的黑影，就算這種大小一眼便能看出絕對不會是七色
沙丁魚，也能算是項傲人成績--如果他們釣起來的是魚的話。
「……這什麼東西啊？」
泰芮莎跟奧尼頓先是看了看自己釣起來的玩意兒，接著又看了看彼此，兩人
皆是一臉錯愕，直到奧尼頓的耳朵被泰芮莎狠狠一捏這才雙雙驚醒。
「痛死人了啦--！」
「我們釣起人魚啦--！」
奧尼頓摸著紅腫的耳朵慘叫，泰芮莎反而是興奮雀躍，全因為他們釣起來的
東西看起來還真如泰芮莎所言、是一條人魚！這身姿外貌看上去與泰芮莎相仿，
對方有著覆蓋全身的墨綠長髮，上半身為人，下半身則是魚尾巴，怎麼看都跟童
話故事中的插畫一模一樣！
只不過仔細一瞧，眼前的人魚還是有些怪異之處。冷靜下來的奧尼頓瞇起雙
眼，小心翼翼戳了戳人魚的腦袋瓜……這頭髮怎麼一碰就掉下來了？
「……海草？」
再往下檢查，這不看還好，一看就嚇了一大跳！這哪是什麼人身魚尾？壓根
就是這名少年已被魚給活活吞了兩條腿！
「你看，這條人魚看到我們似乎很高興呢！」
奧尼頓起先不知道泰芮莎在說什麼鬼話，可是當他再次看到地上那名少年可
是差點魂飛魄散，因為少年下半身那條魚開始死命擺著尾巴，一開一闔的大嘴像
是不把口中的少年吞下肚就不甘心一樣！而泰芮莎竟還以為這鬼東西跟狗一樣用
搖尾巴來示好？就在這時他猛然想起，即使泰芮莎的頑固個性與老頭子沒有兩樣
，但她實際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罷了！
「小姐，您先後退！」
硬是擋在泰芮莎與地上的屍體之間，奧尼頓準備就這麼把她給硬是帶回鎮上
。哪知道還沒有啟程，泰芮莎已經一腳不偏不倚的踹在奧尼頓左小腿的脛骨上。
簡單來說，這比起強兩次痛上數倍！
「什麼小姐？我說了要叫我少主！」
「總……總之您先後退就對啦！這不是什麼人魚好嗎？這是一個被魚吞了一
半的屍體呀！」
「怎麼可能是屍體？你瞧，人魚還跟我們招手呢！」
「唉呀，我就說那不是人魚……您剛剛說誰在招手？」
「人魚啊，他還抓著你的腳呢！是想要跟你玩遊戲嗎？奧尼頓，你覺得人魚
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嗎？」
奧尼頓已不敢再吭半句話，因為他此時明顯察覺有什麼東西正抱住自己的腳
往上爬。海水的鹹味撲鼻而來，濕黏的海草則滑過皮膚，攀在腿上的雙臂不僅濕
透亦帶著粗糙的沙，磨得奧尼頓頭皮發麻，最後他再也忍受不住，靜靜往底下一
瞥……
「幫……幫我……好嗎？」
渾身海草的少年雙眼圓睜、滿是血絲，猶如盛夏黑夜裡所傳唱的那些海難水
鬼。
下一秒，奧尼頓旋即口吐白沫、當場昏死過去。泰芮莎立即補上起死回生的
一腳！
可是人雖然痛醒了，恐懼卻沒有那麼輕易能夠驅逐。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
泰芮莎的手就是要往港口方向逃跑！
「奧尼頓，你這是在做什麼啊？」
泰芮莎在身後不斷驚呼，奧尼頓卻不願停下腳步。與其繼續跟泰芮莎多費唇
舌，他寧願先跑回船上！只不過才剛跑沒幾步，兩人面前立刻又有了新的阻礙：
一名憤怒的矮小老頭正從他們眼前疾衝而來！
奧尼頓並不是毫無膽色，雖然他怕鬼怕得要命，但一個生氣的矮個子老頭有
啥好怕的？然而當他看到那名老人雙臂結實、虎背熊腰，渾身散發的殺氣活像一
名衝鋒陷陣的狂戰士時，他登即回想起前輩曾提過的青眉島傳說--鐵臂猛拳！
「你給我站住--！」
鐵臂猛拳為何如此咆哮奧尼頓一點也不想知道，他更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
什麼孽、非得要落到今天這種駭人處境，唯一清楚的一件事，那便是往前衝會被
狂人所打、往後退則會被水鬼纏上！就在此時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他自己會怎
麼樣都無所謂，但泰芮莎可千萬不能在這發生任何事！
「奧……奧尼頓？」
泰芮莎被奧尼頓以公主抱的方式一把抱起。望著泰芮莎，奧尼頓只是淺淺一
笑，神情之從容恍如一名視死如歸的勇者--然後，就在泰芮莎還不清楚發生什麼
狀況時，她便被奧尼頓卯足全力給丟入海裡！
「噗哇！你發什麼神經啊！」
泰芮莎在海中浮沉叫喊，而奧尼頓只是熱淚盈眶、與之喊道：
「逃啊！小姐，不要管我了，您趕快逃吧！很抱歉我不能保護您到最後，但
請幫我跟船長說，一直以來真的很感謝他啊！」
「你是智障嗎--！」
「就當我是吧……小姐。」
擦去淚水，奧尼頓轉過身如此低語。生死離別雖讓人不捨，但他還無法就這
麼輕易死去。就算明知自己肯定遠不敵傳說中的鐵臂猛拳，可是哪怕只有一秒也
好，他也要讓泰芮莎能夠完全脫身。
撩起衣袖、擺出架式，十七歲的奧尼頓‧伊凡斯，將展現自己這輩子最為純
粹的忠誠！
「來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上門，但我絕對不能讓你碰小姐一根寒
毛！」
然而話說是這麼說，但當鐵臂猛拳迎面而來之際，那股魄力別說要與之對抗
，奧尼頓更是嚇得腦袋一片空白、當場腿軟。就在兩人接觸之際，鐵臂猛拳的驚
人之舉更讓奧尼頓直到往後都為此久久無法釋懷，因為……
對方……就這麼跑過去了？
從奧尼頓身邊，鐵臂猛拳以驚人之勢擦身而過，看都不看他一眼。
「……咦？」
轉過頭去，鐵臂猛拳仍是狂奔不止，氣勢之強彷彿整座青眉島都為之顫抖。
只是奧尼頓此時注意到的根本不是這位嚇人老頭，而是那名被泰芮莎當作人魚、
且被自己當成水鬼的少年，因為那傢伙這時竟然從魚嘴爬出，一溜煙就往後逃去
，期間還不忘對那名猶如怪物般的老人投以鬼臉、哈哈大笑：
「誰要等你啊臭老頭！我先走一步啦！」
「別走！你給我站住，羅、格、斯--！」
看著眼前你追我逃的一老一小，奧尼頓困惑不已，畢竟他完全不清楚眼前到
底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情況並沒有到此結束，因為在場的確有人對奧尼頓恨之入
骨。
「奧……尼……頓……」
第二名水鬼已然從海中現身。天藍色的頭巾已不知被海浪帶到哪去，臉上盡
是無法分辨的青綠髮絲與海草彼此糾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濕透滴水、就是
爬著海星與貝類。方才被扔進海中的泰芮莎已站在奧尼頓面前，腳下那雙長靴早
就做好準備。也不讓奧尼頓有機會辯解，對方大步走來，他只能咬牙閉眼、默默
承受即將到來的一切……嗯？
「……小姐？」
泰芮莎沒有反應，微微張嘴的她好似看到了什麼因而震驚的說不出任何話。
順著她所看的方向，奧尼頓這才發現泰芮莎到底為了何事感到驚奇：方才那名人
魚、那名仍在逃過鐵臂猛拳追殺的水鬼少年。
少年的皮膚黝黑，手肘與膝蓋帶著活潑調皮所造成的細小擦傷；如碧海般湛
藍的雙瞳鈴動活現，像是隨時都在思考鬼點子般；每每微笑，外露的尖銳犬齒看
上去不是表現出攻擊性，而是面對任何情況都能迎刃而解的絕對自信。
還有，那頭在陽光底下、隨風飛揚的紅艷髮絲！
看在泰芮莎眼中，紅寶石染髮劑算得上什麼？畢竟在這當下，那名少年的頭
髮之紅彷彿有著生命、恍如黑夜中的燃燒烈火！
「紅髮的……羅格斯嗎？」
泰芮莎低聲說道，她那望著羅格斯的金色雙瞳始終捨不得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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