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未亡人
也許她的母親不是個好母親。
在她的母親把她的手交到我面前的時候，我這麼想著。
畢竟有誰會把自己的女兒，這麼輕易地託付給一個初次見面的男性呢？
而就在我牽起她的時候，她警戒又畏縮地抬起了頭。
我看見了她一直藏在瀏海之下的可愛臉蛋，我看見了她那深黑的雙眼映裡出
了我的倒影，當下我就下定決心，再也不放開她的手了。
未亡人
我牽著她，信步走在公園裡。
十歲不到的她，步伐不大，暗紅色的娃娃鞋在她的牛仔連身裙下小幅度地來
回，腳步輕盈地幾乎感覺不到存在。一雙纖細潔淨的臂膀從白色短袖上衣的袖口
伸出。握著我的手掌，冰冷柔弱，宛如小巧精緻的玻璃製品般，稍稍用力就會被
捏碎似的。
附近幾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追逐嬉戲著。她視若無睹地從旁經過，令
我有些訝異。我想看看她的表情，卻只看見她的髮渦，以及在及肩的髮梢晃動下
隱約可見的後頸。
自我牽起她的手後，她就一直低著頭。從我這高度看過去，她是如此地嬌小
、如此地脆弱、如此地寂寞。而剛才的舉動，彷彿躲避著任何會讓她敞開心房，
展顏歡笑的事物。我不禁疑惑，為什麼這麼小的女孩，會如此強硬地把自己封閉
起來呢？
我想起她剛見到我時的那個表情，緊抿的雙唇拒絕了一切，不肯吐露出一絲
軟弱。是因為與至親至愛的人分別的痛楚太過難受吧。明明說好不會放開手的，
本以為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卻還是分開了，而且還是被自己最愛的母親，親手推
了出去。
小小的女孩故作堅強，不知道是想讓母親放心，或是不想被發現自己的膽怯
顫抖。但畢竟還是個小孩，先前她抬起頭看向我時微蹙眉頭，哀愁疲憊的眼神像
是在哀求著什麼，質問著什麼，現在則是害怕一不小心就會鬆開手般，緊緊抓著
我，用力得讓我好心疼。
我想為她做些什麼。
我想一輩子陪在她的身邊，並承諾永遠不會放開手。就算世界毀滅了，也永
遠不會離開她。但是我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牽著她。我只能牽著她。
任憑雨不停落在她的身上，風無情地吹拂過她，我卻只能牽著她，讓她純淨
無邪的靈魂，在汙穢凌亂的世界裡飽受欺凌責難。
也許她的母親不是個好母親，可是我又算什麼呢？
她將她的一切都交給了我，她把她的希望全託付在我身上，而我卻只能牽著
她一直走，一直走，甚至連逗她笑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突然竄出一個人，與她擦肩而過，撞開了她緊握著我的手。
她幾近無聲地驚呼出來，滿臉慌亂地抬起頭，想要重新抓住我，卻為時已晚
。我在那瞬間已經飄到她伸手不及的高度。
因為我是顆氣球。
看著她徒勞地在空中連續抓了好幾次，我的心也隨之揪起。
我越飄越高、越飄越高，她的身影也越來越渺小，彷彿空曠平坦的世界裡只
有她一人孤單佇立在那。
她伸出的手懸在半空，茫然的神情、睜大的雙眼好像在問著為什麼我要離開。
我的心裡滿是無奈自責和不捨。
至少，我再次看見了她那雙眼睛，她的眼裡再次映上了我的倒影。
而就在我快要看不見她的時候，她收起了舉著的手。眉頭輕輕一蹙，雙脣重
新抿起，踏著倔強的步伐轉身離去。
在手放開的那一刻起，小小的女孩就成了一個小小的未亡人。
陽光落在她的身上，卻只是讓地上的黑影更加孤單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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