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越線的荷包蛋
越線的荷包蛋
文／麥吉他
春天，晴轉學進了一所私立貴族小學，學校裡不分男女都穿著綠色蘇格蘭襯衫與棕色短
裙，戴著滑稽的紅色圓頂帽，那裡的學生走起路來，就像一棵棵搖搖晃晃的小聖誕樹。
夏天，晴的母親離開了，靈柩的封口處漆上了一圈白色粗線，坐在父親手臂上的晴，只
能透過小玻璃窗見母親最後一面，母親臉色一片死白，卻仍笑著，輕輕地剝下晴的笑容
掛在臉上般笑著。
秋天，第七個家長氣急敗壞衝進教室裡與老師理論，因為晴又狠狠揍哭了桌子另一邊不
小心跨越那條立可白線的小男孩，小男孩像是傾倒的小聖誕樹躺在保健室等待修復，眼
周掛著一圈又黑又圓的熊貓眼。從此晴獲得了一個人坐一張桌子的權力，再也沒有哪棵
聖誕樹敢將觸鬚伸進她的勢力範圍。
冬天，作為不速之客的另一位轉學生將班上人數補為雙數，老師只好安排這位轉學生與
晴同坐一張桌子，晴在午餐時間將寫在紙條簡短而明確的幾條遊戲規則，扔到對方面前
。但還沒來得及詳讀，對方就立刻違反了最嚴重的一條，轉學生打開寫著自己名字的便
當蓋，將便當推過了白線。
飯盒中央裝著一顆大大的荷包蛋疊在米飯上，花椰菜、胡蘿蔔、茄子、青椒、玉米粒等
各種顏色的蔬菜圍繞著荷包蛋作為點綴，用各種姿態優雅地躺著，像是在太陽下盛開的
繁花綠葉。然後轉學生又轉身從書包裡抽出番茄醬瓶，迅速地在荷包蛋上塗出一個燦爛
的笑臉。
「我爸弄的，沒有以前我媽煮的好吃。」轉學生嘟嚷著，瞪大的眼睛閃爍著波光：「但
很可愛，對不對？」
教室裡其他學生屏息等著看晴把整個飯盒扔到轉學生臉上，卻只見晴嘟起嘴搶過番茄醬
，替那個笑臉添了豬的鼻子與耳朵，然後舉起筷子一口把半個荷包蛋吞下肚，轉學生吃
掉另一半。接著晴用湯匙挖起一大口紫色的五穀飯粒，像是把跟著母親埋進泥土裡的笑
容挖了出來，裝回了嘴邊。
畢業前，轉學生又轉到別的學校去了。晴傷心得不肯參加畢業典禮，整個早上都坐在桌
子上用小刀刮除桌子中央那道白線，白線化作碎屑跟轉學生及荷包蛋一起消失了，露出
一道深深的木痕，在桌上，也在晴的心裡。
晴在高中後談了幾次戀愛，最後都以狠很揍男友一頓收場。晴不懂為什麼這些男生在感
情裡總愛跨界，跨越自己與對方之間，或，對方與別人之間的界線。
再次看到轉學生名字的時候，晴已經上大學了，晴的畫作被登在各大學間發行的學生報
紙上，畫作下方剛好登著轉學生的文章。晴在早餐時間見到，記住了校名與系名，下午
已經到了兩個小時車程外的那所大學門口。
大門口紅色的鐵門被推到一旁，露出鐵門下一道長長的靜止線，晴站在對街等綠燈亮起
，跨過人行穿越道上一道又一道的白色枕木紋而來，在靜止線前停著。
晴問了警衛轉學生的系所，警衛伸手指著校門旁的建築。下課的鬧鈴懶洋洋地響了幾聲
，學生們開始從紅色建築裡穿了出來。晴聽到轉學生的名字在人群盡頭被呼喚著。順著
聲音望去，只見幾個男女簇擁著一位學生，那學生眼神跟小時候將飯盒推過白線時的轉
學生一樣無辜，身上剛巧穿著一件綠色格子狀的襯衫，跟一件棕色短裙，背後綁成馬尾
的長髮幾乎垂到腰間的短裙褶皺處。
晴的面容僵了，她在此刻才發現轉學生跟她之間也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白線。在這份尷
尬中晴不知為何想到母親，想到阻隔深愛的母親與自己的那道棺木上的白色粗線，最後
與母親一起化作了塵灰，而那份情感卻至今無法減卻。
思念中的轉學生如今變成眼前的美女大學生，這份思念就會因而減卻嗎？
晴想像著自己鼓起勇氣跨越腳下的靜止線，逆著人潮上了台階走到轉學生面前。她應該
不會說出「還記得我嗎？」那樣老套的開場白，只會對轉學生淺淺地笑著，雙頰紅通通
、暖烘烘，像顆熱騰騰剛起鍋的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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