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民歌咖啡廳 - 偶然
1.〈偶然〉－銀霞
大家晚安。歡迎光臨。
這裡不大，你可以選擇要坐在窗邊還是吧檯，低消５０元，大概是一杯
飲料。可以無限續杯，廁所呢，在左手邊。
我是店長，負責各位的飲料。晚上十點之後，不提供正餐，也不提供酒。
你可以選擇茶、咖啡、或果汁。如果真的很餓，我可以幫你烤一些吐司，但
也就吐司而已，因為廚師下班了。
這間店…身為店長，我要帶著一點靦腆地告訴你，跟坊間常見的沒什麼
兩樣，唯一一點特別的，大概是我獨斷且獨裁地堅持店裡放的音樂，只有民
歌，沒有別的。
現在播的，正好是銀霞唱的〈偶然〉，好幾年前有對客人，也和這首歌
有關。
那是個下雨天，雨勢不大也不小，是個穿雨衣很煩，不穿又會感冒的天
氣。
一把素雅的咖啡色女用傘從窗戶的左邊慢慢地蜿蜒到右邊，接著門上的
風鈴響了。
客人收起了傘，抬起了她溫雅疲倦的臉。
她點了杯咖啡，在吧檯角落坐著，聲音柔細，手指潔白纖長，無名指上
有個小而美的鑽戒。我稍為觀察了一下，她是個很美的客人，氣質優雅，即
使面容開始有著深淺的紋路，還是掩蓋不了眼角的芳華。
咖啡送上時，風鈴又響了。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帶著滿臉雨水和一絲絲的窘迫。走到吧檯前
問我能不能借他一條毛巾。我給了，他道了聲謝，坐在女客人的隔隔壁，抹
著臉，東張西望。
男人大概四五十歲了吧，穿著便宜牛仔褲跟普通的Ｔ恤，散發著一種潮
濕的味道。
我常覺得這年紀的男人大多跟離水的魚一樣，用兩隻腳走路，可是走的
疲累又不自在。背上背著很多東西，嘴巴一張一闔時，只能發出啵啵啵的聲
音。沒人聽懂他說什麼，我總覺得他們似乎下一秒就會斷氣。
那男人動作有點粗魯，放下手臂的聲響驚擾了那位女客人，她從小本原
文書中抬起頭，看了看他，不帶有惡意與嫌惡的。
真是難得，我一邊擦杯子一邊想。女人活到某種歲數，會有著微妙的大
嬸變化。很多年輕時不敢做的事情，都會理所當然地進行，而且比誰都響亮。
搶菜、換單、搶結帳，以及教訓別人小孩，我都見過。
似乎發覺自己驚擾到對方，男客人縮了縮肩膀，尷尬地笑著道歉。女客
人微笑著搖搖頭，然後又低頭繼續看書。
我問男客人要不要喝點東西，他想了想，問有沒有烏龍茶。
我又問要冰的還是熱的的時候，對方給了我一個困惑的眼神，跟我說，誰
喝冰的？
我拿出很久沒用的茶具組，加入茶葉，澆上熱水。
茶香開始飄散時，偶然的前奏也響了。
他們同時抬頭，一臉懷念的神情。女客人開始輕輕哼著，眼睛盯著書，但
書頁毫無動靜。
「我當年追我老婆的時候，也是唱這首歌給她聽。」男人突然有感而發，
而女客人對他笑了笑，附和道：「看來我們年紀差不多，我先生也是用這首歌
打動我的。」
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開關被打開了，兩人交談著，互換彼此年輕時的記憶。
我一邊擦著櫃台一邊偷聽他們說話。
男客人說，他跟他老婆是私奔的，年輕時他窮，也不喜歡念書，所以就去
學做水泥，當到師傅級每天也有一筆不錯的收入。老婆年紀比他小很多，任性
了點，不顧家裡反對，就跟他私奔了。
一開始很甜蜜阿，可是小孩生了之後，本來就有點嬌氣的老婆忙於顧家打
掃管小孩，憋一肚子氣，總是發洩在他身上，面對小孩時又是一副好媽媽。他
本來就不太擅長辯解，就任著她去。管小孩的方法也有出入，他覺得孩子身體
健康，開心不要學壞就好；她則認為一定要跟鄰居什麼的一起補習，沒念書沒
頭路。
偶爾會覺得是不是他讓老婆認為沒念書就沒出息，又不敢問，怕是自己胡
思亂想。既然她喜歡這樣管，那就這樣吧。只有一次，是他女兒在大考前哭的
希哩嘩啦，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辦法達到媽媽的要求上第一志願，她覺得很累很
丟臉。只有那次他跟老婆起了衝突，覺得她想逼死女兒。
老婆冷冷地說你都沒有在管小孩，哪知道他們可不可以。又覺得是他太放
縱了，考壞的考卷都拿給他簽名，也不會被罵。
就是這樣小孩才會念不好書，她說。
男客人喝了杯茶，苦苦地笑著。
女客人嘆了口氣，也說了。
她的孩子從小就被父親管的很嚴。他們夫妻是自由戀愛結婚的。不過雖說
是自由戀愛，對象其實也隱隱約約經過父母篩選。她覺得她的丈夫沒什麼不好，
給她好的生活、好的經濟，照理說她該滿足了，可是獨獨是人際關係，她的丈
夫百般限制，幾個好朋友好姐妹都因為這樣少往來了，沒有朋友圈，小孩也輪
不到她管。她先生覺得她會太寵孩子。
不過，才幾歲的小孩，天天逼著念書念到半夜十二點，怎麼忍心？女客人
嘆了口氣，我只要他們快快樂樂，要快樂才會找到喜歡的東西，硬是逼他們，
怎麼念的下去？
現在每個都大了，巴不得不要回家看見父親的臉。偶爾想他們，只能用用
臉書，看看他們最近的照片，還好現在年輕人都喜歡拍照，總是會看到他們不
同於在家裡的多樣表情。女客人露出悠遠的表情，拿出她的手機滑了一下，又
收了起來。
男客人倒著茶，也回應。
她女兒也是，她後來去了很遠的大學念書，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是也沒學
壞，可是就覺得她不喜歡待在家裡。男客人抓抓頭，又說，他的兒子很乖很爭
氣，念了不錯的學校，現在一個月收入也有五萬多，常常打電話回家，老婆特
別黏兒子，開口閉口都是兒子。有時候他看到女兒對於老婆嫌惡地表情，都會
想這樣真的好嗎？
喔至於他們夫妻，已經好久沒有說話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他
的時候就只有一片沉默。
女客人接著說，她也不知道，她跟先生也很久沒有說話了。從小女兒去倫
敦念書之後，他就沉默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吵架了，問他他也不回應，問女
兒，她只說她跟爸爸吵了一架，然後女兒在網路電話裡沉默了一下，說，媽，
我很愛妳。可是我恨爸爸，我恨他。
女客人開始哽咽。男客人往她那邊靠近了一點，拍拍她的肩，禮貌性的。
我女兒也說過，她那次帶了瓶小米酒回來給我，我們一起喝。她說，她恨
媽媽，但也愛她。從小她就覺得媽媽只喜歡弟弟，對她的好是義務性。我聽到
之後很震驚，然後我女兒哭的一蹋糊塗，說，謝謝爸爸，國中的時候我真的很
想死，我覺得我永遠達不到媽的要求，她只是想把她得不到的東西放在我們身
上，說是為我們好，可是只是在滿足自己。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當個好爸爸，我只覺得要讓他們快樂，知道做人
處事的道理，功課什麼的，不要看的太嚴重。還好有這樣想，不然我會害死女
兒。
我也不知道怎麼當個好媽媽，我只能在他們被我先生用藤條打完之後幫他
們上藥，然後說對不起。現在想想還好有這麼做，如果我的孩子一個一個死在
我面前，我也會想死。
我不知道怎麼和我老婆相處了。明明結婚前我們是這麼的…
我想她應該也不知道，就和我現在也不知道我到底還愛不愛我先生一樣。
我不知道她怎麼想。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
他們沉默了。然後女客人把冷了的咖啡一口氣喝光。
我想我先生也很疑惑，有了孩子之後很多事都不是兩個人解決就好。結婚
本來就是這樣，我想他很痛苦，跟你一樣，想不透孩子、想不透我。年輕的時
候，只要唱歌就好了，什麼事好像也不過幾天就可以解決，不過回頭想，從結
婚以來，問題只有不斷不斷地累積，後來，也解決不了了。
也許我老婆也跟妳一樣很累。累著累著，就不想了。
他們說話的過程裡，光碟的音樂也一首又一首不停地播下去。
又重播到偶然時，他們共同沉默了下來。
接著你一句，我一句，低低地唱和了起來。
這首歌結束之後，他們互相道了謝。接著付帳，離開。
我收拾他們留下來的杯子時，一直在想，他們唱的時候，心裡在想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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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喜歡校園民歌(艸\\\)
附上BGM: http://www.youtube.com/watch?v=9YpqfKwnHV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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