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杜鵑鳥--02
【杜鵑鳥 02】作者:邗斌 http://naiwenchi.wordpress.com
*本作品內容純屬虛構,與實際人物、團體並無關係*
士豪參加告別式的那天晚上,C中的那群同窗故舊辦了場簡單的聚餐,只是大家食不知味
,而且從來沒有想過──他們這麼年輕就要經歷這麼特別的聚會。就好像傳統的台灣葬禮
之後會有家屬的謝客辦桌一樣,沒有人知道,談什麼才恰當。但是,散會之後是晚間十點
,士豪離去之後卻沒有返家,而是決定前往一個地方,為了找一個他知道一定會在那裡的
人,這個晚上孤僻的他當然沒有參加高中同窗的聚會。
雙魚坊。那家地中海風格的咖啡廳位在師大夜市的邊陲地帶,一個鬧中取靜的角落,它開
到凌晨五點,因此,白天看來乏人問津,只有三三兩兩的生意人來用個商業午餐,或是洽
公之後忙裡偷閒的上班族來喝個午茶,一到夜裡卻滿滿的都是談情說愛的情侶,需要靈感
的騷人墨客,以及下班應酬的社會人士。昏黃的燭光總是帶給人們一種如夢似幻的奇特安
全感。
「二樓一位,熱的伯爵奶茶。」士豪把點餐當成一種招呼,已是習慣,倒是店長看到士豪
的當口,瞪直了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喊道:
「天哪,稀客稀客,你學成歸國了?」
「還差一點,回來處理一些事情。我很久沒有見面的老朋友…那個窮作家在嗎?」士豪淡
淡一笑,卻藏不住臉上的淡淡憂傷。
「哎唷,你怎麼這樣酸人家嘛,他在呀,二樓老位置,他都快變成我們店裡的地縛靈了。
可是,你說回來處理一些事情,是怎麼了?我看你怪怪的耶。這麼說來,你朋友的心情看
起來也不是很好呢。」
「對,因為我們兩個共同認識的一個好朋友自殺了,我為了這件事來找他。」士豪毫不避
諱的說道,店長聞言嚇得深吸了一口氣,在一旁說不出話來,而就在同時,士豪已經沿著
樓梯上了二樓。
古色古香的這家咖啡廳,擺滿了從世界各地收集而來的舊玩意兒,從打字機、帆船模型、
薩克斯風到大同電扇,滿滿的都是時代的溫馨。打掉的磚牆還看得出拙劣的施工痕跡──
故意的。從格局看得出來,它本來應該是間透天的舊公寓。就在靠窗的一角,那個熟悉的
身影孤單地坐著,桌上放著他的筆記型電腦。那並不是一個陌生人,因為他們下午才見過
面而已。
「砲哥。」
士豪打了招呼,被稱作砲哥的那個人,有點驚訝的回過頭來看著士豪,但旋即露出了僵硬
的笑容,簡單的寒暄一句:「坐。喝點什麼?我叫服務生來。」
「和你一樣,熱的伯爵奶茶。已經點了。」
士豪拉了沙發坐下之後,氣氛其實還是有那麼一點微微的僵硬與尷尬,事實上,他們確實
是兩個曾經賭氣過的朋友。但是從他們會點共同的飲料來看,可以知道這兩個人曾經有著
一種難以言述的默契。無語一陣後,士豪擠了個笑容,開口說道:
「魂收回來沒有?三屌由紀夫閣下,我看你冥想打混很久了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那個筆名?我們應該有六七年沒有聯絡了。」
「不聯絡歸不聯絡,我就不能關心你嗎?古總編,就算我人在國外,《蕉週刊》我還是每
期必買,那裡的華人超市要賣十美元,快要是台灣的三倍價格哩。你該感謝我這個忠實讀
者才是。」
「如果你真的每期必買的話,那你也應該知道兩年前總編就換人了,你還用那個頭銜叫我
幹嘛?」
「所以我才改叫你三屌由紀夫啊。後來你在《蕉週刊》裡只留了一個專欄叫《屄段班》,
雖然你沒用本名,但那種尖酸刻薄卻一針見血的譴詞用字,還有那種裝瘋賣傻卻扮豬吃老
虎的犀利文筆,我看全天下不可能會有第二個人。」
「瑪麗隔壁的,就算你知道事實,也不該在公眾場所曝露我的身份,你明知道我只有寫黃
色小說的時候才用那個筆名。」砲哥睨了士豪一眼,露出了十分之一秒的苦笑。
「問題是你從改行當作家之後,到現在有引起注目的作品全是黃色小說啊。」士豪挖苦道
。
「那就算了,而且我正在工作,誰說我在打混來著?」
「真的嗎?」士豪淡淡一笑,把砲哥的電腦旋轉了九十度,看著螢幕上打開的文字檔,問
道:
「你以為我都沒在跟你的部落格?你這部《黃色大砲的復仇》,好像從三天前起好像就停
在這個句點嘛?」
士豪這麼說的同時,砲哥才稍微楞了一下,把臉埋進雙手當中,過了半晌才鬆開雙手,掏
了一根煙叼到嘴裡,點起火來,吐了一口煙後說道:
「…好吧,我承認我很難過,這幾天我過得像行屍走肉一般,會來這裡坐坐,只是想試試
看正常的生活步調能不能讓我振作一點。」
這一刻,士豪才注意到,今天的下午陽光並不強烈,但是他的朋友卻戴著墨鏡,只是為了
遮住哭過的雙眼,他一直是個很倔強的人。誠如他單刀直入地講到了兩人的心結:
「小豪,你記不記得,從前我們三個人一直很要好,我們三人當中,你會攝影,我會寫作
,小光會占卜,當時我們把換藝當作結拜,但是後來我們突然不再聯絡的原因,想必你還
記得,你要不要說說看是為什麼?」
「…當然,你大學畢業以後開徵信社,我原本並沒有很贊同,我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很能
明白你要糊口的處境,那是你的選擇。但重點是:後來你被蕉傳媒的焦董相中,當上了《
蕉週刊》的責任編輯,後來更平步青雲的當上總編。你知道,劉伯父是S台的高層幹部,S
台與蕉傳媒向來是世仇,我那時一再勸退你說,如果你還珍惜小光的友情,你不應該加入
蕉傳媒那種嗜血的媒體,如果你真的要進入傳媒界,憑你的才華,我保證伯父可以內舉不
避親…」
「是啊。那個時候我們大吵了一架,翻臉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告訴我說:如果連我
們都把文字與鏡頭當成武器,那麼曾經想要用它們捕捉世上最美畫面的那種純真歲月,就
再也回不來了。」
砲哥說到這裡,士豪突然靜默下來。他們之前吵架了,可是他最後提醒的一句話,他依舊
銘記在心,足見他們之間的友情依舊有重量。
「於是,我後來再也沒有你和小光的消息。我們鐵三角一直三缺一,現在我們和好如初了
,卻是因為小光永遠離開了。」砲哥難過的說道。
「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是誰害死小光了嗎?」士豪說著,眼裡又閃出了寒光,他還
是很快讓對話進入了正題。
「伯父在今天的會場上已經告訴你了,是一個已經惹不起的女人。但我之所以會間接知道
這件事,是因為我在蕉週刊的舊同事和我聊了這件事。」
砲哥說著倒了一杯奶茶,拿起來啜了一口。
「你知道,我們蕉週刊的特勤組──就是你們口中的狗仔隊,可以說是首屈一指的跟蹤狂
。但是我從前非常仰仗的一個特勤組長,因為拍到了不該拍的照片,所以丟了職位,半年
前他跑來找我哭訴,他就坐在你現在這個位置。」
「這和小光有什麼關係?」
「你聽我把話說完。他來找我哭訴的時候,拿了本來已經寫好的報導來給我看。他說,焦
董看了這篇報導本來拍手叫好,要給他升官加薪,可是過不到三天卻翻臉改了態度。這篇
報導被抽走──在《蕉週刊》裡,報導被抽走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而且被徹底的毀
屍滅跡,我那組長說,他是賭了命偷留了一份底稿,希望我幫他保管,如果哪天他遭遇不
測的話,若我可以念舊情,他希望我可以出來揭發這一件事。」
「遭遇不測?有這麼嚴重嗎?」
「據他告訴我的情形是:焦董說他惹到了不能惹的人,要他去『避避風頭』,事實上是要
他永遠消失在傳媒界。可是那天他去停車場開車時,給押到一個角落,被用四把貝瑞塔90
指著頭恐嚇了一番,他自己告訴我說他嚇得一褲子裡全是屎尿。」
「好,關子也賣夠了,所以那篇報導到底說了什麼?」
「…說有一個知名女歌手,先勾搭上了某電視台高層的小開,可是同時間他劈腿另一家電
視台的影視大亨,換言之我的特勤組長拍到那女人兩邊拿好處,那篇報導就是在討論她急
速成名的真相。我看到報導與照片時,傻了,我們認識的人在上頭。」
「某電視台高層小開…是指小光!?」
「而『另一家電視台的董事長』…那就更有趣了。小豪,你也許有聽說,最近蕉傳媒的資
本結構發生了一些變化,焦董找了一些人來解決資金缺口。所以,抽報導這件事本身就是
個『清理門戶,狗腿金主』的動作,因為焦董沒有辦法得罪即將要資助他的最大出資者。
更何況他還橫跨黑白兩道,我的特勤組長被噴子指著頭的這件事我可深信不疑,以前我就
聽說過那個『不能惹』的人的風評。」
「你在說c台的那個爆發戶柴大亨?換言之,你半年前就知道這件事,當時你有和小光聯
絡嗎?」
「所以我才後悔,我看到那篇還沒發表的報導時,好幾次拿起電話想要安慰小光,但是沒
有勇氣。我以為他過得去,你也知道小光以前就很會交朋友,我以為就一個賤女人是打不
倒他的。想不到再有小光的消息,遺憾已經發生了。」砲哥說著把臉埋進了兩手當中,說
道:
「打從我加入蕉傳媒的那一刻起,和小光就已經分道揚鑣了。我們沒有絕裂,但是針對此
事好好談過,決定彼此就為了避嫌而不聯絡了。如果小光最後在s台將被培養成伯父的接
班人,我們就無法避開一戰。而你應該也略有所聞,蕉傳媒打s台打得有多狠,他們平均
每年就會有一個藝人、主播或是主持人的前途葬送在蕉傳媒的手裡。所以你今天下午應該
也有看見,伯父為什麼用那種含恨的眼神盯著我,因為他覺得我不念情份,你應該也知道
,從前我們老是一起泡在小光的深宅大院裡玩。」
「所以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你還是沒有告訴我。」士豪再度質疑道。
砲哥嘆了一口氣,稍微敲了幾下他的電腦鍵盤,在搜尋引擎打了一個關鍵字,然後把畫面
推向士豪。士豪看了,深深倒抽了一口冷氣:
「…周夢憶!!小光搞上的是這個女人?」
「瞧吧,你也認識她。」
「這女人是我們那屆的T大校花,以前在學校風頭就很健。出去以後立刻進了演藝圈,而
且因為她本來就有高學歷的光環,除了當歌手、演員之外,還當主持人。連我在國外都有
陸續聽到她的消息。」
「所以你終於知道這個人惹不起了嗎?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我不滿意。小光死不瞑目」士豪咬牙切齒的說道。
砲哥聽了,若有所思的點起第二根煙,半晌以後才吐出第一口白霧,緩緩說道:
「不滿意?那你還能怎樣?」
「砲哥…你知道我這人不怎麼邪門,可是我不得不和你講這件事…我在西雅圖給小光處理
後事,要送他進火葬場之前,我一直強烈的感覺到他的冤屈。尤其,他留給了我的那個訊
息,是在告訴我他被欺負了,我要替他討回公道。」
砲哥聽到這裡,又深深吸了一口煙,吐掉,皺著眉頭說道:
「你想報仇?小豪,你別鬧了。我真的不認為你合適。我和你不一樣,你別看我大學畢業
後就在幹些奇怪的事情,和人合夥過主題餐廳,炸雞排批發,開徵信社,甚至偷偷插股過
八大行業…最後終於進入了人稱台灣最邪惡的媒體蕉傳媒。我接觸過的三教九流比你複雜
太多了。重要的是,我們走上了不同的路。你看我現在這樣,就算捲入一點是非也無所謂
了。但你不行,你選擇了最不能惹上麻煩的學術界,這有可能會讓你身敗名裂,難道你不
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但是伯父伯母…他們一家對我的恩情,就算粉身碎骨,賭上所有名譽與信
用,我也想要找那女人討回公道。」
「小豪,那我很明白的告訴你好了,周夢憶的事情不能挖開。我剛剛跟你說的那篇蕉週刊
的報導,其實整個消息還被封鎖在蕉傳媒內部,當事人都不知道自己被盯了。如果它被刊
出來,周夢憶的前途就會毀在這裡。如果我說,那篇報導現在就在我手上,而只要你願意
拿著它召開記者會,你的目的就會達成,只是你有可能今後遭到黑社會追殺,這樣你願意
嗎?」
「我當然願意。但是我在道義上也許必須先安頓你說的那位特勤組長,因為蕉傳媒已經知
道報導是他寫的了。也許,我們可以替他向警方申請保護令…之類。」
「是嗎?你也未免太天真了。那如果我繼續跟你說,周夢憶原本是t台的紅牌主持人,也
就是極大的賣點之一,可是大約在半年前,t台是瀕臨破產的,它無理由的被s台併購了,
在s台內力排眾議促成併購案的是伯父,憑的就是周夢憶這張紅牌。可是最後周夢憶在併
購案促成後卻無預警的火速接受c台的挖角,使得s台買下的t台變成了垃圾,那你覺得披
露這篇報導後會發生什麼事?」
士豪一瞬間聽懂了內情,倒抽一口冷氣道:
「所以…這篇報導使得所有不合理的事情瞬間合理了!小光為了討那女人的歡心,求伯父
循私,力排眾議主張買下t台,但是那女人視這恩情如無物,接受了c台的挖角…」
「你答對了。不只是視恩情如無物,而且還是預謀設計。那篇報導裡根本就寫道,周夢憶
一開始就和c台暗渡陳倉講好跳槽的事了。可是她卻和t台的老闆談妥了一件事,臨走前再
多幹了一票…她說,只要她先待在t台,t台就有可能賣個好價格來渡過財務危機。可惜c
台不想收這爛攤。所以她相中s台。等t台成功賣了,她再離職。她有把握s台就算知道上
當也不敢拿她開刀,因為她從小光下手,讓它成了一樁醜聞。」
「怎麼會這樣…」
「做一個簡單的比喻,小豪,你記不記得我們念大學那個時候辦聯誼,女方的接洽人,也
就是班代,一定特別漂亮迷人,可是當男生統統赴約,發現女方只有班代特別漂亮,然後
準備開始要展開殊死戰的君子之爭時,那個班代就會出來宣佈說她有男朋友。此時所有男
生一定全部幹在心底:裝肖維!有性子還來亂?道理很簡單,她只是餌,不然蒼蠅怎麼上
鈎?」
「你這比喻真夠雞歪的,但我不得不承認它很貼切。」士豪皺了皺眉頭說道。
「我甚至很明白的告訴你,就是因為周夢憶要的傭金太多了,t台老闆心有不甘,所以才
向我的特勤組長爆料這件事。可是投鼠忌器就是這麼回事啊。當初焦董抽掉這篇報導是為
了讓c台的柴大亨有面子,但是他順道救了自己的敵人,也就是在s台的伯父。你覺得這篇
報導刊出來,伯父在媒體界還要不要混?所以我知道,小光也是覺得連累了伯父而有愧於
心,才會走上絕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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