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末日行者 二
=================================第三章 委託=================================
「長生先生嗎？真是英雄出少年！請坐！請坐！」
滿面風霜的高瘦市長很是客氣，一見面就熱情命令部屬奉上禮物，
拿出一小碗爆炒過的醃肉招呼長生。
熱騰騰的熟肉香氣瀰漫室內，讓面積窄小的克難辦公室充滿了誘人的食物味道。
油亮亮的肉片閃耀光澤，讓看在眼裡的阿諾和兩個小弟都口水直流，頓時感到飢腸轆轆。
很可惜，如此珍貴的食材僅用於招待貴賓，所以當然也只有準備一人份。
光是這碗不到幾口就能吃完的稀少肉片，再加上用來爆香的翠綠蔥蒜和調味料，
就已經超過阿諾這個保安官兩個月的薪水。
肉類本身並不稀奇，畢竟城外野獸四處橫行，可以食用的物種也不算太少，
但這碗可是專程從大城市裡採買而來，用真正純種食用豬腿肉所醃製的頂級料理食材，
肉質本身肥瘦適中不說，就連醃漬醬料裡的每樣成分都是精挑細選，
充滿滋補養身的中藥精華。
肉裡營養豐富的蛋白質，經過恰到好處的自然入味發酵，不但香醇味美質地鮮嫩，
而且嚼勁柔彈兼備入口即化，滋味和粗鄙野獸身上的賤肉相比當然是雲泥之別。
「謝謝，我用過餐了。」
雖然把醃肉放進嘴裡肯定會是無上的享受，但貪吃可不是獸魔獵人該有的行為，
與其自己吃進肚子裡一時過癮，倒不如把這碗肉用在對工作更有貢獻的地方。
善用資源，是在末日求生的基本常識。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阿諾先生趁熱代替我享用您的好意，
這麼好的美食如果涼掉就太可惜了。」
藉由讓市長的親信代為食用，一來可以試探這碗肉裡是否有毒，
二來也可以拉攏人心減輕敵意。
「那當然！那當然！一切全聽長生先生的安排。」
市長點頭同意，示意阿諾把肉端走。
收到命令的阿諾簡直不可置信，先是感激又疑惑的看了長生一眼，
然後才顫抖著手拿起碗來與小弟平均分食，就連碗底的油都輪流用手指刮起來舔個徹底。
由此可見，阿諾這人雖然是個大老粗，但還算滿懂得照顧屬下，
能當上保安官也不是全憑蠻幹。
一碗肉就看穿一個人的性格，對長生來說這代價簡直就太便宜。
觀察市長，環顧四週，長生發現約莫六十歲的市長雖然體型偏瘦，
花白的短髮和滿臉皺紋也有些顯老，可是卻站姿挺拔步履穩健，精神矍鑠神采奕奕，
眼神更是充滿生氣閃爍衝勁，一點也沒有上了年紀的虛弱迷糊，
想必是擁有過慣苦日子所訓練出來的堅毅身心。
這個美其名為市長辦公室的小房間，也不過是個利用既有廢墟清理改建出來的區域，
裡面擺設簡單，完全沒有不必要的裝飾品，但卻處處保持整潔乾淨，
看來老市長是個清苦樸實又有原則的人。
「市長，我想先瞭解一下委託內容。」長生直接切入主題。
「是！是！」
市長連連點頭，畢恭畢敬條理分明解說現況，所公佈的資訊統整歸納以後，
大致上與傑森說過的內容完全相符，並沒有特別矛盾之處。
「請問市長，受害者們的屍體呢？特別是第一個受害者。」長生開始探聽細節。
「唉！」市長嘆氣，搖了搖頭：
「第一個受害者死得太慘，為了避免家屬傷心難過，再加上這本來就是我的疏失，
便由我負擔開銷，直接火化舉辦葬禮，骨灰已經灑到城外。
為免引起恐慌和謠言，其他的受害者也都如法炮製，再加上資源有限，
一切只能從速從簡，全都已經處理完畢。」
「是嗎？」長生挑眉：「沒關係，再等就有了。」
聽見這句話，市長的表情尷尬一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接口，還是由長生打破沉默。
「請問受害者出現的頻率？」長生繼續發問。
「不一定。」市長搖搖頭：
「一開始是半個多月一次，後來兇手行動越來越頻繁，
到了最近已經提高到每兩三天就有人遇難，所以才不得不煩勞您不遠千里來上一趟，
否則我想凶案增加的步調可能還會繼續加快。」
「都沒有倖存者或目擊者嗎？」長生深深呼吸，藉著空氣中殘留的肉香望梅止渴。
畢竟拒絕如此美食真的需要極大的意志力，事後有些後悔惋惜也是人之常情。
「完全沒有，連任何騷動都沒有。所有的屍體都是於夜晚遇害，
然後在白天被民眾意外發現，發現者也都各不相同。」
「那陳屍地點呢？屍體有被移動過的痕跡嗎？受害者有任何共通點嗎？」
「這……」市長皺眉，似乎是在考慮些什麼。
「我希望您能據實以告。若是線索不足，就算最傑出的獸魔獵人也無能為力。」
「我知道……我知道……」
抹抹臉頰，欲言又止的市長終於打開了嘴，表情卻是難堪疲倦：
「有一點，我本來是想瞞您的，那就是除了第一具屍體以外，所有的受害者，
都是實驗溫室的員工，也都是死在實驗溫室附近，現場並沒有屍體被移動過的跡象。
為了避免實驗溫室受到反對功虧一簣，所以我才一直封鎖這個消息，
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實驗溫室是這座城市未來的希望。」
「嗯。」長生點頭，表情卻是不置可否。
實驗溫室雖然是個關鍵，但卻不是長生應該關心的物件。
獸魔獵人的注意力，永遠只放在獵物上面。
「那麼……我想請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第一個意外死亡的民眾，究竟是怎麼死的？」
長生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彷彿是想看穿市長的腦袋。
「是誤觸陷阱而死。溫室外圍有許多手法原始的陷阱，雖然人類可以輕易辨識出來，
但對於智商低下的野獸還是很有效用。第一個受害者，是一名礦工的兒子，
今年才十六歲，本身也是一名礦工。我們的男丁從十二歲開始，就會被視為正式勞動力。
他被彈力式的棘刺柱條當胸掃中，這個高度原本是瞄準中小型野獸的頭顱。
陷阱發動之後引起警報，當班的巡邏人員立即趕去檢查，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可憐的小張，
可惜當場就已經回天乏術。」
「陷阱對於人類來說很明顯嗎？明顯到一眼就可以看穿？」長生摸摸下巴。
「沒錯，這也是為了安全起見，避免自己人誤觸。但當時是深夜，溫室附近缺乏照明，
除非是熟門熟路的工作人員，否則在看不清楚的情況下，確實是有可能誤觸陷阱。
我們已經在想辦法針對這點改善，畢竟每一位市民都是維繫城市存在的重要戰力，
而且我們的醫療資源有限，沒辦法負擔太多傷患病患。」
「我懂了。」長生吁出一口長氣：
「既然暫時沒有屍體可以查驗，我想先探勘一下溫室，
畢竟那是重要的案發現場，很可能會有什麼線索留下。
就算沒辦法準確判斷兇手身份，至少可以初步排除一些不可能的嫌疑名單縮小範圍。」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長生在「暫時」這個詞上加重了語調。
「這……」市長為難的抿起了嘴：
「長生先生，不好意思，這點請恕我實在無法配合。
實驗溫室還很脆弱，各方面的汙染防護都不夠完善，
只要一點點小意外，我們至今為止的心血都可能化為烏有。」
「沒關係，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不用真的到溫室區裡面也可以，
只要在附近找個視野良好的地方，讓我遠距離觀察地型就可以了。
不同的地貌就會有不同的獸魔出沒。」
「這點倒是沒問題。」市長眉頭一鬆，彷彿心裡落下了某塊大石。
「我會請阿諾全力協助，您有什麼吩咐，只要告訴阿諾一聲就行了。」
市長對著阿諾慈祥一笑。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阿諾拍拍胸脯，看向長生的眼神已經大不相同，雖然還是不算友善，但是已經放鬆許多。
「只用了一碗肉就能收買，還真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啊！」長生暗自心想。
「那就請帶路吧。」長生站起，也對著阿諾投以微笑，表示願意和平相處。
「對了，可以再麻煩您一件事嗎？」長生轉頭，對著市長提出要求。
「請說。」市長連忙答應。
「我想要一份受害者的名單，上面至少要有他們的姓名、年齡、性別，
以及所負責的工作內容和工作區域。還有，如果又有受害者出現，千萬要保留屍體，
等我到場勘驗。就算你們先把屍體移出案發現場也沒關係，重點是屍體本身。」
「是！一切依您吩咐辦裡。」市長謹慎點頭。
===================================第四章 溫室================================
「這座是城外第二高的瞭望台，可以把溫室區域盡收眼底。
最高的瞭望台在城內，但是因為位置和距離的關係，反而沒辦法清楚看到溫室這邊。」
「謝謝。」長生瞇起雙眼，開始在腦內繪出溫室的輪廓並估計面積。
高聳的瞭望台空間不大，所以只有阿諾帶著長生上去，
兩個小弟和原本守望的輪值人員手持棍棒短刀，留在地面警戒待命。
而每座瞭望台搭配一副的強力弩弓，正穩穩掛在瞭望台上。
弩弓不離台，是使用上的金科玉律。
若是被帶到了視線受阻障礙繁多的地面，失去距離上居高臨下的優勢，
需要時間填補箭矢的弩弓，不僅效果無法完善發揮，還可能因故遭到破壞或被弄丟失去。
畢竟這裡可是城外，沒有城牆和城門的保護，如果失去了武器和戒心，
人類不過是塊連皮帶骨的血肉佳餚，就連數量稍多一點的饑渴野狗群，
都有可能為了果腹而失去理智拼死猛襲。
瘋狂，原本就是在惡劣環境中尋覓生機的必備氣魄。
在到達瞭望台的沿途，阿諾一行人走起路來趾高氣昂神氣萬分，
路上遇到的居民紛紛自動走避，迅速讓路，甚至沒人敢直視阿諾耀武揚威的煞氣眼神。
原因無他，因為阿諾不止是負責以性命保衛城市的保安官，
曾經多次帶領人手吃緊的保安團成員出生入死，剷除威脅，
更是市長不可或缺的左右親信，擁有任意調動市民財產與緊急強制徵招人手的特殊職權。
簡單來說，阿諾的話就是無可違抗的暴力命令，即使阿諾並不是個喜歡濫用職權的人。
對城市貢獻越多，就代表能力越大，而能力越大，被賦予的權力和地位也就當然越高。
人人都想加入不用做苦工就能餐餐有飯吃到飽的保安團，
但城市可養不起任何吃閒飯的嘴，每個保安團成員都是精挑細選的傑出戰力，
對於應付危險和困境都各有本領，不管單打獨鬥或團結合作都懂得隨機應變。
而且保安團的成員數量受到嚴格精算控管，務必讓每個成員都能發揮最大產能，
每個成員肩上所扛的壓力重擔都直逼極限，不論遇到多艱難的任務都不得推拖，
隨時必須為了城市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否則難以杜絕悠悠之口的流言蜚語。
阿諾身上層層疊疊錯綜複雜的傷疤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些傷疤，也給了阿諾與自信同樣濃烈的狂傲。
末日至今不過八年時光，除了阿諾屹立不搖之外，一百多人的保安團裡老面孔屈指可數，
絕大部分的成員已經換過兩輪，每隔幾個月總會對外開出補充新血的機會名額，
讓怕餓不怕死的勇者們搶破腦袋。
雖然看起來阿諾和兩個小弟非常輕鬆，似乎只是帶著長生閒逛閒聊，
但現在其實應該是他們的輪休時間。
在警衛通知阿諾起床接待來客之前，
阿諾才剛從晚八到早八的十二小時夜間勤務交接沒有多久，
扣除掉回到家盥洗更衣和放鬆情緒的時間，實際睡眠根本不到一個小時。
事實上，阿諾從昨天下午三點就已經到達崗位上班，一天輪值工作超過十六小時，
對阿諾而言早是常態，其他的保安團成員也差不多。
對一刻也不得閒的保安團來說，休假不過是隨時待命的另一種說法。
阿諾的最高紀錄，是整整四天三夜沒有好好闔眼，
僅靠著每次不到五分鐘的短暫打盹保持體力，而且還照樣精神抖擻的成功帶隊剽悍出擊，
只靠著簡陋的武器裝備和陷阱埋伏，滅掉了一整族撈過界的遷徙狼群。
如果放任狼族把比較弱小的野獸都狩獵精光，那市民的肉食來源可是會大受影響，
甚至連外出狩獵的保安團成員，都或許會變成狼族飢不擇食的獵物。
沒錯，保安團還必須兼任獵人與哨兵，進行常態性的野味搜索和資源開發，
也順便巡邏確保城市周遭安全無虞。
「一般來說，同時間大概有多少人在裡面工作？」
長生從口袋掏出一具低倍率的隨身望遠鏡，不到五百公尺的距離頓時化為無形，
覆蓋手腕的衣袖因手肘彎曲而後縮。
「好東西呢！」
阿諾讚嘆，對著望遠鏡睜大雙眼，然而真正的震驚卻是在看見腕錶時才發出。
「你說哪一個？」
長生嘴角微揚，因為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不止是阿諾的反應，
還包括了溫室的外觀。
明明是用來聚集和過濾陽光的溫室，
卻在透明的大片強化玻璃上貼滿了阻絕視線的黑紙，
而且還只貼了從瞭望台能看到的這面。
不僅可疑，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把溫室可見的人員分佈和動向烙印腦中，長生的想法更加確定，
對於案件的面貌已然心裡有數。
「都是啊。」阿諾咧嘴：「我也讓你看個寶貝。」
阿諾從大衣底下拔出短刀。
那是一把精鋼打造光彩奪目的戰鬥匕首，除了鋒口銳利外型精悍，
就連握感和平衡感都一看便知屬於上品。
雖然長生的望遠鏡和手錶比較貴重稀奇，但若以實用度來評鑑的話，
卻遠遠不及阿諾的匕首來得有價值。
「要交換嗎？」阿諾提出建議。
若從各方面來總體考量，其實還算是件頗公平的交易，
特別是對長生這樣需要武器保護自己的旅人而言。
「抱歉，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同時具有實際和紀念上的用途，
是無可取代的重要道具，所以我只能拒絕。」
長生微笑道歉，但臉上卻沒有歉意。
「是嗎？如果我現在幹掉你的話，就可以接收一切了呢。
我只要宣稱你是個圖謀不軌的騙子就好了。」
阿諾手上利刃翻來飛去，在空氣中劃開了道道光圈，圈圈都貼著長生的臉龐切割呼吸。
臨時起意的某個念頭益發灼熱。
「確實是這樣沒錯。」長生點頭，以平和的語氣提出請求：「但我希望你不要這麼做。」
「當然不會囉。我才沒有這麼笨呢！幹嘛多此一舉？」
阿諾冷笑，把匕首收入大衣，結束半試探性的脅迫：
「反正只要等到你被怪物幹掉，所有物品也會照樣充公歸保安團所有，
做為處理你冰冷屍體的費用。最好是你和怪物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恐怕你會失望。我會安然帶著當初說好的合理報酬離開，而且是全身而退。」
收起望遠鏡，長生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乾糧，撥了一半遞給阿諾，
阿諾也毫不猶豫的接過就啃。
不管和解或賄賂，能提供能量和養分的食物，永遠是最受歡迎的籌碼。
不論對方是虛張聲勢或劍拔弩張，在極度考驗膽識和實力的末世裡面，
和一個才剛說過要幹掉你的人近距離面對面吃飯聊天，已經是種習以為常的人際交流，
反正再糟也不過是拼個你死我活。
熬過末世的人，都知道就算天塌下來也得放鬆面對的生存哲學。
不懂緊張的人還可能傻人有傻福歪打正著，但太過緊張的傢伙絕對活不了多久，
搞不好還會死於崩潰自殺，那不是太不值得，前面的苦苦掙扎全都成了笑話一場。
「三十個。」
囫圇咀嚼，像是終於想起來似的，阿諾突然口齒不清的說著，
姍姍來遲的答案還混著乾糧的味道。
不，那應該是阿諾本身口腔的味道，因為長生特製的乾糧根本沒有任何味道，
不論是吃起來或著聞起來。
這樣的乾糧有兩種好處，一種是不容易引來嗅覺發達的不速之客，
二來是容易察覺是否被摻雜藥劑。
安全第一，任何感官享受和安全相比都不值一提。
「三十個嗎？」聽覺和思緒同樣敏銳的長生，當然能夠瞬間捕捉並釐清這樣的言語。
「保安團才一百多人，就撥了三十人護衛半自動化的溫室，
搭配上環繞四周的陷阱，這樣的面積根本不需要如此人力抵禦野獸，
除非是想防止閒雜人等接近，
才會崗哨林立又巡邏不息，藉以確保某個秘密不會外洩。」
長生暗想，更加確定想要隱瞞什麼的市長心裡有鬼，而且如果沒猜錯的話，
這隻見不得光的鬼肯定還價值不斐，絕對不止是大城都有的新鮮蔬果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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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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