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非人天下 四
==================================第六章 龍顏=================================
「交差？」
這次不只是天資聰穎的公子，就連我這種不拘小節的粗線條腦袋都聽出了弦外之音。
「什麼交差？」肥大老鼠趴在地上，用人類的話語和畜牲的表情歪頭反問。
很顯然，這奸詐的傢伙是在故意裝傻，以掩飾方才不小心說溜了嘴的短促失誤。
「就是你嗎？公會派我過來，似乎是小題大作了。」
公子輕蔑淺笑，舉臂一晃，就從衣袖中翻出了一把精緻短劍。
這把短劍雖然看起來並非凡物，閃耀鋒利的劍身上光燦奪目，絢爛流轉，
而且柄上還刻有符文，但絕對不是公子那把由六號刀轉生蛻變而成的真正兵器。
看來，公子並不認為處理這種程度的低賤目標，會需要用上自己賴以為生的寶貝夥伴。
「許先生，這樣好嗎？您就放任他為所欲為嗎？」
肥精快速跑到了我的身後縮成一團，但語氣裡卻完全沒有驚慌害怕的失措頻率，
反而還充滿了等看好戲一般的悠哉愜意，
與鼠類面臨生死關頭時應有的懦弱恐懼大相逕庭。
「抱歉，不關我的事。」我側開兩步，讓肥精重新出現在公子的視線中央。
「這樣啊？那實在太可惜了。我只好自己來了。」
肥精輕輕一嘆，嗓音卻突然變成了震耳欲聾的雄渾咆嘯。
「想搞鬼？」
公子雙眼一瞇，手中短劍破空飛出，凌厲射向正在鬼哭神號的肥精，
眼看就要把這頭渾身扭曲搖頭擺尾，鬼叫不停的機歪錢鼠給穿腸破肚釘在地上。
「不行！」
靈光乍現，突然之間，我看懂了錢鼠迅速膨脹的軀體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
隨即當機立斷前躍疾跳，把公子連拉帶撞一起撲倒在地。
勁風橫掃，一張簸箕大的爪子撕裂空氣，在我們兩人方才所站的位置中央，
攔腰劃出了導向死亡的壓迫軌跡。
如果再慢上半步，我跟公子現在的處境，
恐怕已經變成好幾塊死不瞑目又拼不回來的帶骨碎肉。
「這是……」公子愣愣仰頭，一邊站起一邊不可置信的望著肥精。
「豬婆龍。」
我強壓恐懼代替公子念出答案，盡量往剩餘的空間移動步伐與危險拉開距離。
這間地下密室方方整整的容積並不算小，高度將近有四公尺，
長寬也都至少有十公尺以上，但現在，我跟公子只能勉為其難各據一角，
全神貫注盯著眼前醜陋畸形的龐然大物。
因為其他的位置，幾乎都已經被面目全非的古怪身軀給霸佔填滿，
而且肥精現在還是半佝僂著腰身沒有站直。
肥精的樣子，宛若某種由審美觀大有問題的瘋狂發明家，
所胡亂七拼八湊而成的詭異創造物，就連醜到掉渣的科學怪人見了牠都得甘拜下風。
除了那顆比牛頭還大又長出怪角的腦袋上面，勉強還殘存有一點點鼠輩的影子之外，
肥精其餘的構造部分，完完全全就是噩夢裡的產物才會出現的糟糕模樣。
肥短到幾乎看不見的縮肩頸脖，卻連接著類似人類瘦骨嶙峋的乾癟軀幹，
四肢則像比例失衡肌肉又過度發達的駭人凶器，越往末端發展就越是嚴重膨脹巨大，
一路還蜿蜒浮凸著隱隱跳動的血管與筋絡，等到好不容易終於延伸至肢體末端的時候，
指甲彎曲銳利如刃的一雙手爪及腳掌，已經誇張到足以直接把我或公子給捏死或踩扁。
至於那條比我大腿還粗的肥長尾巴，則是生滿了不規則的參差骨刺，
而且還不停威嚇似的不懷好意甩來甩去。
仔細一看，肥精身上有些地方，特別是肚腹的部份，似乎還散佈著稀稀疏疏的斑駁鱗片。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公子喃喃念道，明顯是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看來，肥精不只是個純粹吝嗇貪婪的守財奴這麼簡單，
蒐集精氣並不是為了滿足虛榮過癮好玩而已，他不但巧取豪奪了大量的道行修行，
甚至還找到方法成功把這些能量給挪為己用。
傳說中有許多怪物，都是龍與其他物種所生，其中最出名的九種，
不但有頭有臉有名有字，還被人類封為龍子神獸供奉景仰，
其相關的背景來歷或傳奇故事多不勝數，只是每一種的外型都和龍頗有差距。
我不知道龍的「性致」到底有沒有這麼高昂，
需索無度到需要四處跟亂七八糟的東西雜交配種，但我知道，有許多非人都很渴望成龍，
特別是動物特徵明顯或野獸屬性強烈的非人。
傳說中，如果普通的非人可以取得大量精氣，就有機會羽化成龍翱翔天際，
只是外貌難免跟真正的龍會有所出入。
豬婆龍就是其中最有名的代表作之一。
其實我強烈懷疑，所謂的龍之九子，
也不過是外型盜版的剛好與原版比較相近的山寨品而已，
壓根就和真正的龍沒有血緣關係，只是目睹其蹤跡的人類不明所以，
就自己認為這八成是龍的私生子沒錯。
畢竟九這個數字本身就有代表「多」的含意，或許古代人所見過的「龍子」，
根本就遠遠不只是區區九種，而且龍的九子到底是哪九子，民間的說法向來也莫衷一是。
「算你們識相，知道我的厲害。轉生成龍需要多大的精氣作為代價，
你們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肥精猙獰奸笑，彎起指頭不痛不癢的輕輕一挑，把捅在右前臂上的短劍隨手彈掉。
傷口收縮，才一眨眼就已經癒合，我跟公子注意到這個值得皺眉的現象，
下意識的互相對看了一眼，同時提醒對方這傢伙不好對付。
「我還真的不知道耶！」我一臉白目的搖了搖頭實話實說，因為誠實就是最好的策略。
「這只是傳說罷了。就算曾經是真有其事，非人採捕修練成龍的方法也早已失傳。」
儘管活跳跳的證據就噁心巴拉的擺在眼前，神色自若的鎮定公子，
依然不慌不忙的睜眼說瞎話提出質疑，果然具有大將之風。
因為他知道肥精洋洋得意的表情代表了欲言又止，
肯定會願意上鉤繼續炫耀多舌讓我們拖延時間。
「這就是開賭場的好處，你永遠不知道會有笨蛋拿什麼好東西來賭。」
肥精咧嘴，尖銳的獠牙像是一根根的棘刺，似乎巴不得把我跟公子穿在上面。
「我還是不懂。」
滿臉疑惑的搖了搖頭，聰明如公子，當然是在故意裝傻，想要引肥精再多說一些，
我也樂得配合演出幫腔出聲，而且還沒忘記要表現的比公子還笨。
「我也不懂，你不是向來只跟人家賭精氣嗎？還能有什麼別的東西好贏？」
「秘笈！修練成龍的秘笈！」
肥精顯然心情很好，不厭其煩的再度幫我們解釋起前因後果：
「我雖然日積月累贏得了大量的精氣，可是各方非人的能量本來就屬性不同各有特點，
沒辦法交融薈萃統一運用。
我徒擁寶山，卻無法從中得益，只能存放收藏著大量的深厚修行望梅止渴，
又天天擔驚受怕會不會風聲走漏懷璧其罪，煩惱受到他人的覬覦侵犯遭到搶奪，
那種感覺實在是難過的很，和生不如死也差不了多少。
直到我從一個窮途末路的豢龍氏後裔手上，取得了培育各種偽龍的祕法抄本，
讓我頭痛已久的難題才終於迎刃而解。」
「是嗎？我想那卷抄本的內容裡面，一定沒有關於怎麼把偽龍培育美觀的章節吧？
隨隨便便就拿自己當實驗素材，去印證來歷不明的抄本內容，
我只能說你不是腦子進水就是該看醫生。
豢龍氏的後代沒有一個成材，他們給的秘笈你也敢用？」
或許是聽夠了廢話，也可能是掌握到了想要的資訊，公子話鋒一轉語帶挑釁，
眼神噴發出銳利的鮮明戰意，隨即惹來了肥精身上一陣躍躍欲試的邪惡抖擻。
我很想告訴公子，其實我還沒準備好要開打。
==================================第七章 真身=================================
「等等！可以先讓我釐清一下狀況嗎？」
我舉起手來，硬是打斷了雙方一觸即發的衝突氛圍。
公子和肥精都沒有說話，只是彼此以凜冽的殺意刺探對方，
看來是沒有人真的把我這個實習生當成一回事。
這樣也好，台階都在眼前了，不下白不下。
很多時候，裡子遠比面子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我覺得，這應該不干我的事。」
稍微頓了頓，發現另外兩人都沒有表示異議，所以我非常高興的繼續說道：
「公子接單來殺肥精，肥精要替被公子幹掉的老婆孩子報仇，
很顯然這是你們雙方的私人恩怨，完完全全沒有我插手或插嘴的餘地。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擾兩位了，先告退囉！」
我揚著爽朗的笑容邁開步伐，可是肥精擋在唯一出入口前的龐大身子卻動也不動。
「抱歉，借過一下。」我很有禮貌的抬起頭來，對著肥精燦爛咧嘴。
「許先生，您還不能走。」
肥精陰陽怪氣的粗啞嗓音如雷貫耳，在我頭頂正上方像炸開一樣轟隆響起。
黑暗的畸形陰影將我整個人完全籠罩。
「Why？」我不慌不忙兩手一攤。
「因為您也是主角之一！」
「小心！」不等公子尖聲提醒，我早已經看見了撲天蓋地而來的那隻巨爪。
側身一滾，翻到了肥精乾癟凹陷的腹腔底下，長年和夥伴生死與共的我已然握刀在手。
「醜八怪！吃刀！」
奮力舉臂，我由下而上把整隻刀刃捅進了肥精的跨下直沒入柄，接著橫過手來連拉帶扯，
一下子就劃開了老長的一道口子。
勁風撲面，還沉浸在一擊得手快感之中的我，突然如同被火車正面撞擊一樣，
莫名其妙整個人就斜斜逆飛向後射了出去，像是顆被打歪的人肉砲彈一樣，
重重砸黏在牆上好幾秒鐘才摔跌落地。
「怎麼可以這樣呢？」
肥精抱怨不滿的聲音像是正皺著眉頭，只是頭暈目眩的我還在眼前發黑，
只能努力掙扎著先找回東南西北。
「連摔角或格鬥都有規定不能攻擊下體，難道公會連這點禮儀都沒有教你們嗎？」
「幹！」我渾身劇痛，感覺從頭到腳每一根骨頭都快散了。
睜開雙眼，勉力聚焦，我這才知道，剛剛自己徒勞無功的匹夫之勇有多可笑。
我那條自以為又深又長又漂亮的突襲刀傷，原來放到了肥精超大隻的身體上面以後，
比例瞬間縮小成不痛不癢的皮肉輕傷，而且光在我遭到逆襲反擊的短短幾秒裡面，
那條傷口竟然已經變成了淡淡淺淺的一道疤痕。
「虧本了……」我恨恨咬牙，終於能夠扶著牆壁站穩身子。
「還好吧？」
公子淡漠的聲音裡，應該其實還是有一點在偷偷關心，不然我想他也不會問了。
「白忙一場。」甩甩頭，我想把還殘留著耳鳴和眩光的腦袋搖回正常的狀態。
「不！你的攻擊具有實質上的收穫。」
公子冷笑，語氣裡滿是胸有成竹的磅礡信心，
那種極度內斂壓縮卻又品質穩定的高傲自信，
我看也只有真正流著貴族血統的人才能擁有。
「牠被我的隨身小刀刺到，一眨眼間就完全復原，
可是被你的『原型』六號刀傷了以後，卻留下了清楚的疤痕，
這就代表牠無法讓六號刀造成的傷口徹底癒合。要不是你的人跟刀都太廢了，
剛剛那擊就算不能致命，說不定也能對牠造成嚴重的傷害。」
「那還真是謝謝你的肯定與鼓勵喔！你到底是在讚美我還是在貶低我啊？」
我白了公子一眼，對於他特別強調「原型」兩個字頗感不爽。
「都有。」公子斬釘截鐵的回答了我的疑問，目光卻沒有一刻從肥精的身上移開。
「對了，經過剛剛刺他那刀，我還有一個新的發現。」
我喘著粗氣摀住腰際，感覺我的脊椎好像被打歪了。
「什麼發現？」公子正經八百的與敵對峙。
「原來……原來牠沒有屌耶！難道是跟爬蟲類一樣平常都收在肚子裡嗎？
不知道大不大條厚？」
「閉嘴！」公子陡然紅臉爆氣！
「可是牠本來不是錢鼠嗎？還是想變成龍要跟練葵花寶典一樣得先自宮啊？」
「嘎啊啊啊！閉嘴！閉嘴！給我閉嘴！」
公子先是痛苦的抱著腦袋哀嚎怒吼，隨即鬥志高昂的握緊拳頭朝著肥精衝殺而去，
大有想乾脆與敵同歸於盡一死了之的悲愴魄力。
看來我用心良苦的打氣是發揮作用了。
我就知道，這種有關於生殖器的話題，對於刺激公子的怒氣值有著絕妙的效果，
只不過崩潰與憤怒之間往往僅有一線之隔，
如果不是像我這樣非常瞭解對方微妙的悶騷性格，這招平時可千萬不能隨便亂用，
不然一個不小心打擊過度，搞不好會在公子脆弱纖細的敏感心靈裡，
留下某種難以抹滅的扭曲人格陰影。
雖然因為傷勢疼痛而暫時沒辦法出手相助，
不過在戰鬥的時候我可不會啥都不幹袖手旁觀，總是會很貼心的想辦法支援夥伴，
盡量多少試著幫上點忙。
這也是我向來非常欣賞自己的優點之一！
「宙斯！我們上！」
箭步飛衝，公子咬牙切齒瞪眼大喊，轉瞬之間全身就披掛上全無空隙的密合戰鎧。
毫無疑問，這就是公子六號刀的真面目，戰鎧宙斯。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宙斯全貌所能帶來的震撼力實在是非同凡響，
依然讓我意外的目不轉睛瞪大了眼臨場觀戰。
與其說是戰鎧，宙斯更像是公子的第二層肌膚，與公子的軀體各部完完全全緊密貼合，
具有滴水不漏的絕佳延伸性與包覆性。
雖然外觀上看不出有任何方便活動的關節或卡榫，
但宙斯卻絕不妨礙任何最細微的精密動作，
而且包覆在戰鎧裡的公子可是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可說是已經達到了人刀和一的最高境界。
最帥最屌的是，宙斯的外觀是一種帶有神祕霧面色澤的消光純黑，
讓公子像是一尊完美無瑕的人體雕像，同時結合了力與美的純粹本質及奧義，
至於鎧甲面罩，則栩栩如生呈現出公子本人實際英挺俊美的傲人樣貌，
只是臉上永遠是清一色死板板的僵硬冷酷疏離，並不會隨著公子當下的表情改變面容。
說真的，我其實還滿佩服公子能淬鍊出這樣了不起的兵器，
或許，這就是半調子與職業級之間的差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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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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