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南京東路六段(完結篇)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汪家祥和雅惠的感情穩定發展，李孟賢的事業則遭逢空前危機，每天
Chloe都率領著一大群人在增你力辦公室外頭抗議，他們舉著牌子，上頭貼著曾大力照片
、照片上被打上一個紅色大叉，同時大喊著：「曾大力是大騙子！我們要退錢！曾大力是
大騙子！我們要退錢！」同時，李孟賢的最佳事業夥伴張珮綺也離職了，蔡逢亨召集大家
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輕描淡寫說她因為另有生涯規劃，所以離開增你力，但李孟賢覺
得事有蹊翹，蔡逢亨叫大家解散後，李孟賢緊跟著他，一路跟進他的辦公室裡，啪一聲用
力把門甩上。
「小花為什麼離職？是不是你叫她走的？」
「什麼我叫她走的？你不要亂說喔！」蔡逢亨邊說邊走到辦公桌後方的董事長椅旁，從容
地坐下。
李孟賢走到他身旁，朝著他破口大罵：「一定是你叫她走的對不對！不然她做得好好的，
幹嘛突然離開？」
「我怎麼知道啊！你跟她不是很好嗎？你不會自己去問她啊！」蔡逢亨挑了兩下眉，做出
一種非常輕佻的表情。
「你剛那個表情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啊！你們兩個很好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啊！幹嘛？不承認啊！」
「你…」
「我怎樣？你上次放電視台鴿子的事我都還沒跟你算帳欸！還有，你的前女友找了一堆人
一天到晚在公司外面抗議我也還沒跟你算帳喔…」
「電視台的事和她們在外面抗議是一回事，小花的事是另外一回事，一碼歸一碼！你今天
不跟我把話說清楚，我就…」
「你就怎樣？又要拿老子不幹了來威脅我啊？」
「對！小花不做了，我也不想幹了！」
「哈哈哈，我就說你們兩個有鬼嘛…」
李孟賢身體向前微傾，一把抓住蔡逢亨的領口。「你不要給我亂說！明明是你跟她才…」
「我跟她怎樣？」
「明明是你跟她才有鬼…明明…明明是你玩弄她的感情！」
「我玩弄她的感情？欸，李孟賢，沒有的事情你不要亂講！」
「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把小花甩了對不對？你把她甩了，她因為太難過才離職的對不
對？對不對？」
蔡逢亨推開李孟賢的手，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好了啦！你有完沒完啊！好好給我教課就
好，其他的事你管不著啦！」
「我不幹了！我不幹了總可以吧！我現在不是曾大力了，我是李孟賢，我現在以朋友的立
場來關心小花，你快點告訴我是不是你把小花給甩了！」
「呵，阿賢啊，你不能不幹，我們可是簽了合約的你不要忘了！」
「我毀約總可以吧！」
「你毀約我可以告你！」
「你告啊！我怕你啊！」
蔡逢亨站起來，用右手手指掐掐眉頭，左手臂一把環住李孟賢的肩膀。「阿賢，既然你說
一碼歸一碼，那就公歸公，私歸私吧，小花離職是她的私事，不要讓這件事情影響到你的
工作，我想…你也不會真的希望跟我對簿公堂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有一屁股房貸
要繳，你不會真的想要毀約賠錢，繳不出房貸，然後變成遊民吧？你想想看…如果你真的
變成了遊民…你媽媽不知道會多傷心喔…」
李孟賢瞪了蔡逢亨一眼，用力抖了兩下肩膀，蔡逢亨識相地把手臂放下來，李孟賢就氣沖
沖開門出去了。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撥了個電話給張珮綺，她的號碼已經變成空號了
。下課後，李孟賢開車直奔張珮綺位於南京東路六段的家，但警衛說她已經搬走了。
「她搬去哪裡啦？」
「這個…她沒跟我說欸…」
「也是啦…」李孟賢抓了抓頭，自知問了笨問題。「謝謝你喔！」
開出巷子的時候，沮喪的李孟賢靈光一現。
「對了！開到她爸媽家找她！」
李孟賢從六段往一段的方向開，就快開到南京西路承德路口的時候，他卻停在路邊，趴在
方向盤上傻住了。
「唉…她每次都是在這裡下車沒錯，可是我又不知道她家在哪…唉…唉…」
他用力搥了幾下方向盤後，油門一踩，決定開到老地方喝酒解悶去。
一進到店裡，阿德就熱情地向李孟賢打招呼，他臉上的笑容依舊，甚至比以往更加燦爛，
李孟賢則完全不掩飾，回以一張愁臉，不過顯然阿德並沒有發現，李孟賢一在吧檯坐下，
阿德就興致沖沖湊到他面前。
「欸，阿賢，你來得正好，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你明天的這個時候來可就見不到我了
！」
「最後一天上班？為什麼？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加拿大找我女朋友！」
「女朋友？你有女朋友？」
「對啊！」
「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阿德聳聳肩。「不知道欸…大概我都沒什麼機會跟你聊我的事吧…」
「難怪你整張嘴笑得快開到頭頂上去了。」
「哈哈。」
「你說…你女朋友在加拿大？」
「對啊！他們家三年前剛移民過去，她搬過去之後我們就一直遠距離…」
「這樣啊…」
「嗯，現在我終於存夠錢買機票去看她啦！我…我等好久了…」這時阿德臉上露出一種十
分熟悉的笑容，那笑容在吳嘉佳答應李孟賢求婚的時候，在Chloe留電話給他的時候都曾
出現在他臉上，但已經很久沒再出現過了。
「是喔…不過…你機票錢存了三年才存到，也太扯了吧！你是怎麼存的啊？」
「喔…因為家裡的開銷都是我在負擔的啊！我每個月賺的錢幾乎全都給我媽，真正進我口
袋的只有一點點…」
「是喔…那你幹嘛不跟我說，你跟我借的話，我一定說什麼都會借給你的啊！」
「這種事情我哪好意思開口啊！再說，我自己也有在工作啊！雖然存得很慢啦…但至少有
在存…」
「你要存得快一點的話，當初去作業務就好啦！你個性這麼外向，當業務很適合，錢又賺
得比在這裡多得多，三年…真的太久了啦！」
「可是…我不喜歡當業務啊！調酒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個喜歡的工作，我只想做這個。」
「唯一一個喜歡的工作？真的假的？」
「嗯。」
「那一定是因為你沒做過其他工作。」
「呵，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做過的工作可多了，我當過總機小弟、送貨員、杆弟、餐廳服
務生，還當過你說的業務，但只有調酒這個工作能讓我開心，帶給我成就感。」這時阿德
臉上又露出一種笑容，而這種笑容卻是李孟賢臉上從未出現過的。
「喔…那…你這次去什麼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欸…我現在只想著要去，哪會想到什麼時候回來這種事啊！」
「也是啦！」
「欸，阿賢，你最近還好嗎？剛剛都在說我的事，忘了問你…」
「我喔…就老樣子啊…」
「欸…我最近看新聞一直看到你們公司外面有人在抗議欸…你…你沒事吧？」
「我…」
「那個抗議的發起人…真的是你的前女友啊？」
「呃…嗯…」
「天哪…她…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你啊？」
「我怎麼知道啊？哎呀，隨便她去搞啦！反正這個工作我早就不想做了，要是這個時候剛
好把我拉下來，我還要好好感謝她咧…」
「真的假的啊？我以為你做得很開心欸…」
「我啊，我已經很久都不知道開心的感覺是什麼樣子了…唉，阿德啊，我還真是羨慕你喔
！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還有一個心愛的女朋友…」
「對啊！每次只要想到可以買機票飛去見她，我工作起來就會更有衝勁！」
「呵…其實…其實…你才是人生勝利組…」李孟賢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什麼？你剛說什麼？」
「喔…沒…沒什麼啦！欸，為了慶祝你就要去加拿大跟女朋友相聚了，我請你喝兩杯吧！
」
「我在工作不能喝啦！」
「喝一點沒關係啦！反正今天都最後一天了！」
「哈，好吧！」
「你想喝點什麼？」
「我就做兩杯我的私房特調來喝喝吧！」
「好啊！」
幽微的燈光下，阿德將注進多種酒精飲料的不鏽鋼搖杯高高舉起，正準備開始搖的時候，
不知怎麼，李孟賢突然感覺時間慢下來了，四周鼎沸的人聲也停歇下來了，他彷彿進入另
外一個世界。阿德接著開始甩扭著手臂，手臂帶動身體，整個人在空氣中畫出一道道稍縱
即逝的美好弧線，看得李孟賢目不轉睛，此刻的阿德不僅僅是一名調酒師，更是一名嚴肅
的舞者，他的每一個扭身、每一記甩動都是一次藝術的演繹，表現著對女友的思念，歌頌
著愛情的偉大，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為了更接近他心中那個完美的目標而做的，每一天
，他站在這個吧檯圍成的小圈圈裡所做的，並不只是為客人調出一杯又一杯、各種顏色的
酒精飲料，對他而言，那是一個個踏實的步伐，帶領他往前走，穿越一層又一層的阻隔，
讓他最後得以去到心愛的人身邊，與她廝守。他的姿態是如此優雅，目標是如此明確，他
的愛情是如此平凡而偉大，這一幕，看得李孟賢眼眶都熱了。或許工作中的阿德一直都是
以一種藝術家的姿態現形，只不過李孟賢從來不曾察覺、不懂欣賞罷了。
「來，喝喝看。」阿德將一杯飲料遞給李孟賢，他方才清醒過來。
他喝了一口。「嗯，很好喝。」
「好喝臉還這麼臭。」
李孟賢噗哧一笑，阿德也跟著笑出來。
兩人無語對飲數回後，阿德說：「欸…是上次那個小花對不對？」
「什麼？」
「她…離職了對不對啊？還是…」
「你在說什麼啊？」
「少裝了，我都看出來了…」
「什麼？你看出來什麼？」
「你喜歡她啊！」
「我…我哪有…」
阿德挑了挑眉，李孟賢瞪了他一眼，喝了口酒，咳了兩聲。「不過…你說對了…」
「你喜歡她啊？」
「不是啦！是她…她離職了，其實…應該說…她不見了。」
「不見了？」
「嗯，她突然就搬家了，手機也換了，我現在完全找不到她…」
「你有沒有認識她什麼朋友呢？」
「呵，說到這個就有趣了…其實呢…我認識她的男友。」
「她有男友？」
「嗯，不過…我猜…他們應該也分手了啦…說不定…連他也不知道小花去哪了吧…」
「那怎麼辦？」
「我…我也不知道欸…唉…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阿德，今天是屬於你的日子，不談我
的事，來吧！乾杯乾杯。」李孟賢舉起酒杯，強顏歡笑著。
離去前，兩人互道珍重。沒有了阿德的老地方，李孟賢再也沒踏進去一步。
除了在增你力總部抗議外，Chloe還找來許多重量級醫界人士背書，在媒體上強烈抨擊這
個心靈成長課程是樁騙錢生意，重挫了增你力的形象，學員人數因而銳減。蔡逢亨帶著李
孟賢開了好幾次記者會加以澄清，但都不見成效，學員仍然持續退費中。相對於蔡逢亨急
如熱鍋上的螞蟻，李孟賢則老神在在，一點也不在乎，他巴不得自己馬上被蔡逢亨開除。
徵詢過算命師父的意見後，蔡逢亨決定再開一場記者會，並在前一天晚上邀請李孟賢到家
裡吃飯，打算好好說服他。前幾次在記者會上，李孟賢對媒體的發問都愛理不理，老是把
問題推給蔡逢亨，蔡逢亨一氣之下真的想過把李孟賢開除，但算命師父說此人握有増你力
的生存命脈，開除他萬萬不可。既然無法把他趕走，就只好採取柔性勸說策略了，這頓晚
飯於焉誕生，蔡逢亨希望藉由這頓飯，李孟賢能在第二天的記者會上好好表現，顧全大局
，讓增你力重回心靈成長課程的龍頭寶座。
蔡逢亨的家位於大直一條靜謐的死巷子底，李孟賢抵達後，下了車，在門口站了一會，濃
密樹叢的包圍下，為整棟房子增添了一抹神秘感，不知怎地，他感覺有事即將發生。
李孟賢按了電鈴，來開門的是一名穿著淺粉色套裝、身型略微矮胖的中年女子。
「李先生您好，我是蔡家的管家，請進。」
管家帶他進屋裡後，直接領他到飯廳。
「蔡先生呢？」
「喔，他和太太馬上下來。」管家說。「要不要來點餐前酒？」
「喔，好啊！謝謝。」
管家為李孟賢的酒杯斟上酒，他一口口喝了起來。
喝到第三杯的時候，蔡逢亨和他太太從螺旋形樓梯走下來，朝著飯廳走來，李孟賢的視線
移到他倆身上的時候，他差點沒把嘴裡的酒給吐出來。
「嘉…嘉佳…」李孟賢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站了起來，雙腿還打著抖。
蔡逢亨摟著他太太，來到李孟賢身邊。「阿賢，歡迎歡迎，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太
太，劉櫻櫻。」
「劉…劉櫻櫻？」
「嗨，你好。」她笑著說。
「嗨…」李孟賢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心想：她明明就是嘉佳啊！怎麼會叫劉櫻櫻呢？還有
，她怎麼可以裝出一副以前從來沒見過我的樣子啊？
「來來來，請坐請坐，坐下聊，坐下聊！」蔡逢亨展臂說著。
整頓晚飯的過程中，蔡逢亨說了什麼，李孟賢完全沒聽進去，只是不斷點頭應付，蔡逢亨
拿出一張兩百萬支票交給李孟賢的時候，他也面無表情直接接受，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別的
事情：為什麼吳嘉佳會是蔡逢亨的老婆？吳嘉佳為什麼改叫劉櫻櫻？吳嘉佳則一派輕鬆自
然，既沒有刻意不看李孟賢，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熱情的樣子。席間李孟賢好幾度頭暈想吐
，跑了好幾次廁所，但抱著馬桶的他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他想趁著蔡逢亨不在的時候，單
獨跟吳嘉佳把話問個清楚，但蔡逢亨始終沒離開餐桌一步。
「那…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的記者會就拜託你了。」李孟賢離去前，蔡逢亨在大門口對
他說。
「嗯…嗯…我…我走了…」
李孟賢上車後，整個人癱在座位上，眼神呆滯望著前方，不斷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心裡
不斷問著：嘉佳到底是怎麼認識蔡逢亨的啊？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啊？該不會…該
不會嘉佳當初跟我離婚就是因為蔡逢亨吧？不不不，不可能！嘉佳不是這種人，嘉佳不可
能搞外遇的…一定是這個蔡逢亨！對！一定是他來勾搭嘉佳的！
他挺起身子，手煞車一扳，油門一踩，快速駛離這條靜巷，轉到熱鬧的大馬路上後，隨即
撥了個電話給汪家祥。
「我跟你說…我跟你說…蔡老大的老婆是嘉佳！」
「什麼？」
「蔡逢亨，蔡逢亨的老婆是嘉佳，吳嘉佳！」
「什麼？」
「蔡…」
「我聽見你說的了，我…我…我只是…太…太驚訝了…」
「我也是啊…還有…還有…嘉佳她…她竟然改名字了！」
「改名字？改成什麼？」
「劉櫻櫻。」
「劉櫻櫻？劉櫻櫻？這未免也差太多了吧？怎麼會連姓都改啊？你確定那個人真的是她嗎
？」
「我當然確定啊！她是嘉佳欸…我怎麼可能會看錯啊？」
「她有沒有雙胞胎姊妹之類的啊？」
「沒有啦！我確定那個就是她！啊…我想起來了，嘉佳的媽媽姓劉，對，她媽媽姓劉…一
定是她改成母姓了。」
「她沒事改成母姓幹嘛啊？」
「這我怎麼知道？」
「所以…嘉佳是蔡逢亨的老婆…這…這真的太扯了…」
「呵，可不是嘛…」
「該…該不會…當初她跟你離婚，就是因為劈腿蔡逢亨吧？歐買尬…歐買尬…」
「呸呸呸，不要亂講話，嘉佳不是這種人，她不可能這樣對我的…一定…一定是蔡逢亨…
蔡逢亨這個爛人先來勾引她的…」
「嗯…不過…不管是誰先勾引誰，這件事都太扯了…蔡逢亨竟然可以瞞我們瞞這麼久欸…
」
「嘉佳她一定早就發現我在蔡逢亨底下做事了，說不定是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刻意要蔡老
大瞞著我們的吧…」
「欸，我先聲明喔！我當初找你進增你力的時候，可是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喔！」
「這我知道啦…我又沒懷疑你…」
「那…現在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不打算跟蔡逢亨討回公道嗎？」
「討什麼公道啊？他們現在是合法夫妻欸，我這個不相干人士去討什麼公道啊！我打電話
給你也就是來跟你發發牢騷而已啊…還能怎樣？」
「我還以為你是想藉著這個機會離開增你力，打來跟我商量對策的…」
「藉著這個機會離開增你力？什麼意思？」
「我每天都在聽你罵啊…罵蔡逢亨不讓你走，罵你的工作很無聊，你做得很痛苦，現在有
這個大好機會，我以為你會趁機離開欸…」
「怎麼離開？蔡逢亨一天到晚拿那個合約來壓我，說只要我辭職他就要告我欸，你說的什
麼大好機會啊？我不懂…」
「你現在發現他跟你老婆有一腿，所以…你也可以反告他妨害家庭啊！這樣他一定沒膽告
你的！」
「告他妨害家庭？這要有證據吧！他現在是嘉佳的老公，並不代表他當年就是破壞我的家
庭的人啊！」
「也是…」
「唉…算了啦…就當我什麼都…」
「有了！」
「什麼？」
「只要我們能證明蔡逢亨是在你和嘉佳還有婚姻關係的時候，就跟嘉佳在一起了，那…你
就可以反告他妨害家庭了！」
「這我們剛剛不就說過了嗎？啊問題是我們就沒有證據啊！你剛剛是睡著了喔？」
「不不不，我剛突然想到…你記不記得蔡逢亨兒子滿月的時候，有請我們吃過油飯？」
「我記得啊！好久以前的事了…」
「那個兒子，就是他跟嘉佳生的啊！」
「所以咧？」
「所以…往回推算一下，如果嘉佳是在跟你離婚之前就懷孕的話，那就可以告蔡逢亨妨害
家庭啦！」
「哇，真的耶！汪家祥你怎麼這麼聰明啊！」
「哈哈哈…好說好說…」
「嗯，那我就來算一下…嗯…吃油飯是什麼時候啊？吃油飯…欸…蔡逢亨請我們吃油飯是
什麼時候的事啊？」
「呃…這…我也忘了欸…」
「哎呀…那不就白搭了嗎…」
「啊！我怎麼這麼笨！Google一下就好啦！像他這麼有名的人，網路上一定什麼關於他的
事情都有。」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啊！像你曾大力也是名人，Google上面也一堆你的東西啊！」
「真的假的？你查過喔？」
「對啊！」
「你也太無聊了吧！」
「欸，怎麼樣？要不要我幫你查一查蔡逢亨啊？」
「你…你現在可以查嗎？」
「可以啊！我現在就在電腦旁邊。」
「嗯…好…那你就幫我查一下吧…」
「好，等我一下喔…蔡…蔡…逢…亨…」
「好了嗎？」
「等一下等一下…蔡逢亨…增你力集團…嗯，查到了查到了！」
「怎麼樣？怎麼樣？上面說什麼？」
「增你力集團創辦人蔡逢亨，本名李又好，民國99年中因繼承中國大陸一名遠親的龐大遺
產而從台大地下道口香糖攤販一下子搖身成為億萬富豪，因而創辦了増你力集團…」
「搞了半天原來是因為繼承遠親的遺產啊…」
「嗯…真好奇他那個遠親是誰…」
「是啊…不過…我還是比較好奇他跟嘉佳的事…上面有寫嗎？」
「呃…我看一下喔…嗯…啊…有了有了…這裡這裡…」
「快點告訴我！」
「蔡逢亨於2011年秋天與劉櫻櫻結婚…」
「2011年秋天…我跟嘉佳離婚是2011年春天的事…所以…」
這時汪家祥口中唸唸有詞，語氣從平淡漸趨興奮，還伴隨著幾聲驚呼。
「欸欸欸，你還看到什麼了？快點告訴我！」
「哈哈哈，接下來這個你一定會喜歡！」
「什麼？快說！」
「蔡逢亨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蔡裕祥生於2000年5月，為妻子劉櫻櫻與前夫所生…」
「蔡裕祥是誰啊？該不會他把皓鈞的名字給改了吧…」
「應該就是了吧！」
「噢…老天哪！怎麼會有人這麼迷信啊…」
「你繼續聽我說啦…小兒子…小兒子蔡裕禎生於2011年11月…哈哈哈！怎麼樣？」
「2011年11月…我跟嘉佳離婚是…」
「2011年5月…」
「所以…懷胎九月的話…懷胎九月的話…啊！」
「嗯…」
「所以…她還沒跟我離婚就懷了蔡逢亨的孩子！」
「嗯…」
李孟賢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拿著手機的那隻手直發著抖。
「哈哈哈，這下子罪證確鑿，你可以告他妨害家庭了！」
李孟賢這端依舊沉默。
「欸…阿賢，你怎麼不說話啊？」
「嘉佳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李孟賢竊竊低語道。
「欸…阿賢…你還好吧？」
「阿祥…我想…我…我需要冷靜一下…」說完便掛上電話。
李孟賢在一個迴轉處掉了頭，打算殺到蔡逢亨家找他理論去，車開到他家巷口的時候，卻
停下來了。
「可是…嘉佳現在看起來很幸福的樣子，我這麼做，不就等於破壞了她的幸福嗎？」李孟
賢自言自語道。
他在原地停留了好一會，最後還是決定回家。
一進門，兩眼呆滯、身軀僵硬的李孟賢拖著步子滑進客廳，經過玄關處的小茶几時，眼角
餘光掃到擺在上頭的信件，他停下腳步，下意識翻動著那些信件，一個不留神，把整堆信
件全拍到地上了。他嘆了口氣，彎下腰去撿，撿起來了一些，卻有更多又掉回地上。
「吼…」
他再彎下腰去撿的時候，一張落在一旁、有著壯麗風光的明信片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撿起
那張明信片，看著上頭的圖片，翻過來，但見一整片密密麻麻的字。
阿賢，我是小花，你看到這張明信片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台北，搬到花蓮來了，我一個好
朋友在這裡開民宿，我來找她玩，會住多久不知道，反正暫時是不會回台北了。對不起沒
有跟你說一聲就搬走了，實在是因為走得太匆忙，也不想驚動大家，所以…才沒跟大家說
的。我跟蔡逢亨分手了，是我提的，這陣子我想了很多，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一個巴掌
拍不響，一定是我也一直縱容著蔡逢亨這樣對我予取予求，只是當局者迷，我自己沒發現
罷了。謝謝你的提醒，讓我早日清醒，才不會這樣一直跟他耗下去，沒完沒了，把自己的
青春和生命都賠下去了。跟你說喔，花蓮這裡的空氣很好，人很少，很適合散心，你有空
的時候可以來這裡玩玩，我可以當你的地陪！
P.S. 其實…我常常想起你…
在明信片最底下空白的地方，張珮綺留下了民宿的地址和聯絡電話。
李孟賢盯著「我常常想起你」這六個字看，想起了張珮綺那張美麗的臉，美麗卻總是缺乏
相稱的自信，一副眼神永遠是空洞的，現在想來，依然令他心疼不已。他把明信片翻了過
來。
「哈哈，原來是太魯閣。」
李孟賢雙手恭敬地捧著那張明信片走到客廳沙發坐下，反覆端詳著它。
「這個吳嘉佳都不管我的死活了，我還管她幸不幸福幹嘛？」
第二天一大早，蔡逢亨親自開車來李孟賢家接他到記者會會場，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氣
氛相當平和，李孟賢的內心則不斷暗笑，等著等一下給蔡逢亨好看。
到了會場，蔡逢亨講完一串落落長、感謝媒體朋友前來參加的開場白後，終於輪到媒體發
問了。
「曾大力老師，想請問您對於最近的抗議風波，有什麼最新的回應嗎？」某位男記者發問
。
「有，有，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就是…這整起抗議活動的發起人，也就
是國泰醫院精神科賴招弟醫師，她曾經洩漏某位汪姓病人的病情…」
台下一陣譁然。
「我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賴醫師親口告訴我那位汪姓病人的病情，這件事情原本
也沒那麼嚴重，但偏偏好巧不巧呢，那位汪姓病人正好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的好朋友
碰到這種醫生，我能不為他抱屈嗎？」
台下記者們的交頭接耳更加熱絡了。
「除了我朋友汪先生之外，我不知道還有多少賴醫師的病人受害，所以，為了保護你們的
隱私，勸你們還是趕快換醫生吧！至於那些替賴醫師背書的醫界大老，現在聽到我說的這
些話，如果你們還願意幫她背書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只能說你們的醫德有很嚴重的問
題。」
蔡逢亨在一旁聽了喜上眉梢，頻頻點頭。
「曾老師，關於汪姓病人的病情，可以請你跟我們說一下賴醫師對你說了些什麼嗎？」另
一位男性記者問道。
「這個我怎麼能說呢？我要保護我朋友的隱私欸！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跟賴醫師一樣沒品
好不好！不過…我倒是有另外一件更勁爆的事情可以跟你們分享，保證你們會喜歡！」
記著們紛紛瞪大眼睛，蔡逢亨也一臉期待的樣子。
「那就是…我身邊這位…」李孟賢指著蔡逢亨。「增你力集團偉大的創辦人蔡逢亨先生，
他…他…他搶了我的老婆！」
「什麼？」蔡逢亨一臉詫異。「你說什麼？我搶你…」
「蔡老大，你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曾大師，可以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嗎？」一位女記者問。
「喔，當然可以，我很樂意。我和我太太吳嘉佳在2011年5月離婚，同一年的11月，她就
為蔡逢亨生下一個兒子，也就是說…」
記者區驚呼聲連連，蔡逢亨的臉色大變。
「看來大家的算數都很好，也不用我再多作解釋了…」
蔡逢亨從椅子上暴跳起來。「嘉佳是你老婆？」
「你少裝蒜了！最好她都沒跟你提過！」
「她…她真的沒跟我說過這件事…」
「可是…蔡先生的老婆不是叫劉櫻櫻嗎？」另一名女記者問。
「喔，說到這個，大家手機可以上網的現在就可以去查一下，網路上面都有寫，嗯，其實
我都記下來了，我講給你們聽吧！為了壯大增你力，在算命師父的指點下，吳嘉佳不但改
了名字，還從了母姓…」
「蔡先生，請問這是真的嗎？」兩三個記者異口同聲問道。
「呃…這個…」
「喔，還有，我還有一件事情忘了說，那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記者們的追問聲此起彼落。
「呃…沒…沒什麼…」李孟賢原本打算把蔡逢亨跟張珮綺的事抖出來，再捅他兩刀，但想
到這樣可能對自己心愛的張珮綺不利，他才決定不說了。
「曾大師，你快點告訴我們啊！」一位站在很後面的男記者吼叫道。
「對啊對啊！你快點說啊！」其他記者應和道。
「嗯，好，我要說的…我要說的就是…本人…從現在起…正式辭去增你力講師一職。」
此時早已從意氣風發的小泉純一郎變成落魄老年男子的蔡逢亨，對於李孟賢提離職，根本
再也說不出「你敢提，我就告你！」這種話了，只能黯然接受。
說完，李孟賢把蔡逢亨給他的那張支票留在桌上後，就離開會場了。一部分記者追出去，
一部分留在會場裡繼續對付蔡逢亨。
接下來的幾天，李孟賢的住處持續被媒體包圍，他三餐都靠汪家祥從星巴克打包來的食物
飲料接濟，幾天後，吃膩星巴克了，他決定鼓起勇氣出門覓食，在社區大門外面與記者迎
面對上的時候，對於離職風波沒多談，反而告訴記者們他打算把這個房子賣了，請他們多
加幫忙報導。沒多久後，房子果然就順利高價賣出去了。
和買主簽完約的那個晚上，汪家祥和雅惠作東，請李孟賢在台北車站附近一家火鍋店吃麻
辣鍋，還找了老詹一起來，除了慶祝房子順利脫手，也順便幫李孟賢餞行，他第二天就要
去花蓮找張珮綺了。
「阿賢，其實…說真的…我現在想想…當初把你找進增你力，還真是覺得對你不太好意思
欸…」吃飽後的四人靠在椅背上閒聊時，汪家祥說。
「哎呀，這也不能這樣說啦，你當初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也是啦！不過…我當時拋下你自己走掉…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
「說到這個…這個的確是不能原諒！老詹，你說說看，要怎麼懲罰汪家祥這個沒良心的傢
伙？」
「哈哈哈，就…我再去開一間詩集出版社，再找他來當業務好了！」
四人笑成一團。
「對了，你這一趟去花蓮，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啊？」老詹問。
李孟賢笑了笑，說：「現在只想著要去，哪想得到什麼時候回來啊！」
「哈哈哈，說得也是！喔，對了，跟你們說個好消息！」汪家祥瞄了雅惠一眼，臉上布滿
了笑。
「什麼好消息？」李孟賢和老詹異口同聲問道。
「就…」
「我和阿祥要結婚了！」
「真的嗎？」老詹說。
「嗯…」
「你們要結婚了？」
「對啊，他昨天跟我求婚的。」
李孟賢將手搭在坐在旁邊的汪家祥肩上。「兄弟，恭喜你啦！來，我敬你們！」他另一隻
手將酒杯舉起。
「謝謝！」汪家祥和雅惠共同舉杯。
「我也來我也來。」老詹也舉起酒杯。
四只玻璃杯相撞，李孟賢竟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這頓晚餐最後就在歡笑聲中結束。
把車子也賣了的李孟賢，婉拒了汪家祥載他一程的好意，獨自一人坐公車回飯店。車窗外
台北夜晚的景象如昔，不同的是，此刻李孟賢的心境有了轉變，他自認為是好的轉變，嘴
角微微上揚，終而轉為滿臉欣悅的笑容。
十幾分鐘後，李孟賢在飯店門口下了車，朝著飯店大門走去。
「阿賢！」
他回過頭一看，是吳嘉佳。
「妳…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你的。」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這是我們以前最喜歡來的旅館啊！你忘啦？」
「呃…喔…妳…妳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我們進去說好不好？」
「嗯…好吧。」
兩人走進飯店大廳，到裡頭的咖啡廳，找了個位子坐下。
「我…我跟蔡逢亨離婚了！」
咖啡廳裡沒什麼人，桌上兩只咖啡杯冒著陣陣白煙。
「什麼？你們離婚了？」
「嗯，他…他搞外遇被我發現了…」
「他搞外遇被妳發現了？」
「雖然他已經跟那個女的分手了，但我還是說什麼不能接受…」
李孟賢想到了張珮綺，渾身不禁打了個抖。
「他竟然…竟然搞上我小兒子的幼稚園老師…」
李孟賢兩眼瞪大看著吳嘉佳，鬆了一口氣。「幼…幼稚園老師？」
「嗯，很糟吧！」
「嗯，真的很糟，很糟，那…妳現在還好嗎？」
「其實…說真的…我還好…因為…我發現…我一點也不愛他…我…我…我愛的…其實…其
實是你…」
「我？」
「嗯。」
「呃…嘉佳…這…」
「你什麼都不用多說了，我來說吧！當初跟你離婚，全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現在…
我清醒了，我決定回到你身邊…我…」
「妳決定回到我身邊？」
「嗯。」
「所以…妳作這個決定都不用跟我商量一下嗎？妳決定要回到我身邊，妳以為我就會讓妳
回到我身邊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
「嘉佳，我已經不愛妳了，就算妳要回到我身邊，我也不願意跟妳在一起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騙我…你騙我…」
「不，我說的是真的。」
「你說的才不是真的，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說過你這輩子只愛我一個女人，當初我們離
婚的時候，你還一直想要挽回的不是嗎？」
「呃…可是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現在已經…已經不愛妳了…」
「不！我不想聽！我不要聽！你給我閉嘴！」吳嘉佳用手摀住耳朵，五官全糾結在一起。
不知怎麼，這一幕令他想起Chloe上次發飆時的景象，此刻的他只想逃離現場。
「嘉佳，我們之間…已經過去了，我們就…各過各的吧！」
「你…你那天開了那個記者會，把蔡逢亨的事業搞垮之後，就這樣一走了之，現在…我回
來求你，你也這麼冷漠，你這個人的良心到底跑到哪裡去啦？」
「那妳跟他的良心又在哪裡？是你們兩個搞外遇在先欸！有沒有搞錯啊？」
吳嘉佳低下頭，啞口無言。
「既然你們當初只顧自己開心，不顧我的感受，那我現在也不必在乎你們的感受啦，不是
嗎？人，到頭來，都是只會為自己想的，對吧！」李孟賢站起來，在桌上擺了三百塊。「
不過…嘉佳，如果你和皓鈞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還是可以跟我說的，只要…不要叫
我回到妳身邊就好…」
說完他就離開咖啡廳，搭電梯上樓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吃過早餐，李孟賢就帶著簡單的行李，興沖沖地從飯店搭公車前往火車站了
，他手裡始終拿著張珮綺寄來的那張明信片。
這是李孟賢多年來第一次離開台北，踏進火車車廂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滿是孩提時期參加
遠足前的期待情緒。
「我要去找小花了！耶！我要去找小花了！」他反覆說著這句話，過度激動下，那張明信
片被他折了一下，他微皺眉頭，似在責怪自己的粗心。
列車即將開進松山站，速度漸慢下來的時候，李孟賢撥了通電話給張珮綺。
「喂，小花，是我，阿賢。」
「嘿，你好嗎？好久不見了！」
「我跟妳說喔…我…我現在在去花蓮的路上了…」
「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我就知道！哈哈哈！」張珮綺的聲音聽起來異常
興奮，李孟賢感覺自己都要飛上天了。
「那…妳十一點半來火車站接我吧！」
「好！好！十一點半，到時候見！」
李孟賢掛上電話，撫摸著手裡那張明信片，試圖撫平那道折痕，他一邊看著上頭張珮綺寫
的那些字，嘴角一邊泛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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