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南京東路六段-23
深夜的台北街頭，馬路兩旁的店家幾已打烊，只有便利商店、速食店和幾家屈臣氏還營業
著，但燈火一律是通明的，大概是掛心夜歸的人，所以那些已經打烊的店家仍貼心地為他
們留了一盞燈吧！李孟賢每次看到那些鐵捲門拉下來，招牌卻仍亮著的店家，內心總會通
過一股暖流。望著車窗外的街景，在李孟賢腦中不斷盤旋著的，是張珮綺剛才的那個問題
：「如果不做現在這個工作，那要做什麼工作？」李孟賢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只是為工作而
工作了，先前汪家祥還在增你力的時候，他還有那種兩個好兄弟一同為下半輩子、為退休
後的生活打拚的感覺，但自從汪家祥離職後，每天晚上上課，李孟賢站在講台上看著坐在
台下的學生時，總會有個一時半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要打扮成這樣？為什
麼明明心情很低落，卻要裝high？然後還要學生跟著他一起high？雖然汪家祥離開後有小
花替補他的位置，但他和小花的交情並不算深，他們之間並不存在那種革命情感。以前在
貿易公司的那份工作，說實在的，李孟賢也沒多喜歡，但至少當時的他有一個家，不管自
己多麼討厭老闆那張噁心的嘴臉，不管在公司遇到多麼狗屁倒灶的事情，只要想到吳嘉佳
和皓鈞的臉，他就會又有繼續拚搏下去的勇氣，甘願繼續咬牙拍老闆的馬屁，但現在，他
什麼奮鬥的目標都沒有了，老婆兒子離開他，女朋友不理他，連好兄弟都跟他一刀兩斷，
對他來說，現在每天到電視台錄影、到增你力上課只是一種機械行為，彷彿他只是蔡逢亨
的一顆人肉棋子，蔡逢亨每天早上固定把李孟賢從信義區移到電視台集散地——內湖，到
了下午，再將他移往南京東路五段，在那裡停留幾個小時後，再把他移回信義區，如此周
而復始。李孟賢想到這裡，不禁嘆了口氣，司機從後視鏡瞥了他一眼，他並沒有注意到。
這時車子遇到紅燈停了下來，正好停在一家7-11外面，李孟賢往店裡頭看，看著正彎下腰
在貨架旁點貨的店員，心裡猜想那個店員的人生有沒有目標，猜想著在他的生命中是否有
個讓他不顧一切向前衝的理由，還是他也只是某人的棋子，他也只是為工作而工作，內心
極度空虛呢？
車子快開到家巷口的時候，李孟賢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路邊緩慢地向前走著，車燈發出
的強勁白光讓那人加快了腳步，李孟賢趕緊放下車窗，朝外頭喊著：「Chloe！」那人轉
過身來，李孟賢朝她揮了揮手，強光照射下，她臭著的一張臉看起來異常慘白。李孟賢很
快把車錢付了，下了車，快步來到Chloe身邊。
「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這還用問？當然是來找你的啊！你為什麼都不接手機啊？我打了快一百通電話給你了吧
！」
李孟賢趕忙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猛然一看，47通未接來電。
「對不起啦…我剛開無聲…所以…」
「算了算了！欸，你那天不是說…第二天要來我家找我的嗎？怎麼後來沒來呢？我還特別
跟醫院請假，在家裡一直等你一直等你欸…」
「那天？哪天啊？」
「就我們吃飯你跑掉的那…天哪…你…你居然忘了…」
「喔喔喔！我想起來了！對…對啊…我是說過第二天會去你家找妳啊…」
「那你後來怎麼沒來？」
「我…我…呃…」
「你什麼？你今天要是不跟我把事情講清楚，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好…好…把事情講清楚…把事情講清楚…我們…我們上去慢慢講吧！」
從巷子口走進家門的途中，Chloe吱吱喳喳唸個沒完，一會面目猙獰地罵李孟賢沒心沒肝
沒肺，一會又神情柔和懇切地告訴李孟賢自己有多麼多麼想他，搞得李孟賢都快精神分裂
了。進了門，她鞋也不脫就大喇喇直接踏進客廳，一屁股往沙發上一坐。
Chloe的右手臂和右手食指都伸得直直的，指向李孟賢，厲聲說道：「跪下！」
「什麼？」才剛關上門的李孟賢轉過身來，一臉的驚恐。
「我叫你跪下！」
「為…為什麼？」
「跪下就跪下，沒有為什麼！」
「我…我才不要！」
「你不要？你敢不要？」Chloe一把摘下左腳上的高跟鞋，作勢往李孟賢頭上砸過去。「
你不跪我現在馬上扔過去！」
「我就是不跪！好端端的跪什麼跪啊！有什麼話不能…」
Chloe一使力，那只紅色漆皮致命武器便朝著李孟賢的方向招呼過去了。以正常情況來說
，李孟賢不被砸個頭破血流，也是鼻青臉腫了，但這時，李孟賢不知哪來的機靈，整個身
子先是往旁邊一閃，高跟鞋此時撞到門板發出砰一聲巨響，他再重重往地板上一摔，一記
劇烈的悶響貫穿了整個空間，甚至還能聽到從房子最深處反彈回來的微微聲響。
「妳…妳瘋啦？」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的李孟賢，一邊撫摸著疼痛的屁股一邊說。
Chloe站起來，兩條腿一長一短朝著李孟賢走去。「我沒瘋，我就算真的瘋了，也是被你
給逼出來的！你說了要來找我為什麼不來？為什麼？」
「就算我沒去找你是我的錯好了，但妳也不必拿高跟鞋砸我吧！」
「你…你少惹我喔！我告訴你，我還有另外一只喔！你…」Chloe指著自己的右腳。
李孟賢看著這個氣燄囂張、齜牙咧嘴的女人，完全不敢相信她就是那個曾經溫柔、穩重且
不輕易發怒的Chloe。他走到門邊，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只高跟鞋，再按下把手將門打開，
把手中的鞋遞到長短腿的Chloe面前，冷冷地對她說聲：「妳走吧！」
「什麼？你說什麼？你不但不跟我下跪道歉，現在還要叫我走？」
長短腳的Chloe一拐一拐地走近李孟賢，愈靠愈近，李孟賢一步步往後退，都快退到門外
面去了，突然，Chloe往前一撲，整個人倒在李孟賢的懷中，一陣亂拳揮舞，大部分落在
李孟賢的肩膀和手臂上，少數幾拳則揮中了他的臉龐。李孟賢當然不可能任她這樣宰割，
兩條手臂猛然使勁向外畫了個大圓，Chloe順勢往後退了兩步。
李孟賢把手中的高跟鞋往地上一扔，吼著：「妳有完沒完啊！」吼完整個人還不斷發著抖
。這是李孟賢這輩子第一次對一個女人這樣大吼。吳嘉佳離開他的時候，他也沒這麼生氣
，好吧，其實當時的他是比現在還要再氣上好幾倍的，只不過他不忍心對吳嘉佳發怒罷了
，但現在面對這個發了瘋、曾經連未婚妻都還稱不上的Chloe，他可就沒什麼好留情的了
。
Chloe想回話，但那些話卻好像梗在喉頭似的，她大概是被李孟賢的模樣給嚇著了吧，一
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孟賢再度彎下腰撿起高跟鞋，再度遞給Chloe，這次她乖乖收下了。李孟賢站在門邊，
做了個請她離開的手勢。
「我…我不要走…」
李孟賢用力地搖著頭。「妳走吧！」
「那…那我再打給你？」
「再說吧！」
「我…我打給你你要接喔…」
李孟賢沒回應。
「要接喔…」
「好啦好啦，會啦，會接啦！」
「好…那我走囉…晚…晚安…」
Chloe雙腳一踏出門外，李孟賢趕緊將門帶上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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