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冬之華(71-完結篇)
「什麼爛人？你不要亂說喔！」
「妳寫的散文裡面罵得厲害的那個，我把他畫成無臉怪獸的那個啊！」
玉華不作聲，別過頭故意不看Ian。
「怎麼？被我說中啦？」
「這不關你的事啦！」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呢？妳原本要跟我走的，現在就因為他的幾句話，不跟了，當然關我
的事啊！欸…等等…妳剛說…他是在夢裡面跟妳說那些話的？」
「嗯，對啊！」
Ian先是一陣低緩的笑，接著聲音突然拔高，按著肚子尖笑起來，嚇住幾個路人，他們在
人行道上停了幾秒，瞪大眼睛打量著Ian，和旁邊頂著大濃妝的玉華，紛紛露出驚異的表
情，彷彿對於這對瘋癲男女出現在向來平靜的劍橋市中心，感到十分突兀，看夠了，搖搖
頭，再快步離開，還不忘轉頭再瞥個兩眼。
「你笑什麼？笑得人家都在看你了，好不好意思啊你？」
「看我？他們是在看妳吧！妳也不看看自己今天化的這是什麼妝…」
「欸，什麼叫什麼妝啊，這可是瑪丹娜的妝欸！」
「瑪丹娜的妝哪有這樣？」
「這是八零年代最流行的！」
「八零年代？妳好端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不做，去化什麼八零年代的妝啊？」
「要你管哪！」
「該不會…這又是無臉怪獸喜歡的了？他喜歡八零年代的瑪丹娜？」
「他不是無臉怪獸啦，我不准你這樣說他！」
「喔，所以…我又猜對了…所以…妳這身打扮還是為了那個無臉怪獸…老天爺啊，這要是
被James知道，不曉得他會多傷心喔！」
「Ian，你知道嗎？一開始，我還覺得我傷了你的心，很對不起你，但現在…看到你這樣
批評我喜歡的那個人，你知道嗎？我突然覺得你好討厭、好噁心喔！我…我不想再跟你說
下去了…我…我要走了，我的司機還在等我呢！」玉華臨走前，右腳後跟在Ian鞋上蹬了
一下，蹬得他眼眶泛淚，髒話直飆，路人一片譁然。
玉華一步步走遠，Ian一跛一跛追上去，吼著：「妳不要以為化個妖怪大濃妝就可以把妳
那個可悲的真面目給蓋掉！」
玉華停下腳步，轉身，兩手叉腰。「什麼可悲的真面目？」
「妳要不要回到James身邊，竟然還要別人來幫妳決定，而且那個別人，還是個曾經傷透
妳的心的大爛人！而且…而且…最好笑的是，這一切都發生在妳的夢裡，根本不是真實的
，這樣妳也信？如果那個爛人要妳跟我私奔，妳就會跟我私奔囉？妳到底有沒有自己的想
法啊？妳還真他媽的可悲欸！」
玉華異常冷靜。「我可悲？我可悲？你怎麼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樣子啊？我
再怎麼可悲也不會比你可悲啦！你知道嗎？我跟你作個朋友，連你老婆都要譏笑我，笑我
…怎麼會跟一個這麼沒出息的人作朋友，你倒是說說看啊，到底是誰比較可悲？」
「妳…」
「怎麼樣？沒話說了吧！」
「玉華，妳非得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嗎？我們…我們是那麼難得可以談心的好朋友，妳非得
要這樣對我嗎？」
「我們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
「就為了那個人在妳夢裡說的那幾句話？」
「你…你可以笑我傻，傻到去相信夢裡發生的事情，但…這是我和他分開這麼多年以來，
我第一次夢到他，對我來說，我相信這個夢是有意義的，它的意義…比我醒著的時候發生
的任何一件事都要大得多。」
「所以…妳給我的承諾，遠遠比不上那個夢？」
「遠遠比不上。」
「那如果…有一天，妳又夢見他，他在夢裡要妳離開James呢？」
「還沒發生的事，我不知道，但如果真的發生了，也很難說。」
「難道妳就要讓這個人的影子永遠纏著妳嗎？」
「呵，有些人啊，縱使你恨他，卻還是恨不得被他纏得死死的，就算本人不在身邊了，能
被他的影子纏著，也還是得意得不得了，要到處跟人家炫耀的，即使那炫耀常用責備的語
言包裝起來，骨子裡啊…卻還是樂得魂都不知飛哪去了。」
「那這根本不叫恨啊！這哪裡是恨？」
「這是恨，這當然是恨，沒有這種恨作為掩護，裡頭那個…那個卑微而永遠得不到回報的
愛…會讓人一眼看穿，而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剛才那個張牙舞爪的濃妝妖怪這會成了楚楚可憐的小姑娘，Ian的心也跟著柔軟下來，再
也說不出一句重話，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祝福我吧！」說畢，玉華的雙眼在Ian臉龐上打轉著，不禁回想
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和那之後發生的一切，眼眶一下子熱烘起來，緊接著深吸一口氣
，輕拍兩下Ian的手臂，轉身離去。
兩天後的上午十點多，面施薄粉，作「符合李玉華一貫形象」打扮的玉華，攜帶一只行李
箱，出現在劍橋火車站一號月台上，距離火車到站，還有一段時間，感到有些無聊的玉華
左右張望著，不曉得在看什麼。突然，有人從背後用手指頭輕點她的肩膀，轉身一看，竟
是Ian。
「妳…妳要去機場啦？」
「嗯，對啊，好巧喔，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也要去機場，我和娟娟…我們要一起回台灣。」
「喔？那…怎麼沒看到她？」玉華又左右張看了一番。
「她去辦點事情，要我先來這裡等她。」
「喔…所以…你們…」
「她爸爸過世了，昨天晚上…心臟病突發。」
「啊？怎麼會這樣啊？」
「嗯，我們都很震驚…昨天晚上…娟娟跟她媽媽講完電話後，跑來抱著我大哭，後來…我
也哭了。」
玉華若有所思地望著Ian，不發一語。
「她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因為她爸爸最寵她了，雖然管她管得嚴，但還是寵，爸爸對女兒
，就是寵嘛，出錢讓我們在劍橋買房子，也是她爸爸的主意，她昨晚告訴我，我才知道，
原來…原來她一直以來躲著的，怕得要死的，是她的媽媽，而現在…她爸爸走了，她得回
去面對她媽媽，心裡很慌、很害怕，所以…所以…她只好來依靠我了…十幾年來…她終於
…來依靠我了…」
玉華從包包裡拿出一包面紙，遞給淚水就要奪眶而出的Ian。
「不用了，沒事的…」Ian用兩片手掌抹去淚水，重展笑顏，他細長的眼睫毛結成一束束
，是擦不掉的哭過痕跡。
同一時間，玉華看到娟娟從遠處拉著行李走來，火車也正巧進站了。
「好久不見啊，娟娟。」
「是啊！」娟娟一臉嚴肅。
「伯父的事…我很遺憾…」
「謝謝。」
「妳要多保重啊！」
「嗯，我會的。」
月台上廣播響起，要前往倫敦的旅客趕快上車。
「我們…上車吧！」娟娟對Ian說。
「嗯。」
「玉華…那就…再見了，到了新加坡，幫我們跟James問好吧！」Ian說。
「我會的。」
玉華才說完，娟娟和Ian就手牽著手往前端的車廂走去了，她在月台上望著兩人的背影，
心裡有種複雜的感受。廣播再次響起的時候，玉華才匆匆上車，在最後一節車廂挑了個位
子坐下。
十點半，火車準時離站，玉華望著窗外緩緩移動的景，心思不知飄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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