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劫獄
我是劫獄。
確切來說,劫獄並不是我的真實姓名,只是一個代號,
但這個代號不只清楚說明了我的職業內容,更完全取代了他人對我的稱呼。
因為一個死過的人基本上並不存在,當然也不會有姓名可供辨識。
我的專長是進入任何監獄,
並且將目標人犯於監獄中的存在事實與意義完全抹除。
沒錯,我是指任何監獄,不論是哪塊土地上的哪個國家,
所有監獄對我來說都形同虛設,來去自如。
這項成就,除了仰仗我千錘百鍊的訓練成果,
以及幕後支援的神通廣大之外,主要還是依靠我莫名其妙的天生異能。
說是天生,似乎又不太精準,還是讓我從頭說起吧!
不可免俗的開頭,在很久很久以前,
當我還是個七歲孩童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出了場車禍。
當然,這不是場如字面般單純的車禍。
想必你們已經知道,我的父親,是黑幫巨頭的重要左右手,
負責處理一切大老闆想要瞭解與不想瞭解的討厭事務,
簡單來說,就是個頂級殺手兼情報頭子,是大老闆不可或缺的核心助手。
大老闆是以販毒起家,但在許多許多年之前,
他的身分就已經不只是一名國際大毒梟如此單純。
不論是見不得光的齷齰勾當,或著是倍受矚目的政治活動,
處處都有著大老闆於幕後運籌帷幄的黑暗身影。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在國內,
甚至是全世界都能呼風喚雨的大老闆,旗下總共有三個核心助手。
一個負責經營企業管理財務,不論是合法生意或非法生意,
讓大老闆的身價每一秒鐘,都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暴漲。
另一個是貼身保鑣,專職護衛大老闆,
並且確保所有公開或秘密行程都安全無虞,換句話說就是維安特勤兼最後肉盾。
還有一個就是我老爸。
這三個助手與老板身邊的距離各不相同,最靠近的,
當然是分秒不離的貼身保鑣,其次是定期聚會回報的財務主管,
最遠的,則是需要天涯海角到處亂跑的老爸。
你也知道,有時候將死之人躲藏逃竄的潛力與創意,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特別是在大老闆有意多玩弄他們一陣子的時候。
雖然客觀表面上三人遠近不同,
但同樣都是大老闆委以完全信任的絕對親信,
是大老闆視為介乎於家人與部屬之間的依賴存在,每一名都不可或缺。
我從有記憶開始,對老爸的印象一直是模模糊糊,
反而跟老爸派來訓練我們兩兄弟的教官還比較親近。
是的,我還有一名親哥哥跟好幾位學有專精的稱職教官。
哥哥大我兩歲,是天底下我最崇拜與仰慕的人。
我的資質平庸無奇,不管學習什麼都得循序漸進按步就班,
但哥哥不一樣,他是個不世出的天才,萬中無一,
不管什麼學問都一點就通,還能立即舉一反三靈活應用。
還不到十歲,哥哥就已經是個文武雙全的超級男孩,
除了飛天遁地之外幾乎已無所不能,只是暫時受限於年幼肉體上的物理極限。
修正一下,我想只要有合適的裝備,
誰都不會懷疑哥哥鐵定也能俱備飛天遁地的本領。
車禍那天,是老爸難得的匆促假期,
當時老爸剛結束一件原本讓大老闆焦頭爛額的大麻煩,
所以大老闆特別給老爸寶貴的自由陪伴家人。
然後,我們就家破人亡。
身為大老闆的親信要人,太過囂張大意,
舉家到公共場所露面真的愚蠢至極,
因為總是會有一些不顧後果的腦殘經不起挑釁。
現場發生什麼,我根本無法記得,當下只有辦法拼命的哭嚎唉叫,
眼中最後一個有意義的畫面,是媽媽的頭像被炸爛的西瓜一樣四散爆開,
同時爸爸在身體中彈的連續彈跳衝擊下,硬是咬牙催動肌肉撞開車門猛衝出去,
撲倒在地上多翻了個身才掙扎斷氣。
就是這一撲,讓心狠手辣卻震攝於老爸威名的刺客們愣了幾秒,
讓哥哥找到空隙,拉著我倉皇下車逃命。
無數的轟然巨響,在火光下交織成永遠黑白的寂靜無聲。
一顆由後破空追上的灼熱子彈,乾淨俐落鑽出了哥哥的胸口,
另一顆則是不偏不倚貫穿了我的腦袋。
直到我們癱軟落地,哥哥都沒有放開我的手。
非常幸運,對方心血來潮,改為採用單發的手槍給與致命一擊,
而不是像誅殺爸媽一樣,用連發的步槍或衝鋒槍直接把我們打成蜂窩,
否則我們兄弟絕對無法苟延殘喘,百分之百死他個乾淨俐落。
大老闆的眼線人馬分佈全國,特別是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
不用多久,我們就被送到了最頂級的醫院中,接受最頂級的急救醫療,
而且不但襲擊的殺手們全都被轟成亂七八糟的糊爛肉醬,
就連幕後指使者的家屬們,都被全部揪出來滿門抄斬凌遲至死,
曝屍示眾無一倖免。
但大老闆卻獨獨刻意放走了主謀者本身。
這是大老闆無數手段中最嚴厲的懲罰。
根據護衛並照顧我的人員供稱,看到我們被送進醫院的糟糕樣子時,
其實醫生們根本都已經不想救治,完全放棄了這兩個重傷又失血的瀕死孩童。
要不是舉國上下沒有人敢違抗大老闆的意思,
醫生們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力氣來死馬當活馬醫,要不是我們兩兄弟命夠硬,
至少有兩位數的醫療人員,會被大老闆牽怒而一起陪葬,
即使國內專業的醫療人員數目始終不足。
但是奇蹟,終究還是發生了。
我們兩兄弟雙雙存活,只是各自帶著不同的傷疤茁壯成人。
大老闆非常重視血緣與基因,
認定我們一定繼承了老爸超適合出生入死的優良血統,
才有辦法大難不死生存下來,只要嚴加訓練,假以時日,
肯定能填補上老爸死後出現的位置空缺。
但空缺只有一個,兄弟卻有兩人,所以大老闆對哥哥隱瞞了我也倖存的消息,
以手足之死激勵哥哥加倍再加倍的奮發圖強,沒日沒夜拼死拼活堅忍鍛鍊。
在未滿十八歲之前,哥哥就已經成功取代了老爸的地位,
得到大老闆的認可高升為核心三巨頭之一。
當然,沒有人對這個世襲制的決定感到不服,而哥哥所得到的祝賀禮物,
就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任務,目標正是多年前摧毀我們天倫之夢的那個蠢蛋。
哥哥感激涕零的接下任務,迅速出境入境,
找到了那個離鄉背井整容改名離群索居,
畏縮躲藏在汙穢地下排水管路裡苟且偷生,
卻依然沒有一晚能安然入睡的該死大渾蛋。
然後替他補送上了一分應得的遲來謝禮。
沒有人會發現,下水道中漂浮著無數慘不忍睹的骨碎與肉塊,
更不會知道有大量的新鮮血液,稀釋在混濁的汙水廢水裡面。
或許有人會聽到模糊迴盪的嘶啞慘叫,但是那無關緊要,
因為絕對沒有人會特別在意下水道傳來的任何聲音。
至於我,在死過翻生之後,身上就發生了無法解釋的神秘現像。
所有的攝影或錄影器材,都無法精確捕捉我的外型,
不論是多精密專業的光學機械,在它們清晰鮮明的高檔螢幕上,
我的樣子永遠是一團模糊不清的扭曲斑斕,
如果過於勉強儀器對我發揮應有的效能,
有時候這些吃電的傢伙還會直接當機罷工。
我是個身不由己的鏡頭毀滅者,一切攝像設施的終極天敵,
不管我自己願不願意。
這件事帶給了我很多好處,
第一,從秘密出院之後,我就再沒有任何影像資料可供查詢。
第二,我可以任意進出受到嚴密監控的場所,不怕留下紀錄。
第三,我不用擔心被充滿全世界的電子眼睛鎖定分析,
不需要煩惱自己的外表成為被追蹤或比對的線索之一。
現在的人都太過依賴電腦,只要我不存在於資料庫中,
對於絕大部分想找我的人而言,我就等同於隱形一般。
有件事情困擾大老闆很久,那就是並非所有的手下都忠心耿耿,
有些被公家機關逮捕的棄子,會在絕望之中出於自保,
說出一些永遠都不該說出口的事情。
雖然他們遲早會受到懲罰,宣告天下背叛大老闆的唯一下場,
但那也僅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治標不治本。
精益求精,好上加好,正是大老闆對於企業的經營理念。
所以我拿到了一份新工作,也是我這輩子必須永遠堅守崗位的唯一工作,
沒有大老闆點頭同意,我就得一路幹到進棺材才能退休,
當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我真的沒有什麼好不滿的,而且說實話,
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不但薪水高又休假超多,
而且總是能輕鬆勝任。
經過長時間的訓練之後,我可以用意志力增幅自己的特殊能力,
換句話說,就是讓自己在所有的機器底下如同空氣,
不侷限在有鏡頭的東西裡面,除了讓自己在攝影機中完全透明隱形,
真正達到在螢幕上一無所有的境界,連一丁點痕跡都不會殘留之外,
即使是感應式的主被動安全設施,也沒辦法對我產生任何反應,
我不怕觸動任何隱藏陷阱及警示器材。
另外只要是電子式的門鎖或防禦系統,
我都可以讓它們迅速癱瘓失能,乖乖聽話自動打開。
當然,這種無敵狀態的時間不能持續太久,
但對於講究速戰速決的劫獄行動,已經是綽綽有餘的寬鬆限制。
扣除掉機器的部分,難纏的人類問題,
會由大老闆的幕僚幫我搞定,
因為天底下沒有大老闆無法收買或威脅的對象。
不過既然我會寫這封信,
而且還把這封信好不容易送到你們手裡,就代表事情不一樣了。
不久前的那次劫獄,就是我此生對大老闆的最後效命。
好啦!其實那次是我私自行動,
我只是想讓大老闆再多背一條黑鍋而已,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麻煩請把這件事也算在他頭上,就當作我替你們出一份力的代價囉。
經過是這樣的。
我一如往常通行無阻,進入了目標監獄,找到了冒標牢房,
見著了目標犯人,順利到忍不住想唱歌解悶。
如果目標不是哥哥的話。
「哥。」
我打開牢門,如貓踏步,輕聲細語。
「好久不見,你也太慢了吧?」
坐在狹窄的堅硬床板上,哥哥怡然自得的對我打起招呼,眼神一如記憶中那般親切溫和。
「你早就知道我活著,就像我早已知道你活著,是嗎?」
我平淡發問,自顧自坐到了老哥身旁。
哥哥對我的出現毫不意外,如同我也並不意外他不意外。
我們兩個的樣子,完完全全就是一對在閒話家常的普通兄弟,
如果地點不是在牢房裡的話。
「當然!我的就職禮物並不只有敵人的消息。
要不是知道你還活著,並且被大老闆捏於掌中,
在報仇之後我早就自殺了。真正的家人無可代替,
因為靠權力與利益而結合的家人,絕對不會是真正的家人。」
「大老闆留著我們兩個,只是想扣著籌碼,兩頭驅使。」
我摸索著拿出貼身小酒瓶,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老哥。
「嚴格來說,你應該算是意外之喜。
大老闆本來只想要我,天知道你這小鬼會變成X戰警。」
老哥親暱的搥了我一拳,一口就把酒瓶全乾了。
「嘿!」我皺起眉頭抗議。
「別這麼小氣,你也知道,這是老哥最後的享受了。」
「我會帶你出去。」
我盡量讓語氣鏗鏘有力,但實際上心裡卻沒有嘴巴如此堅定。
「我們兄弟總得有一個人負責出面報仇,而有機會的那個人不會是我。」
大哥搖搖頭,心知肚明我這個不成材的小弟本事不夠,
沒有辦法幫他逃出生天,離開這該死的雞巴監獄。
「你讓自己被捕的消息鬧成國際頭條,
就是為了引我現身,想見親弟弟最後一面吧。」
我輕描淡寫轉換話題,算是默認了哥哥的結論。
「當然啦!我總得通知你趕快逃吧!
你專門潛入監獄殺人滅口,從來不曾帶著屍體或活口離開,
這次也不能例外。號稱劫獄的神秘客,可是所有犯人的獄劫呢。」
「這是中國佬那邊散播的文字遊戲。」
我聳了聳肩,對於東方人的幽默不太能懂。
「那場車禍,你弄清楚了嗎?」
哥哥扭扭脖子,鬆弛筋骨,滿臉疲倦。
「完全沒有,我的一舉一動全都受人監視。」
「我想也是。」哥哥點點頭,揭開謎底:「真正的兇手是大老闆。」
「嗯哼?」
我挑挑眉毛,但不意外,因為猜也猜的到。
我已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無知的好騙男孩。
「老爸發現自己得了絕症,時日無多,所以提出退休申請想多陪家人,
對大老闆來說,這就意味著背叛與不忠。大老闆假意批准了,
然後就故意洩漏老爸的訊息與行蹤,借刀殺人讓仇家抄了我們全家。
我們兩個會偶然存活,只是機緣巧合外加大老闆一時興起的戲謔無常。
老爸一輩子最大也是最後的錯誤,就是真以為有不需血緣的親情。」
「我懂。這老鬼永遠都反覆無常,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敲敲腦袋,我突然不想再叫那個王八蛋為大老闆,雖然有點不太習慣。
「我蒐集了一些大老闆的犯罪證據,以汙點證人的身分接受逮捕,
但我知道絕對活不到作證那天。反正都是要死,就要死的有意義,
我要你搶在其他人之前親手了結我,親眼見到我已經斷氣,
讓你沒有後顧之憂,才能放手一搏去報血海深仇,不再受到牽制。」
「看來也只有靠我了,誰叫我是螢幕隱形人呢?
你壓抑著沒有與我連絡或事先商量,絕對是明智之舉。」
我拍拍老哥的肩膀表示支持,從腿側抽出了塗有強烈麻醉性毒藥的匕首。
男人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
有時候只能用行動表示,尤其是想要一肩扛下某些責任的時候。
「不要讓我失望,更不要讓你自己失望,最重要的是,不要讓家族失望。」
不等我回答,老哥就猛然握住我的手用力一拉,利落把刀刃送入了自己心窩。
身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職業殺手,老哥就連在自殺上面都這麼帥氣專業,
不讓我這個弟弟有展現脆弱的猶豫機會。
故事說完了!
老哥與我蒐集到的證據,全都放在信上註明的地方,
不怕死很慘的話就去挖出來用吧!
我不知道正在看信的你可不可靠,反正這也無關緊要,
只是我聊勝於無最後的一搏,而且你一定會按照我的計畫走。
因為當信件自動輾轉發送到你手中,就代表我辜負了家族的期望,
沒能手刃這隻外殼又硬又厚的老烏龜,而收到信件的你,
不管是不是接受賄賂在替老烏龜做事,都已經百分之百死定完蛋。
因為天底下沒有祕密,老烏龜絕不信任任何人,
除了拿著證據尋求庇護之外,你根本別無選擇。
算你倒霉囉!想報仇的話,就到地獄來找我吧!
最後,告訴你一個在壓力下生存的小秘訣,保持幽默。
老哥跟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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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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