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冬之華(25)
二月中旬的一個週六，一大早，玉華和James散步到兩條街外一家花店買花。飯桌中央那
只透明施華洛世奇水晶花瓶裡的玫瑰，得定期更換。水晶花瓶是James一個朋友送他倆的
結婚禮物，當時光想著要擺哪裡就傷透腦筋，最後決定放飯桌上，但又不能讓它空著，兩
人曾經想過插假花，最後還是決定擺新鮮的玫瑰，說是要幫忙「振興農業」。花店座落在
馬路邊，是這個劍橋市郊小村中最主要的一條馬路，兩旁幾乎都是住家，偶有大片綠地和
「簡易版」的兒童遊樂場穿插其中，商家甚少，這花店和玉華常去買果凍的那個商店，供
應了整個村子生活機能的絕大部分。
典型的大不列顛陰鬱天色矇著這個小村，天氣一差，玉華人就特別敏感，散落一地的枯葉
，冒著熱氣的咖啡杯，甚至連鄰居小孩的笑聲，都能成為她嘆息的理由，這毛病玉華自己
清楚得很，某種程度，她根本是故意裝的，天氣不好有什麼好拿來這樣大做文章的？又不
是世界末日，但她就是喜歡搞得這麼戲劇化，總覺得那是陰天裡必然的風景，灰天搭襯一
張悵然若失的臉與一顆過度敏感的心，是最最上乘的藝術品了，遠遠強過她在咖啡店裡孜
孜矻矻，耗盡腦汁所寫下的每一首詩和每一篇散文。天真爛漫如她，豈能容許自己不成為
這藝術品的一部分？
「大家都說大城市裡的人冷漠，我倒不這麼認為。」在往花店的途中，玉華幽幽地說。
「喔？妳覺得這裡的人比市中心的人冷漠嗎？」
「倒不是，我覺得全劍橋的人都很冷漠，對我來說，劍橋市中心也不算是大城市，我說的
大城市是要像台北，像倫敦那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的。」
「在那樣的地方，妳覺得人們反而比較親切？」
玉華點點頭。
「怎麼說？」
「高樓大廈雖然給人一種壓迫感，但也能讓那些被壓迫的人們團結起來。走在台北或倫敦
的街上，我自然就有一種安全感，看到街上的人，即使不跟他們打招呼，不跟他們交談，
即使和他們之間不存在那種形於外的親切感，但我總覺得自己能同理他們內心的感受，能
猜出他們普遍的煩惱與快樂，但在這裡，房子蓋得這麼矮，每個人頭頂上都是一片自己的
天空，即使他們熱情地跟我打招呼，我還是會覺得他們的世界離我很遙遠，他們每個人的
心都像海洋一樣深，對我來說，那反而才是一種真正的冷漠…」
「老婆，妳真不愧是大作家欸，隨便出口就是一篇文章，我看啊，妳還是趕緊把工作辭了
，專心寫作，早日成名吧！」
「你去做你的白日夢啦！」
玉華苦心營造的「藝術氛圍」被James破壞了，氣得想找他理論，但想想還是算了，他是
無辜的，根本不知道有這「藝術氛圍」的存在，破壞了，當然也是無心的，跟他理論也是
白搭。每次遇到這種情況，玉華總會特別想念小禾。
買了一大束娟娟最喜歡的向日葵，今晚她和Ian要來家裡作客，玉華想把禮數做得周到些
。說實在的，玉華還是有點害怕娟娟會臨時變卦，捨棄自己心愛的玫瑰改買向日葵，投娟
娟所好，多多少少帶有希望今晚一切圓滿的意思。
門鈴響的時候，玉華正在關著門的廚房裡炸蝦球，跟廚房裡的煙霧警報器比起來，廚房外
頭門廊上的那一個要敏感許多，如果煎東西炸東西不把門關起來，裡頭那個還沒響，外面
那個可早就叫得呼天搶地了。飯菜都上桌了，玉華還沒聽到門鈴聲，以為娟娟又食言了，
憂心忡忡地跑到客廳，要問James是不是又接到娟娟「我不來了」的電話。一進到客廳，
玉華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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