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悲傷逆流成河01-2

看板story作者 (小四)時間13年前 (2011/07/01 15:35),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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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有一天回家的路上,易遙站在弄堂前橫過的馬路對面, 看見林華鳳站在一個小攤前,拿著一件裙子反覆地摩挲著, 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放回去了。 小攤上那塊「一律二十元」的牌子在夕陽裡刺痛了易遙的眼睛。 那天晚上吃完飯,易遙沒有告訴林華鳳學校組織第二天去春遊, 每一個學生需要交五十塊。 第二天早上,易遙依然像是往常任何一天上課時一樣,背著書包, 一大早起來,去學校上課。 空無一人的學校。在初冬白色的天光下, 像是一座廢棄的醫院。又乾淨,又死寂。 易遙坐在操場邊上的高大台階上,仰起頭, 頭頂滾滾而過的是十六歲的淺灰色浮雲。 [16〕 所有的學校都是八卦和謠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長按照光的速度傳播著,而且流言在傳播的時候,都像是被核爆炸輻射過一樣,變 化出各種醜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節課後的休息時間是最長的,哪怕是在做完廣播體操之後,依然剩下十五分鐘給 無所事事的學生們消耗。 齊銘去廁所的時候,聽到隔間外兩個男生的對話。 「你認識我們班的那個易遙嗎?」 「聽說過,就那個特高傲的女的?」 「高傲什麼呀,她就是穿著制服的雞,聽說了嗎,她最近缺錢用,一百塊就可以睡一晚上 ,還可以幫你用……」 下面的聲音故意壓得很低,可是依然壓不住詞語的下作和污穢。 齊銘拉開隔間的門,看見班上的游凱和一個別班的男生在小便,游凱回過頭看到齊銘,不 再說話。在便斗前抖了幾下就拉著那個男的走了。 齊銘面無表情地在洗手池裡洗手,反覆地搓著,直到兩隻手都變得通紅。 窗外的天壓得很低。雲緩慢地移動著。 枝椏交錯著伸向天空。 「就像是無數餓死鬼朝上伸著手在討飯。」這是易遙曾經的比喻。 依然是冬天最最乾燥的空氣,臉上的皮膚變得像是劣質的石灰牆一樣,彷彿蹭一蹭就可以 掉下一層厚厚的白灰來。 齊銘在紙上亂畫著,各種數字,幾何圖形,英文單詞,一不小心寫出一個bitch,最後一 個h因為太用力鋼筆筆尖突然畫破了紙。一連畫破了好幾層,墨水暈開一大片。 那一瞬間在心裡的疼痛,就像畫破好多層紙。 Bitch。婊子。 [17〕〕 食堂後面的洗手槽。依然沒有什麼人。 易遙和齊銘各自洗著自己的飯盒。頭頂是緩慢移動著的鉛灰色的雲朵。 快要下起雨了。 「那個……」 關掉水龍頭,齊銘輕輕蓋上飯盒,「問妳件事。」 「問啊。」 易遙從帶來的小瓶子裡倒出洗潔精,飯盒裡冒出很多的泡沫。 「妳最近很急著用錢吧……」 「你知道了還問。」易遙沒有抬起頭。 「為了錢什麼都願意嗎?」聲音裡的一些顫抖,還是沒控制住。 關掉水龍頭,易遙直起身來,盯著齊銘看,「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問問。」 「你什麼意思?」 易遙拿飯盒的手很穩。 聽到流言的不會只有齊銘一個人,易遙也會聽到。 但是她不在乎。 就算是齊銘聽到了,她也不會在乎。 但她一定會在乎的是,齊銘也聽到了,並且相信。 「我是說……」 「你不用說,我明白的。」 說完易遙轉身走了。 剛走兩步,她轉過身,將飯盒裡的水朝齊銘臉上潑過去。 「你就是覺得我和我媽是一樣的!」 [18〕 在你的心裡有這樣一個女生。 你情願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給她喝。 你情願為了她騎車一個小時去買驗孕試紙。 你情願為了她每天幫她抄筆記然後送到她家。 而同樣的,你也情願相信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內容,是她是一個婊子。 [19〕 易遙推著自行車朝家走。 沿路的繁華和市井氣息纏繞在一起,像是電影布景般朝身後捲去。 就像是站在機場的平行電梯上,被地面捲動著向前。 放在龍頭上的手,因為用力而手指發白。 易遙突然想起,母親經常對自己說到的「怎麼不早點去死」、「怎麼還不死」,這一類的 話,其實如果實現起來,也算得上是解脫。 只是現在,在死之前,還要背上和母親一樣的名聲。這一點,在易遙心裡的壓抑,就像是 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重重地壓在心臟上,幾乎都跳動不了了。 血液無法回流向心臟。 身體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來。落不到地面上腳踏實地。所有的關節都被人拴上了銀 亮的絲線,像個木偶一樣地被人拉扯著關節,僵屍般地開闔,在街上朝前行走。 眼睛裡一直源源不斷地流出眼淚,像是被人按下了啟動眼淚的開關,於是就停不下來。如 同身體裡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淚的形式流淌乾淨。 直到車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色裡,看到坐在路邊上的齊銘時,那個被人按下的開關 ,又重新跳起來。 眼淚戛然而止。 齊銘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盞路燈, 正好照著他的臉。他揉了揉發紅的眼眶。他說, 「易遙,我不信他們說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開關,眼淚流出來一點都不費力氣。 易遙什麼都沒說,扯過車籃裡的書包,朝齊銘身上摔過去。 鉛筆盒,課本,筆記本,手機,全部從包裡摔出來砸在齊銘的身上。一支筆從臉上畫過, 瞬間一條血痕。 齊銘一動不動。 又砸。 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個空書包,以棉布的質感,軟軟地砸到身上去。齊銘站著沒動,卻 覺得比開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過去。 卻像是身體被鑿出了一個小孔,力氣從那個小孔裡源源不斷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 遙跌坐在地上,連哭都變得沒有了聲音, 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動著。 齊銘蹲下去,抱著她,用力地拉進自己的懷裡。 像是抱著一個空虛的玩偶。 「你買我吧,你給我錢……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床,只要你給我錢。」 每一句帶著哭腔的話,都像是鋒利的匕首,重重地插進齊銘的胸膛。 她說:「我和我媽不一樣!你別把我當成我媽!」 「我和我媽不一樣!」 齊銘重重地點頭。 路燈照下來。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暈染開來的夜色。 英氣逼人的臉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經凝結了。 地上四處散落的鉛筆盒,鋼筆,書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誰打壞了一個玩偶嗎? 弄堂裡面,林華鳳站在黑暗裡沒有動。 每一句「我和我媽不一樣」,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圍的氧氣。 她捂著心口那裡,那裡像是被揉進了一把碎冰,凍得發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裡,最後凍得只能吐出來。 可是,揉進心裡的冰,怎麼吐出來? [20〕 同樣的。剛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門就呼啦打開。 母親的喋喋不休被齊銘的一句「留在學校問老師一些不懂的習題所以耽誤了。」 打發乾淨。 桌子上擺著三副碗筷。 「爸回來了?」 「是呀,你爸也是剛回來,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唉呀!你臉上怎麼啦?」 「沒什麼。」齊銘別過臉, 「騎車路上不小心,刮到了路旁樹枝。」 「這怎麼行!這麼長一條口子!」 母親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醫藥箱。」 母親走進臥室,開始翻箱倒櫃。 浴室裡傳來父親洗澡的聲音,花灑的水聲很大。 母親在臥室裡翻找著酒精和紗布。 桌子上,父親的錢夾安靜地躺在那裡。 錢夾裡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遝錢。 齊銘低下頭,覺得臉上的傷口燒起來,發出熱辣辣的痛感。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250.1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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