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夏至未至35

看板story作者 (小四)時間13年前 (2011/07/01 15:01),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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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七七到現場來已經夠讓遇見吃驚了, 可是聽到她剛才那句「我是評審」更是讓遇見有點受寵若驚了。她現在也才知道公司私下 做了多少的溝通工作。 所以立夏在比賽之前才會一直對自己說,遇見你的歌聲肯定沒問題,就算有問題,也會沒 問題的。那個時候遇見還不理解立夏充滿信心的笑容,而現在,終於明白了原因。 遇見是第四個上場。 第三個歌手被三盞黃燈淘汰下去了。 立夏坐在VIP席裡,有點焦急地等待著遇見出場。倒不是擔心遇見會出問題,而是有點迫 不及待地想讓全場甚至全國的觀眾聽到遇見的歌聲。 遇見終於站在了燈光下面,立夏在座位上拚命地鼓掌,搞得身邊三個大男生哭笑不得。後 來還是傅小司把她拉回到座位上坐著,叫她乖乖地聽遇見唱歌。 遇見身後是兩排燈。 第一排是紅燈。只需要一盞,歌手就會被淘汰。所以評審都會很慎重地選擇紅燈。第二排 是黃燈。如果亮起三盞,歌手也會被淘汰。前面三個歌手都是被三盞黃燈淘汰的。 開始的時候現場還有一些嘈雜的聲音,人們都還在低頭議論著什麼,甚至在音樂前奏響起 之後,也沒怎麼小下去。 可是,在遇見的聲音從環繞音響裡面擴散出來的時候,那些人聲,嘈雜聲,咳嗽聲,一點 一點地消失不見,只剩下遇見的聲音,成為空氣裡唯一的交響樂章。和那天在KTV唱歌的 情形一模一樣。 那些詭異而華麗的色澤又重新從地面浮動起來,像是幻覺裡的北極光,在遇見的身邊纏繞 成無法形容的光環。立夏每次都覺得,遇見唱歌的時候,就像一個女神一樣。 於是洋洋得意地回頭去看身邊的幾個男生,段橋一直兩眼發直地盯著台上燈光下的遇見, 沒有理她,傅小司搓著臉,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只有陸之昂低下頭來和她頂嘴,說:「 你得意什麼啊,遇見也是我高中同學啊,而且分科後她是和我同班不是和你啊!哈哈哈哈 !」 立夏被堵得胸悶,可又找不到反駁的話,於是只能繼續聽歌。倒是身旁的段橋一直很緊張 ,整個背都繃得很直,像小學生上課一樣。 立夏俯過身去安慰他說,「喂,不要緊張啊,我們公司都打點好了,而且,你看,唱到現 在,歌曲都要結束了,連一個黃燈都沒有,你緊張個什麼勁啊,呐,快要唱最後一句了, 準備好鼓掌吧,歡迎我們歌壇冉冉升起的……」 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地斷在立夏的嘴裡,像是突然被折斷的筷子,發出清脆的聲響。同時 停頓的還有遇見的歌聲,像遇見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嚨,所有華麗的色澤在瞬間消失,歌聲 像是水一樣被海綿吸收乾淨,空氣裡瞬間安靜到極點,只剩下音樂的伴奏聲,和一聲尖銳 的電子囂叫。 那一瞬間,VIP席上的立夏、段橋、陸之昂、傅小司,甚至連坐在評審席上的七七,都突 然站了起來,所有人都張大了口不敢相信。空氣裡是緊張的氣氛,像是某種透明的物體在 無聲無息地膨脹。 所有人都望著台上目瞪口呆的遇見,望著她一臉驚訝的表情,和眼底的淚水。 還有她背後那盞刺眼的發亮的紅燈。 七七望著周圍的評審,每個人臉上都是安靜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剛剛是誰把紅燈按了下 去。目光從每個評審的臉上一一掃過來,還是沒有答案。 回過頭去,看到的是議論紛紛的觀眾,還有人群裡,被傅小司按住雙手的,淚流滿面掙扎 著的立夏,聽到她因為被陸之昂捂住嘴巴而變得模糊,可是依然哽咽著吼出來的「是哪個 王八蛋按的啊!是哪個王八蛋啊!」那一瞬間立夏傷心欲絕的臉在七七的視線裡無限地放 大,放大,直到占據了所有的視線。 耳邊是立夏的哭聲,和她哽咽的話語。 是哪個王八蛋按的啊! 是哪個王八……蛋按……的啊…… 再回過頭去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遇見消失在幕布後的背影,都來不及看她有沒有哭。 七七的心惶惶然地沉下去。 段橋衝在最前面,立夏和傅小司還有陸之昂跟在後面,一到後台,可是找不到遇見。聽工 作人員說是在化妝間卸妝,於是又跑去化妝間。 在打開門的刹那,映進眼裡的是空曠的房間,還有黑暗裡鏡子前唯一亮起的一盞光線不太 夠的小燈,以及,低著頭坐在鏡子前一動不動的遇見。 ********************************************************************* 在我的記憶裡,那是遇見最傷心的一次哭泣。 我以前好多次看到過遇見流淚,都是倔強得沒有聲音。 可是那天,她趴在段橋肩膀上, 像個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 像是那麼多年的努力, 那麼多年受的委屈,那麼多年來為了音樂而放棄的幸福, 都化成了她的哭泣。 那一刻,站在門口的我好難過。 周圍的人和物都消失不見, 甚至連站在我旁邊我最愛的傅小司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眼前只有哭泣得像在輕微抽搐的遇見。 心裡像是突然被插進千萬尖銳的鋼針痛徹心扉。 如果可以,我甚至願意那天我沒有在現場。 如果我不在的話,也就不會在以後的日子裡, 再也忘不掉那天遇見最後已經嘶啞的哭聲,還有她那張傷心欲絕的臉。 那是我記憶裡,最讓人心疼,最讓人難過的遇見。 ——2003年‧立夏 ********************************************************************* 《光芒舞台》最後在一片混亂中結束。一個歌手都沒有順利地通過所有的評審。第一名只 能空缺。 散場後七七從後台出來,立夏他們已經走了。公司的車停在劇院門口。七七跟著助手朝車 停的地方走去。 關上車門之後,七七沒有再說話。 頭靠在玻璃窗上,低聲說了句,「送我回家吧。」 身邊的經紀人叫司機開車,然後回過頭來對七七說, 「剛剛遇見都要唱完了,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改變主意呢,結果還好你在最後時刻按了紅 燈,不愧是七七啊。哈哈。」 靠在玻璃窗上的七七沒有表情,只是呆呆地看著窗外北京的夜色。那些燈光從車窗射進來 ,倒影在七七的眼裡,反射出層層疊疊的光暈來。 等立夏再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時候,整個冬天已逝。窗外又開始刮起了風沙。樹木的新芽 被沙塵消減了不少的綠色。整個北京看起來灰濛濛的。 死氣沉沉。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 前段時間一直昏昏沉沉地在生活,每次想到遇見都想哭。 遇見又重新回到便利商店上班去了。 因為並沒有順利拿到歌唱比賽的第一名,所以公司讓遇見自己選擇到底要不要繼續簽約立 通傳媒。 因為由現在的情況看來,似乎很難不借助任何比賽捧紅她。 在立通傳媒的最後一天,遇見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抱了抱立夏,轉身離開了立通大廈。 立夏從落地窗看出去,正好看到遇見從大廈門口走出去,單薄的身體,在風裡裹得緊緊的 風衣。立夏喉嚨又有點發緊,可是也沒有什麼辦法。 這些傷痛,終究只有時間才能撫平吧。 七天之後,傅小司的第四本畫集《冬至》舉行首發式。 連續三天都沒有睡覺了。 可是立夏還是不想去睡。拿著程式表一項一項地核對,生怕任何程式出問題。 這本畫集是小司在被媒體批判成隻懂抄襲沒有任何創造力的畫家之後的第一本畫集,所以 ,一定不能有任何問題。 一定不能有任何問題。 每天的工作表都被排得滿滿的。陸之昂被公司調過來負責這次首發式的宣傳企畫。幹通宵 的時候就在傅小司的臥室裡隨便睡一下。 立夏和之昂已經連續三天只在早上睡兩個小時,然後繼續工作。 場地的調動、人員的安排、印刷廠的進度、宣傳冊的印製、邀請記者、發新聞稿,所有的 事情讓兩個人忙得要死。傅小司看著卻幫不上忙。 已經是第四天的早上了。後天上午就是首發式。 「我能幫著做什麼?」傅小司坐在沙發上,有點沮喪地問。 陸之昂抬起頭來,一張疲憊的臉,眼睛裡全是血絲,但還是露出了笑容,這更加讓小司難 過。 陸之昂說,「你什麼都不用做,你的工作都已經做完了。現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敷點面膜什麼的,哈哈,就像前面你一直在熬夜畫畫而我們在休息的時候一樣,你不需要 有任何的內疚。」 傅小司望著陸之昂的面容,心裡掠過很多的感慨。 對他已經日漸成熟起來這個概念在之前只是很朦朧地浮在空氣裡,可是現在,在看著他工 作的時候,在看著他有條不紊地計畫著所有的細節的時候,才會深深地感覺到,他已經不 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衝動的男孩子了。 這也讓傅小司覺得格外振奮。 突然,電話響起來,立夏接起來在一聲「你好,立通傳媒嶼工作室」之後就沒了聲音。 空氣裡浮動出塵埃的味道。 陸之昂抬起頭,看到立夏不知所措的臉,和沿著臉頰滑下來的淚水。 整個工作室有三分鐘沒人說話,之後,立夏才低著頭小聲地說了一句,小司的官司,輸掉 了。 一大顆眼淚砸下來,掉在手中的工作表上,模糊了「冬至」那兩個黑色的大字。 整個晚上都在給律師打電話,結果,那邊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麼官司會輸掉。只是一直重複 著說,電話裡講不清楚,改天出來當面對你講。 「可是之前不是一直都說情況很好完全沒問題的嗎?!」 暴跳如雷。完全不是平日裡溫和的陸之昂。 「很多事情不能在電話裡講,不方便。我已經說了,要當面談一下。」對方的口氣很無奈 。 「不方便?你也知道不方便啊!小司後天就新書發表了!你在這個時候告訴我們官司輸了 ,你叫小司的發表會怎麼做啊!」 「你現在對我發火也沒有用啊。」 「那法院的判決什麼時候發出?」 「明天。」 「怎麼會這麼快?」 「我已經說了電話裡很多事情講不清楚,你別問了。」 「好吧。」陸之昂掛掉電話,然後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打開小司的門,去工作間倒水的時候聽到角落裡有什麼動靜。開始嚇了一跳,後來仔細看 過去,卻發現小司坐在地上,腳邊散落著無數的信封和信紙。身邊是一個好大的箱子,裝 滿了信。 陸之昂想起來這個超大的信箱是用來裝讀者來信的,陸之昂也曾經看過裡面很多的信,那 些鼓勵和支持,很多時候都讓他感動得無以復加,只是表面上還要嘴硬地說,「啊,這麼 多喜歡你的女孩子啊,都夠趕上我一半了。」 走過去,在小司邊上坐下來,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紅紅的,還有一些潮濕。很明顯哭過 了。 陸之昂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難過像潮水一樣湧起來。 「幹嘛不睡覺呢,快點去睡吧,」控制著聲音裡的顫抖,希望給他力量吧,「養好精神呀 。」 「嗯,好。」傅小司抬起頭,那一瞬間的表情像是一隻受傷的小野獸,已經沒有了倔強的 力量,只剩下可憐,陸之昂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呼吸都有點困難,「我馬上 就去睡了,我以前都沒時間看這些別人寫給我的信,現在我想看看,因為我想……以後再 也沒有人給我寫信了吧……」 平靜的語氣。 穩定的語速。可是,可是聾子也可以聽得出來話裡斷斷續續的,哽咽的哭腔。 陸之昂抱過小司的頭,眼淚流下來。「不會的,愛你的人永遠都是愛你的,小司,你一定 要相信。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一定要相信。 你一定要相信我。 哪怕所有人你都不願意相信了。 你也。一定要。相信我。 首發式。早上六點,立夏就已經到了發表會現場。 立夏一直擔心著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所以打電話給遇見,遇見只是跟利夏說:「那裡等 我,我馬上就來。」 傅小司的發表會設在光華國際會展中心的一樓大廳裡,幾乎所有文化界的重要新聞發表會 都是在這裡做的。立夏看著現場的布置,和昨天的一樣。只是在小司的發布展台旁邊又搭 建了另外一個展台。 向工作人員詢問了一下,說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一個唱片的新專輯發表會。立夏還是不太 放心又打了電話回去詢問了公司今天有沒有和別的公司撞新聞發布檔期,怕記者趕新聞有 些就不能來。後來公司又確定了一下準備到場的記者都會出席,立夏才稍微放了點心。 看了下時間已經七點多了,立夏心裡在擔心的問題並不是現場的布置,而是工作室那邊, 也不知道小司的情緒怎麼樣了。因為在離開的時候,小司依然蜷著腿坐在沙發上。他已經 坐了一整夜了。 立夏看著小司的樣子實在是不忍心,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公司高層,顫抖著說,要嘛今天的 發表會……就臨時取消吧…… 結果是公司的總經理WILL都過來了。 WILL站在工作室裡對傅小司說:「小司,每個人都會有困難的時候。就像你現在,如果你 現在放棄了的話,那麼你就是徹底地失敗了。而你如果站起來的話,你會得到每一個人的 喝采的。」 傅小司抬起頭,眼睛裡還有殘留的淚水。他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怔怔地看著空氣 裡的某個地方。 立夏看得心都要碎了。 立夏看了看表,已經快八點了,聽到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過頭去看到遇見跑過來。 立夏突然覺得很感動。於是用力地抱了抱遇見。 「好了,我們去化妝間等小司吧,他來了肯定要急著化妝做造型,」遇見拍了拍立夏的肩 膀,「現在不是我們軟弱的時候,撐過今天上午,然後我讓妳大哭一場。」 兩個人等在化妝間裡。時間從身邊不動聲色地奔跑過去。甚至可以聽到空氣裡秒針轉動發 出的滴答聲。立夏心裡越來越惶恐,感覺像是站在高高的懸崖上被大風一直吹來吹去。 手機突兀地響起來,立夏嚇了一跳,看到螢幕上「陸之昂」三個字趕快接起來,然後,手 機裡傳出陸之昂的聲音,那種聲音是立夏以前聽到過的,充滿著興奮和喜悅,他說:「小 司已經進來了,馬上到化妝間,你們快點準備!」 立夏掛了電話衝出房間,轉過頭,看到走廊盡頭,傅小司氣宇軒昂的臉。 ********************************************************************* 在那一瞬間, 我看到走廊盡頭穿著黑色西裝紮著領帶的傅小司, 像是感覺到了春天在一瞬間就迫近了我的身旁。 他眼中閃爍的光芒, 我高三那年在上海看他領人生中第一個美術大獎的時候曾經看到過。 於是我知道,他沒有讓我失望。 他再也不是那個軟弱的小男孩了。 他是那個帶領著人們衝破悲劇的黑暗之神。 再大的傷痛,都在這一瞬間平息在他完美的笑容, 和清晰而明亮的眼睛裡。 ——2003年‧立夏 ********************************************************************* 化好妝,弄完頭髮,剛好八點五十,九點新聞發表開始。 傅小司在展覽中心的保安帶領下朝著舞台走去。 立夏和陸之昂還有遇見走在後面。 可是,當所有人出現在展區的時候, 每個人一瞬間都像是被閃電擊中一樣喪失了語言。 在傅小司展台後面的巨大噴繪海報旁邊,是另外一張海報和橫幅,上面寫著「著名畫家 馮曉翼最新力作《憂傷的緣分》首發式」。 立夏在一瞬間有點手足無措,轉過去對著小司說,「怎麼會這樣……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的……說到後來都急得要哭了。」 傅小司抓過立夏的手用力地捏了捏,低下頭來小聲地說:「不要慌,沒關係,這沒什麼要 緊的,我會處理的。」 遇見帶著立夏走到第一排坐下來,身後是早就在等候的記者。 陸之昂和傅小司也在台上坐下來。 傅小司的面前是幾瓶香檳,旁邊是壘成金字塔形的玻璃杯。 傅小司在入座的時候朝旁邊看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馮曉翼這個人。 細小的眼睛從眼鏡後面發出微小的光芒來,緊閉的嘴唇,還有尖尖的下巴。傅小司看了看 之後有禮貌地一笑,然後就把頭轉過來再也沒往那邊看過去。 「傅小司先生,請問這次的新作主要內容是什嗎?」 「因為畫集的名字叫《冬至》,所以,是講一個冬天裡的故事,用了很多雪裡的香樟樹來 表現。因為我自己從小到大長大的城市,特別是我的高中校園裡,有特別多的香樟樹。」 穩定的語氣,完美的笑容,優雅的舉止。 「傅小司先生,請問你對於馮曉翼小姐的新畫集發表會和您選擇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舉 行有什麼看法。」 「這個我和我的公司所有的工作人員之前都不知道,我們也是剛剛從裡面出來的時候,才 看到布置好的現場。不知道馮小姐是否清楚我的發表會是在今天的這個時候,不過我們很 早就發布了消息,我想馮小姐或者她公司的人應該能看到吧。」 成熟的回答,適當的反擊。 立夏看著台上應對自如的小司,心裡都想要哭起來了。 誰能相信,這是個在幾個鐘頭之前還縮在沙發上流眼淚的男生呢?誰能相信他現在承受著 的壓力足夠讓一個人崩潰呢? 而且,一直都沒有記者詢問官司的結果問題,看來還沒有人知道那個消息。 空氣裡硬生生插進的一個問題,在那一瞬間,讓所有人都停止了說話。 立夏回過頭,看到傅小司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和坐在他旁邊表情嚴肅的陸之昂。 那個發問的記者站在第三排,手中的麥克風還沒放下去,空氣裡還一直懸浮著他的那個問 題:「外界傳說您的新畫集《冬至》是抄襲去年暢銷的另一本畫集《香樟樹》,請問您對 這個有什麼看法?」 「我……沒有看過《香樟樹》。」傅小司的語氣開始游移起來,立夏可以看到他臉上滲出 的細密的汗,「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畫了香樟就是抄襲《香樟樹》啊?」遇見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過身去,面對著那個記 者,把立夏嚇了一跳,「那是不是畫了梧桐就抄襲了《梧桐雨》啊?要是他還一不小心畫 了白鴿和橄欖枝,那是不是還要告他抄襲了畢卡索啊?你有沒有腦子啊?」 遇見極快的語速讓那個記者一句話也插不進來,反倒是全場的人都被說得笑起來,搞得那 個記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遇見坐下來之後,立夏在旁邊小聲地說, 「我崇拜妳啊,偶像。」 台上的傅小司和陸之昂也對遇見發出讚賞的目光,陸之昂甚至還把手放到下面豎起大拇指 比畫了一下。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為這個新聞發表會就要平靜地結束了的時候。 對面的馮曉翼突然站起來,對著這邊的人說,對面的朋友,我這裡有一份關於傅小司抄襲 我的畫集《春花秋雨》的材料,想聽的可以順便聽一下。 「洪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03年3月22日判決,被告傅小司的《花朵燃燒的國度》系抄襲原 告馮曉翼的畫集《春花秋雨》。判定《花朵燃燒的國度》停止發行,並賠償原告11萬元人 民幣。」 人群安靜了三秒鐘之後突然爆炸起來。 那一瞬間,立夏覺得世界黑暗無邊。 慌亂中朝著展台前擠的記者舉高了麥克風想要聽到傅小司的回答,拿著照相機的記者混亂 地搶著拍攝的角度,甚至旁邊的讀者也紛紛朝裡面擠進來。 陸之昂不得不拿過主席台上的麥克風宣布今天的新聞發表會到此結束。可是,所有的人都 圍在一起了,場面像是失去控制的暴動。 誰都沒有看清楚那個拿著礦泉水瓶的男人是怎麼衝到傅小司前面的,誰也沒有看清楚他是 怎麼將一大瓶裝好的污水從傅小司頭上倒下去的,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的時候,當所有人 回過頭的時候,只看見傅小司站在邊上一動不動,頭髮上西裝上都是骯髒透頂的污水,那 些骯髒的垃圾掛在他的頭髮上,領口上,那些水沿著他的頭髮、額頭、鼻樑朝下面流下來 ,散發著讓人難堪的臭味。 這一刻,世界無比的安靜。只剩下那些滴答滴答的水聲,那些水從傅小司身上流下來,流 到地面上,迅速地匯成了一攤水。 傅小司的眼圈紅紅的,不知道是因為哭了,還是因為髒水流進去,刺得眼睛發痛。 人群裡最先回過神來的是遇見,她罵了一句「你他媽找死啊!」後一拳就過去了,重重地 打在那個男的下巴上,那個男的一下子沒站穩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而這個時候,遇見才看清楚,原來過來鬧的人並不只是這一個男的,人群裡突然閃出三、 四個男人,一齊朝著遇見衝過來,展台上的陸之昂跳下來,把遇見朝身後拉過去,然後衝 上去開始和他們打起來。 那些憤怒積累在心裡已經很久了。 像是那些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流淌的河水。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沒有來由的仇恨,很多沒有來由的嫉妒,沒有來由的懷疑,沒有來由的 憤怒,這些,都在人性美好的一面下暗自滋長著,等待著有一天美好的表層被捅出一個口 子,然後,這些黑暗而骯髒的東西就會噴湧而出,一瞬間占領整個世界。 所有的人都擠在一起,圍成一團,保安被擠在外面無法進來,那些記者沒有一個人勸阻, 所有的人都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舉著話筒攝像機和照相機站在旁邊安靜地抓著新聞,立 夏看著這些人的嘴臉一瞬間覺得那些從前自己一直深深相信的人性,也許從來都沒有存在 過。 x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250.1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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