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夏至未至33

看板story作者 (小四)時間13年前 (2011/07/01 14:46),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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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國際機場的人永遠那麼多。 那些面容模糊的人們匆忙地奔走在自己的行程裡。一臉的疲倦和麻木,大多是穿著黑色西 裝的男人和穿著職業套裝的女人。他們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忙碌的一群。 傅小司和立夏坐在國際到達的出口正對面的星巴克裡面。 傅小司不斷地抬起手腕看表,再有三分鐘三點,三點四十,三點五十七,傅小司心裡越來 越急躁不安。 立夏在旁邊時不時地還取笑他,說感覺像迎接失散多年的戀人,搞得自己都快吃醋了。 傅小司抬起頭瞪了立夏很多次,還是一雙大霧瀰漫的眼睛,這麼多年都沒有改變過。 立夏看著傅小司,心裡也開始回憶起高中時代。 無論是高一時像個野孩子一樣的陸之昂,還是之後變得越來越沉默的他,回憶起來,都是 那麼的清晰。最開始的時候,也是陸之昂將自己帶進了傅小司的世界,從此生命開始了完 全不同的旅程。 之後,誰都沒有想到命運竟然會讓陸之昂從傅小司的世界裡離去, 唯剩下自己。 很多時候立夏都覺得陸之昂有點殘忍,因為誰都可以看到傅小司在陸之昂離開之後的改變 。 本來就不愛說話的他變得更加的沉默寡言,本來就面無表情的他更是難得看到笑容,甚至 在聽到任何關於日本的新聞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留意,即使是走在大街上,也 會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大廈外牆的電子螢幕,又或者在很高的地方,無論是摩天大樓上面 ,還是高大的山脈頂峰,他都會朝著東方發呆。 而現在,離開那麼多年的陸之昂終於重新回到這個世界裡面,立夏想,小司應該是什麼樣 的心情呢? 會不會像自己在大學入學來北京的時候,再一次見到遇見而抱頭痛哭呢? 正在回憶裡的立夏,突然看到小司臉上迅速改變的表情和一雙清晰得如同星辰的眼睛,立 夏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看到通關口走出來的,穿著深色西裝的陸之昂。 陸之昂在飛機上一直跟鄰座的一個小孩子聊天,那是個中國小男孩,去日本旅行回來。陸 之昂因為太久沒說中文的關係,和他聊得格外起勁。 下了飛機,周圍幾乎全都是講中文的人,來往穿梭,那種感覺,是在擁擠的東京街頭無論 如何也無法感受到的。 在行李提取處拿了行李之後從通道口走了出來,抬起頭,就看到正前方揮舞著雙手的立夏 ,和立夏身邊面無表情安靜地站立著的傅小司。 ******************************************************************** 看著面前的小司,我竟然有一瞬間的錯覺, 像是時光迅速地倒流回淺川香樟下的歲月。 我伸開雙手抱了抱他,四年過去了,儘管稍微有了點男人挺拔的骨架, 可還是格外的單薄。那些記憶深處的畫面全部浮現出來, 我在一瞬間竟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而在周圍喧鬧的人聲和飛機起落的巨大轟鳴聲裡, 耳邊是小司哽咽著說出的那一句,你回來了。 ——2002年‧陸之昂 ******************************************************************** 車從機場出來,陸之昂很新鮮地看著北京繁華的街道和耀眼的夏日陽光。 「對了。」傅小司問他,「你打算回國工作了嗎?」 「嗯,已經找好了。」 「這麼快?」傅小司有點不相信。 陸之昂咧開嘴笑了笑,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哦」了一聲,然後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 遞給傅小司。 傅小司白了他一眼,沒有接,說:「我又不會日文,你給我我也看不懂呀。」 倒是立夏拿了過去,不過在看了一眼之後就是一聲像見到鬼一樣的尖叫,把旁邊的傅小司 嚇了一跳。 「你叫什麼啊。」傅小司揉了揉被震得有點嗡嗡作響的耳朵,沒好氣地說,「名片上又沒 印著日本首相陸之昂。」 「不是……是……」立夏有點結巴,於是把名片遞給傅小司,「你自己……看吧。」 傅小司滿是疑惑地拿過來,結果看了一眼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 抬起頭看著一臉臭屁模樣的陸之昂,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名片,確定沒有看錯,上面印著中 文:立通傳媒,宣傳行銷部副經理,陸之昂。 「搞什麼飛機啊……」傅小司還是沒明白過來。 陸之昂嘆了口氣,說,我在回國前就已經和他們聯繫了呀,並且把履歷表什麼的統統寄過 來了。 正好我們學校的一個中國籍的老師和立通傳媒有些交情,我知道這是你在的公司,而且他 們待遇也不錯,就決定來了呀。 這個名片是他們寄給我看的樣本啊。 說完後就繼續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沿路的樹木飛速倒退。車廂裡安靜了幾分鐘,之後陸之 昂緩慢地說,「小司,我在高中的時候,就說過有一天我們一定要並肩打天下,一起開創 事業,你還記得嗎?」 你還記得嗎?我當然記得。 沒有出口的話是,你曾經說過的那些話,我統統都記得。 車直接開回了立通傳媒大廈。 立夏打電話到他們經常去的一家酒吧訂了個最大的包廂,然後又打電話叫了遇見七七,兩 個女生在電話裡都尖叫起來,大聲吼著,「啊!啊!啊!啊!這個禍害終於回來了呀! 」 立夏被公司的電話叫到樓上去了,傅小司說他先洗個澡,就進臥室去了。 陸之昂坐在工作室裡,打量著周圍亂七八糟的東西,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原畫,心裡不由得 讚嘆小司的畫又進步了。 無聊就玩了會兒小司的電腦,桌面上有個檔夾叫《小昂的信》,打開來竟然是小司把自己 寫回來的每封Email都整理成了文檔,一封一封地按日期排列著。陸之昂一封一封地打開 來,很多內容自己都忘記了,小司卻全部保留了下來,甚至連「今天的東京下了場好大的 雨,我一天待在房間裡沒有事做」也保留了下來。那些信裡的文字全部復活過來,帶回東 京的櫻花和落雪,帶回四年東京的時光。 陸之昂把腳蹺起來放到桌子上,雙手交叉在腦後,聽著傅小司在房間裡洗澡時嘩嘩的水聲 ,嘴邊露出燦爛的笑容,像是夏天裡灑下的透明的陽光。 「嗯,真好,我回來了。」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空調開得很強,涼風吹在皮膚上起了細小的顆粒。大大小小的酒瓶擺在茶几上。有些直挺 挺地站著有些東倒西歪。桌面上也灑了很多的酒,順著桌子邊緣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積 成一攤水。 窗戶隔絕了外面燥熱的暑氣,以及此起彼伏的喧囂。 還好今天晚上自己喝得少。 小司遇見和七七三個人都已經喝得在沙發上東倒西歪了。 立夏靠在沙發的靠背上,看著眼前的這些朋友,眼睛有點微微地發脹。 陸之昂把外套脫下來披到熟睡的傅小司身上,用手輕輕托起小司的頭,然後拿了個沙發的 靠墊放到他的脖子下面去。回過頭來望著立夏,低聲說,「嘿,妳還好吧?」 「嗯,我還好,就是……」喉嚨哽咽著,聲音從胸腔中斷斷續續地發出來,「有點想哭。 」 還沒說完,兩行眼淚就流了下來。 「喂,之昂,你睡了嗎?」 「還沒有啊。」 「你想哭嗎?」 「哈,其實我在你之前就已經悄悄地哭過了呢。只是沒被你們發現而已。」 「我也是,我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我想小司也是吧,我有好多年沒有看到他像今天這 樣鬧得像個小孩子了,大口地喝酒,笑得瞇起眼睛,露出整齊的牙齒。我看多了他在通告 時完美的標準笑容,生活中他那種真正從內心發出來的笑容,在我的記憶裡卻變得好模糊 。」 「嗯,已經四年過去了。在日本的時候,每到一些特別的日子,比如春節比如小司的生日 ,比如學校的校慶的時候,我就會很想念你們。因為長大了,不會像以前那樣隨便地哭哭 鬧鬧了,所以也只能隱藏著自己的情緒,只想快點完成學業,然後回到曾經的世界……這 幾年,小司應該很辛苦吧?」 「非常的……辛苦。你在國外不知道,我每次看到那麼努力的小司,心裡就會想哭。」 「屁咧。你以為我不上網啊,我也每天都搜索關於小司的新聞啊,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從一 個默默無聞的小畫家,到現在大紅大紫的時尚的暢銷畫集作者,畫集賣這麼好的,也就日 本的一些著名畫家可以賣到這裡量啊,在內地來說,還真是很少呢。世人總是認為別人的 地位或者成就都是僥倖得來的,可是在我的心裡,每一個站得比別人高的人,一定比別人 忍受過更多的痛苦,也付出過更多的努力。」 「可是,所有人眼中的小司都是個幸運兒,一帆風順,事業成功,無數的人追捧。但在我 的眼裡,他是個比誰都辛苦的人,太多的委屈,刁難,算計,他都忍了。」 「……是嗎……」 「嗯。發燒的時候也需要打起笑臉坐在台上簽售,一簽就是兩、三個小時。通告多的時候 也沒時間吃飯,只能在從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的車上咬兩口麵包喝點純淨水。看不慣他 在同輩裡出類拔萃的人總是胡亂編造著他的新聞,造謠,中傷。有時候簽售的場面控制不 了,書店會強行終止進行,可是讀者都不知道為什麼,於是就以為小司耍大牌,有時候還 會拿著小司的書衝到他面前當著他撕掉。這種時候小司通常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把書撿起 來,然後低頭走回後台……總之……很多的委屈,他都不怎麼講,上很多通告或者節目的 時候,也只是喜歡講生活中開心的好玩的事情……」 「他真的長大了呢。離開的時候,我還在想,小司什麼時候可以變得勇敢和堅強呢。因為 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雖然看上去他是一副冷靜的樣子,其實只是有著冷酷的外表,內 心卻柔軟得像個嬰兒一樣。所以我都好擔心怕他到社會上會受到很多的傷害。現在看來, 他比我想像的要堅強很多呢。」 「那些嫉妒著小司的人們,總是說他是被別人商業包裝出來的,說他是運氣好,說他的東 西沒有價值,可是,我可以對天發誓,小司是我看過的最努力的人。那些說著風涼話的半 紅不紫的畫家,活該沒人喜歡他們!」 「哈,你的脾氣還是沒改呢,臭小孩一個。」 立夏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陸之昂站在窗戶面前,稍微把窗戶打開了一點, 外面悶熱的空氣就洶湧地襲來。 把窗戶關上。回過頭去看著睡在沙發上的幾個人,立夏、七七、遇見,還有從小和自己一 起長大的小司,心裡是無數難以言說的情緒。 這些情緒都在夏天的炎熱空氣裡微微地醞釀,發酵,然後擴散向更加遙遠的地方。 房間的黑暗裡,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緩慢而沉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夢境。在夢境裡, 哭著、笑著、或者沉默著。 陸之昂在小司的腦袋邊上坐下來,伸手幫他理了理凌亂的頭髮。感覺小司像自己的弟弟一 樣。夢中的傅小司翻了個身,不太清楚地說了一些夢話,其中的一句陸之昂聽清楚了,是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陸之昂的心朝著深不可測的夜色裡惶惶然地沉下去,帶著微微湧起的酸楚的感覺。 早上被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音吵醒,立夏睜開眼睛看到手機在地上震來震去的,拿起一看是 公司的上層打來的電話,慌忙接起來。 「喂,我是立夏。」 「傅小司人呢?」 「和我在一起。有什麼事情嗎?」 「電話裡說不清楚,你們兩個現在馬上回工作室。回來就知道了。」 掛了電話立夏的心開始莫名其妙地亂跳起來,電話裡公司的語氣聽上去好像發生了什麼不 好的事情。可是能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呢?想不出來。 於是搖醒了傅小司,又吩咐酒吧老闆等遇見和七七醒了之後分別叫車送她們兩個回去。 路上傅小司繼續靠著陸之昂的肩膀睡覺,而立夏坐立不安的神色讓陸之昂有點覺察。 「有什麼事情嗎?」陸之昂問。 「不知道,電話裡也沒說清楚。」 「不知道你還擔心啊。」 「就是因為不知道我才擔心啊,立夏的聲音聽上去都像要哭了。」陸之昂心裡也微微掠過 一絲恐懼。低下頭看看肩膀上的傅小司,沉睡的面容無比的平靜。 工作室裡坐著三個人。三個人都是公司的上層。看得出來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立夏走 進工作室的時候就感覺到了。 直接主管工作室的負責人Aron朝著桌子上指了指,立夏順著看過去,就看到一疊厚厚的報 紙,最上面的那張報紙的頭版就是傅小司的一張大頭照。 立夏再一看就看到了頭版上的那個大大的標題,那一瞬間簡直像是五雷轟頂一樣,內心突 然滾過了無數悶響的巨雷: 著名畫家傅小司暢銷畫集《花朵燃燒的國度》涉嫌抄襲! 原告馮曉翼近日起訴! 手中的報紙滑落下來,掉到地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傅小司走過來拿起報紙,面無表情地讀著,在一行一行地把那些文章看完之後,傅小司突 然想起了陸之昂回來的前一天自己接的那個電話,報紙上的報導和那天接的電話有很大關 係,可是自己的回答全部被篡改或者巧妙地拼接到了另外的地方。 「請問你在畫《花朵燃燒的國度》之前看過《春花秋雨》嗎?」 「看過啊,一年前就特意去網上看了,因為要畫《花朵燃燒的國度》。」 「那請問看完《春花秋雨》對你有什麼影響嗎?」 「我覺得很好很漂亮,那就是我想要的那種風格。」 「相對於你而言,《春花秋雨》的作者應該比你名氣小很多吧,幾乎都沒人知道她的。」 「是啊,所以我才會去用她的那種風格,因為很少有人看過她的畫。」 「那就是說你在畫畫中是在臨摹她的繪畫風格了?」 「嗯,應該是吧,像我們從小開始學美術的時候就是要臨摹很多老師的畫作啊,就算是現 在也要不斷地借用別人的東西,不然就畫不出來。」 「那你知道《春花秋雨》的作者現在起訴你抄襲她的畫作《春花秋雨》嗎?你想要聯繫她 私下解決這件事情嗎?」 「啊!不會吧?那我要和她私下聯繫。」 傅小司躺在臥室的床上。外面的屋子裡,立夏和公司幾個高層在討論著什麼,透過房間的 門傳進來模糊的人聲。 天花板似乎有段時間沒人打掃了,感覺像是蒙了一層灰,並且這些灰都會掉下來。不然為 什麼眼睛這麼澀澀地難受呢? 似乎過了很久,外面漸漸安靜下來了。公司的人應該都走了吧。 敲門聲。進來的是立夏和陸之昂。 立夏看著躺在床上的傅小司,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覺得胸口發脹。她記得以前傅小司被 人罵只會畫小女生喜歡的垃圾時就是這樣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也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 「公司說叫你不要被這件事情影響情緒,好好準備接下來在武漢的《嶼》的第三本畫集的 首發式。」立夏小聲地說著,儘量維持著聲音的平穩。不想讓小司聽到自己聲音裡面的難 過。 「嗯。」簡單的一個字。聽不出任何的情緒。依然望著天花板,沒有動。 陸之昂擺擺手,示意立夏先出去吧。因為他看立夏的樣子都有點要哭了。立夏捂著嘴儘量 不發出聲音,然後小心地帶上了門。 陸之昂挨著傅小司躺下來,陪著他一起不出聲地看著天花板。時間像是流水一樣從身上覆 蓋過去,甚至可以聽到空氣裡那些滴答滴答的聲音。而窗外太陽終於升了起來,穿破千萬 朵細碎的雲朵,射出耀眼的光芒。 在被那些光芒照耀得微微閉起眼睛的時候,陸之昂聽到身邊的小司緩慢而微微哽咽地說: 「你看外面的天,這麼藍,這麼高,我在想,這個夏天又快要過去了吧。小昂你知道麼, 每個夏天結束的時候,我都會覺得特別的傷心。」 我。 都會。 覺得特別的。傷心。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250.1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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