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小馬
有一匹小馬，被名為命運的主人圈養著。
小馬總是幻想，有一天自己會成為威風凜凜的戰駒，
在沙場上以命運之力馳騁殺敵，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長鬃抖擻，鐵蹄鏗鏘，以勝利之風的襲捲姿態縱橫萬里。
小馬按照命運所安排地一切成長，進行命運所設計的鍛鍊，
吃食命運所給予的養分，學習命運所規劃的知識，熟悉命運所要求的技能。
小馬一天天茁壯，一日日長大，每分每秒，都感覺到自己更加強健，
更加有力，已經做好了面對實際磨練的充分準備，迫不急待，躍躍欲試，
想要在夢想中屬於自己的地方揚眉吐氣。
終於，馬廄的大門開了，命運慢步走到渾身是勁的成年小馬面前。
揚起嘴角，命運摸摸小馬興高采烈的頭， 感受著小馬急切灼熱的鼻息，
注視著小馬神采飛揚的眼睛，然後微笑著牽引小馬走向門外的世界，
邁入那光燦耀眼的另一片天空。
直到此時，小馬依然沒有發現命運臉上的笑容，
竟然滿溢著根本不想隱藏的揶揄及嘲弄。
那是最惡劣的鄙夷訕笑，也是命運永遠從容不迫的一貫表情。
離開狹小的單純馬廄，小馬佇足立定，澎湃的心中全是緊張，
被炫目華麗的光線刺激到忍不住閉起了眼。
小馬突然感覺到背上一重。
是了，那便是命運的重量。
對於小馬來說，能夠負載命運就是最光榮的加冕。
但是睜眼一看，小馬發現不對，
因為命運竟然還在遠處，指著一臉錯愕的滑稽小馬捧腹大笑。
原來小馬背上的重量根本不是命運，
甚至也不是華美的鞍韉，而是用來拉動石磨的諷刺軸套。
發愣的小馬還來不及反應，背上就吃了火辣辣的疼痛一鞭。
「動！」
命運只是冷冷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來，彷彿連太長的命令都是過於慷慨的施捨。
小馬邁開步伐，鼓動肌肉，奮力前行，
卻永遠也無法往前一步，只能日復一日原地打轉。
小馬幾乎要被身上日積月累的長期疲倦給崩潰，
就連偽裝成軸套的千斤重擔枷鎖，
似乎也因為吸收了小馬被壓榨出的點點血汗精力，
而在偷偷竊笑著日益增加質量。
小馬天天行進著，旋轉著，喘息著，暈眩著，無窮無盡地垂首勞碌著。
偶爾小馬會鼓起勇氣抽空抬眼，
茫然地看著身旁的無數夥伴，
那些與自己一樣曾自命不凡卻因無力抵抗，
而淪落為只能被命運玩弄操控的悲慘同類。
小馬終於明瞭，命運對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屑一顧，
小馬只是命運所任意奴役嘲笑的無數平凡之一，
牠們共通的卑下代號是微不足道。
小馬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小馬昂然的軀體慢慢枯萎，
小馬挺拔的四肢開始屈服，小馬驕傲的神情已然憔悴。
咬著牙，流著汗，小馬越來越像附近那些只懂霍霍拉磨的沉默夥伴，
被迫付出一切的無價辛勞，卻只夠資格換來以苦澀調味的一日三餐。
小馬幾乎就要放棄希望，放棄思考，
甚至自暴自棄的想要相信自己根本是一頭驢，
一頭天生就應該認命拉磨，否則便一無是處的低賤庸驢。
小馬藉由自貶身價的作賤幻想，意圖來說服自己心裡好過一點，
來欺騙自己試著拋下尊嚴跟夢想，來麻痺軀體及靈魂的濃烈痛楚。
但是小馬終究做不到，因為牠心知肚明自己無法承認，
更不能接受如此終其一生的荒唐結局，
否則當初根本不可能願意靠著乞討呼吸苟活至今。
小馬留下了汗，流下了血，也留下了淚。
即使身上的軸套永無除下之日，難道連卑微的掙扎都不被允許？
小馬想要反抗，也決心反抗。
牠不再因為認命而拉磨，而是為了鍛鍊自己身上的每一分肌肉，
儲蓄需要用上的每一分力氣，累積能夠汲取的每一分經驗而邁步。
牠要讓自己不僅能拖動軸套，更要能拉動整個石磨而放足奔馳，
總有一天，牠會化阻力為助力，帶著所有曾用來禁錮牠的力量，
化為勢不可擋的猛烈衝擊，一鼓作氣突破任何阻擾牠，衡亙在牠眼前的艱困障礙。
小馬知道，這絕對不是妄想，即使命運注定無可違逆，縱然前路已然鋪滿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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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詩歌是最絕望的詩歌 有些不朽篇章是純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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