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別人》30 - 不如不見
傍晚離開醫院後,江聖崴和殷穎兩人在外面用晚餐,回到家後,
江聖崴便來到地下畫室,重拾掌握畫筆的手感,這已是他最近日常作
息的固定安排之一。而殷穎則是到廚房去切洗水果,有時候,她會待
在隔壁的展示廳安靜欣賞畫作。
江聖崴擅長的是寫實畫,但以他現在視線的能見度畫起來格外吃
力,不過藉此機會留下幾張類印象派或抽象主義的練習創作亦無不可,
於是在等候眼睛康復的這段期間,他倒是完成了不少自己也不知究竟
長什麼模樣的畫作。
拿著畫筆與調色盤,面對空白的畫布,江聖崴腦海中浮現剛才醫
生宣布為尹儷曦作定期檢查時發現的好消息。
醫生說,尹儷曦腦中的瘀血有漸漸被吸收的現象,雖然只有幾毫
米,但如果大腦能持續吸收血塊,或許有助於提升清醒的機會,也能
重新評估是否開刀治療。
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他高興得幾乎要叫出聲來,而當他
看向身旁的殷穎,想與她一同分享此刻的喜悅,卻見她似乎愣了一下,
然後才揚起正確的音調,笑著對他說恭喜。
他聽見她用略微乾澀的嗓音,低喃重複了幾次「真是太好了、太
好了……」,然後便匆忙轉身接聽忽然響起的手機,然而她臉上有著
怎樣的細微表情,他依然看不清。
殷穎最近與台灣那邊的聯繫愈來愈頻繁,他經常看見她神情凝肅
地和對方交談,每次結束通話後都會失神好一段時間,最近看他視力
漸佳,有時候還會短暫告假去處理私事……
江聖崴拿起畫筆,對上空白的畫布,想要畫人,卻礙於看不清落
筆的線條而感到有些困擾。
……等一下,他剛才想要畫的人,是誰?
手一顫,畫筆落了地。
緩緩拾起畫筆,江聖崴看著空白的畫布,彷彿看見了浮現在上頭
的模糊人影──還好他看不清楚……還看不清楚。他一定是因為太久
沒看到人,才會一時模糊了尹儷曦的容貌,他一定是因為看不清楚,
才會誤將浮現在畫布上的面容誤認為是殷穎。
深深地做了個呼吸,他將畫筆放回筆筒,也放下了手上的調色盤
──看來,今晚是不能畫了。
起身離開畫室,關燈上樓,來到一樓大廳,他瞥見廚房方向是暗
的──他還以為殷穎會在那裡才對……壓下心中的疑惑繼續上樓,直
到經過尹儷曦的房間發現燈也沒開,又停下了腳步。
她出去了?可能嗎?殷穎不會不告而別的……
這個念頭讓他心裡一震,心跳的力度似乎瞬間悄悄加重。
他走到尹儷曦的房門口敲了兩下,對著漆黑的房內輕喊:「Shaddy?
妳在嗎?」
叫了兩次都等不到回應,他索性打開燈環視了下,果然沒人。
他從二樓到一樓將屋子繞了一圈,感覺到自己臉部的肌肉愈來愈
僵硬──他發覺自己真的很厭惡這種……這種被人拋下的感覺。
就著壁燈微弱的光芒,江聖崴站在客廳中呆立了許久,才再度邁
開遲疑的腳步──最後,他在廚房的地板上找到她。
她沒有開燈,整個人環抱著自己縮成一團,他剛才進來時還差點
踢到她。
「Shaddy?」他在她身前蹲下,微俯身向她,低沉的嗓音中夾藏
了過分的溫柔。
殷穎雖是察覺了他的到來,但卻維持著姿勢沒有動作。
「妳……怎麼了?」
殷穎微微抬首看他,然後又縮了回去,將頭埋在膝臂之間。
她怎麼能告訴他,她希望他快樂,卻不是真的希望尹儷曦醒來?
她怎麼能告訴他,若尹儷曦醒來,一定會「忘記」那一段和平共處的
甜蜜時光,到時候,他又該怎麼辦?
她怎麼能告訴他,她真真切切是心懷不軌而來,怎麼告訴他她卻
不小心愛上他,怎麼告訴他她一點也不想把他還給尹儷曦,而且有多
麼希望他能真正地、好好地看她一眼?
她不能。因為,他還未完全看得見。也因為,她不可能留下來,
更何況他已經有了尹儷曦,尹儷曦才是他愛的女人。
思及此,殷穎將自己抱得更緊了,甚至是隱隱顫抖著。
江聖崴看著被黑暗包圍的她,手指略微抽動了下,但卻忍了下來。
雖然她什麼都沒說,但方才那一瞬間,他似乎能感覺到她洶湧的情緒
波動,甚而竟興起了一股……一股想要擁抱她,想要保護她的衝動──
而這是不被允許的!
不,不僅是不被允許,而且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愛的人是尹儷
曦,他這一生都不可能背叛他的妻子的!
江聖崴靜默地在殷穎身旁坐下,仰視著天花板,試圖找話題和她
聊聊,「是家裡……台灣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抬起頭面視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嗯。」
「出了很大的事?」
她將下巴放在膝上,小臉垂得低低的,「嗯。」
「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想了一下,她脣角扯起一個勉強堪稱為笑容的弧度,然後搖了搖
頭。
他沉默了半晌,卻忽然語出驚人:「那早點回去吧!」
她一愕,脫口道:「可是──」
空氣似乎瞬間凝結了。她不敢將心裡的疑惑說全,而他也不替她
將話接下,兩人間的氣氛頓時詭譎不已。
但其實,他們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他的眼睛尚未完全康復,
從手術後到現在都還沒真正見到她一面,這和他當初要她留下來時約
定的不同!
然而,江聖崴卻刻意假裝忘記,假裝忘了這回事。
因為,他害怕。
隨著近日來視線愈來愈清晰,他發現自己將目光停留在殷穎身上
的時間愈來愈多……他想,這一定是尹儷曦不在他身邊太久,他渴望
被人關愛的心理作祟,才會對貼身照顧自己的看護產生移情作用,也
就是說,那股潛藏在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愫,很可能只是一種錯覺
而已。
也許只要尹儷曦醒來,或等他的眼睛更好一點,能將心力都投入
到工作──或是只要殷穎離開──這股短暫的錯覺就會自然消失。
「可是……你的眼睛還沒完全好,」她的語氣較之剛才弱了不少,
其中某種沉重的無力感,似乎帶有點垂死掙扎的意味,「有些事情
可能還需要人幫忙……」
聽著她缺乏自信的語調,江聖崴感覺心口抽了一下,但仍狠下心
道:「我覺得已經差不多了。開車之類的事情,我可以改搭地鐵或是
計程車,買東西也都交給鐘點女傭就可以了。」
此話一出,形同將她的地位視同與司機、女傭無異,這是在貶損
她的身分,也同時將兩人間可能有的任何情誼都一並歸零,但是,他
必須這麼做。
他想,不論時間是早是晚,殷穎都必須走,不論感情是真是假,
他都無法給任何承諾。只因為,他是個有婦之夫,他從一開始就完全
不該對一個清白的女孩存有任何非分之想。
「說的也是,」殷穎笑得苦澀,她差點忘了自己本來就只是個看
護,「這樣也好,這樣我就能快點回去處理事情了。」
兩人又靜靜地坐了片刻,然後他率先站了起來,看著還坐在地上
的殷穎,明想拉她一把的,卻選擇不伸出手。
幸好,殷穎也並沒有期待,稍微抹了抹臉後很快地便自行起身,
對他道:「早點休息吧,我去關燈。」
江聖崴點頭,先行回房,上樓前,想多看她一眼,卻看不見。
殷穎離開的那一天,他們仍舊說著英文,以「Bye-bye」道別,
沒說「再見」。
別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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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乎要付出多少代價,只求能維持和他之間的平淡幸福
只是當表面的薄弱信任破裂,那以她的生命為代價仍無法挽回的愛情
究竟,是否曾經存在於他們倆人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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