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仙人掌

看板story作者mohlue (莫旅)時間13年前 (2010/12/08 22:28)推噓9(9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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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活成了一顆仙人掌，掌心的淚卻還是滾燙。每當撫摸那些天真致命傷，恨，不能健忘……」　　女歌手溫柔的歌聲透過喇叭，緩緩流淌過房間每一個角落。　　正趴在床上一邊踢著腳一邊看著漫畫的她稍微歪過了頭，看著坐在電腦前聽著同一首歌曲的同居人兼愛人。　　她知道這首歌。這是某個滿有名的女歌手最近新發行專輯中的主打歌之一，雖然不大聽台灣的流行音樂，但因為不論走到哪都會聽到電台在播放這首歌，所以多少還是有點印象，只是不記得歌名、也不記得歌手的名字而已。　　不過，沒想到愛人竟然會喜歡這種音樂。她明明記得愛人比她更狷介、比她還狠，只要是近三年內的流行音樂一律不聽的。　　嘛啊……也許是突然轉性，覺得偶爾聽聽也沒關係，或許會因此發現值得支持的歌手也不一定吧。她這麼想，微嘟起嘴跟著音樂發出幾個不大準的音，她心不在焉地繼續看著漫畫，直到同一首歌曲連續重複到第四次時，她終於忍不住放下漫畫爬起來，走到愛人的身後，伸手輕輕地環抱住他。　　「怎麼了？」沒有回頭的愛人只是注視著螢幕上的報告，將頭微微往後靠，貼著她微溫的身子表示自己有在關心她，十指繼續在鍵盤上飛走。　　「嗯……我在想為什麼你一直在聽同一首歌曲。」雖然不難聽，歌手的聲音也滿棒的，但這麼連續播放下來實在讓人有點……聽膩了的感覺。　　「唔。這歌詞讓我有點在意。」　　「歌詞？」她看向螢幕上的音樂軟體，歌詞一句句跑馬燈的走過，轉過一圈又一圈，再次回到了剛剛吸引了她注意力的那一句歌詞，「這歌詞沒什麼不對啊？不過這句感覺怪怪的。」　　「哪句？」　　　　「『當人活成了一棵仙人掌』那句，人怎麼可能活成仙人掌啊？」難道說不太喜歡喝水跟不怕熱的人，不漂亮又麻煩的人就是仙人掌嗎？好爛的比喻。「就算要把人比喻成植物，至少也該是柔弱的花花草草或者是堅毅的松柏梅竹吧？仙人掌？聽起來就很奇怪，邏輯上完全不通吧？」　　「嗯？仙人掌？喔……也不會不通，事實上是有這個可能啊。」專注在修改報告瑕疵上的愛人隨口回了她一句，有點敷衍，覺得自己也許不是很認真至少很誠懇的疑問被隨便帶過的她鼓起了臉頰，輕輕還抱住他的手收緊，半是賭氣地說著：　　「騙人，你變給我看。」　　被突然勒緊，原本想問她在幹麼的他抬起頭，看見了正好低下頭的她臉上的疑惑與認真，頓了一頓，已經到了舌尖的話就這麼嚥了回去，化為了帶有些無奈的溫柔笑容。　　「真拿妳沒辦法。」　　按下存檔，將報告視窗以及音樂關掉，他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鬆開，從電腦桌上拿了張紙以及鉛筆，走到兩人用來吃飯的小方桌旁坐下，並招手要她到自己旁邊坐著。　　其實不太懂他想做什麼，但因為愛人一向都比自己聰明也比自己懂得更多，所以沒有猶豫，她在愛人身旁坐下，靠著他，看他在紙上慢慢畫出兩個相連、一大一小的圓圈。　　「這個是人。」他說，而她完全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他沒說什麼，只是無聲笑了笑，「這個人也跟其他的人一樣，一開始的時候，還沒有被任何外在的因素影響，所以看起來是圓的……妳知道這個人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嗎？」　　「什麼樣的人？」　　「嗯……我先問妳另一個問題好了。妳小的時候，希望自己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大人？」　　「咦？啊……那個，好像國小以後就沒特別想過了。國小的時候想過以後可能要當老師、要當警察、要賺很多錢……不過長大後慢慢的就不那麼想了。現在的話，覺得當個會讓人覺得『這人還不錯』的人就好了吧。」　　他點點頭。「這個人也一樣，其實沒有特別想過那種事情。圓形的人慢慢的滾著走著，慢慢的長大，慢慢的認識了越來越多人、懂得越來越多事情……」他轉動著那張畫了兩個圓圈當人的紙，轉了又轉，轉了又轉。「然後他發現，雖然他是圓的，但世界不是。這個世界到處充滿了銳角、坑洞，以及滿滿的障礙。學會了快樂以及期待的同時，他也學會了痛苦跟悲傷，他想繼續對這個不順遂的世界抱持希望，卻總是不斷地失望。」　　她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停下轉動紙張的動作，在沉默思考了一下後開口：　　「於是這個原本是圓形的人受傷了。當然那不是任何人的錯，敏感而脆弱的人本來就容易受到傷害。然而從來就沒有人懂得、或者企圖去了解他的痛苦。他想向這個世界解釋他自己，但總是會被誤解。」他在圓形之上畫了一條短短的、向外張揚出去的線。　　「他以為即使世人都誤會他也沒有關係，時間總會證明一切。但等待的每一分鐘都帶有惡意，一瞬間的喜悅之後，是無盡的悲傷。」圓形上又多了一條線。　　「當他想要保護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物時，人們告訴他那是錯的，他所堅持的事物可能會破壞團體的和平，而他是團體中的不安定份子。而當他選擇了沉默，不再為任何事情出聲時，人們責怪他冷漠，責怪他不合群、無法融入團體，是造成團體不和諧的存在。所以不論他走到哪裡，始終都是一個人。開始時是被團體排擠，到了後來，是他排擠團體、排擠他自己。他開始習慣去相信，所謂的『我們』以及『大家』之中，其實並沒有他的存在。」　　又多了一條線。　　「多餘的那個是他，不和諧的那個是他，所有人都說他是錯的。他不怨誰，也不認為自己委屈，儘管會難過，他還是覺得那些人說的都很有道理，他們講的都沒有錯，他相信有問題的、錯的那個一定是他。」　　又多了一條線。　　「『因為錯的那個是自己，所以就算很難過、就算很痛苦也沒有辦法。不可以怪任何人。』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不斷壓抑、不斷壓抑，然後將那個還會在心中哭泣的自己一點點的抹去。」　　　　又多了一條線。　　「日子慢慢過著，他的勇氣與希望被逐漸消耗殆盡，於是他成了個膽小鬼，開始害怕起人群、害怕起自己，甚至害怕起幸福。他從來不曾出於自己的惡意或者意願去傷害任何人，儘管所有人都認為他充滿了傷害性，但其實他一直都比別人更害怕自己是否會傷害到身邊的人……只是沒人相信。」　　又多了一條線。　　「『你只會傷害身邊的人而已。』被不斷這麼指責的他，必須一直克制著想要毀掉自己來成全別人口中所謂『和諧』的念頭，才能說服自己不會在拿到任何尖銳的物品時，企圖將那樣物品往自己體內送去。」他停頓了一下，「……沒有人告訴他，其實他可以哭。所有人都告訴他要笑、要堅強，所以他始終都在練習微笑，最後，他變成了不敢哭的人。」　　他的語氣輕柔平緩，帶著一點低沉、一點微啞，隨著他每說一句，圓形上的線就多了一條。　　一句一條，一句一條。　　最後圓形的人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往外延伸出去的線。　　密密麻麻，看起來就像仙人掌一樣，上面長滿了銳利的刺。　　「……然後，那些人說他冷漠、帶刺、充滿了傷害性，而且人格以及人際關係有問題。每個人都害怕他，包括他的朋友以及他自己，他們都害怕哪天他會不自覺但犀利地用行為或者言語傷害到他們，所以他們會接近，但不會觸碰他。誰看到長滿刺的仙人掌在那還會想要伸手去觸碰甚至用力擁抱住它？」看著再也找不到空間畫上線的兩個圓形，他有些無奈地笑了一笑，用鉛筆的尾端敲了敲紙張。「妳還記得我說這個人一開始的時候，他想成為一個怎麼樣的人嗎？」　　「……他沒有什麼想要特地成為的對象……」她喃喃地回答著，看著那張紙上充滿了刺的圓形，只是看著而已，銳利的黑與白便扎入了她的眼，使她心裡開始隱隱疼痛了起來。　　「啊啊，是啊。」他說，「可是後來他找到目標了。」　　她看向他，一點也不相信前面的敘述只是為了告訴她這是個關於怎麼找到自己目標的故事。　　「他想要成為一個溫柔的人。一個不論對自己、或者對別人都很溫柔，會讓別人在想起他的時候，直覺地認為『這個人很溫柔』……這個樣子的，溫柔的人。很簡單對吧，他的目標。」她直覺地點點頭。　　笑著拍了拍她的頭，注視著那兩個已經無法看出原本模樣的圓形，帶著一種分不清是難過或者感慨的語氣，他像嘆了口氣般，放軟了語氣：　　「他的心願很簡單，就只是想要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可是不論他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不再是個圓形的他，已經全身都是刺，滿滿的，從裡面刺穿然後伸到外面，變成了仙人掌，帶著一身的刺，刺傷自己也刺傷別人，身上永遠沾滿了無法言說的血。他唯一能做到的溫柔，就是將自己放逐在人群之外，不去傷害人、也不想被傷害而已。」　　放下手中的筆，他看向沒有露出半點滿足感的她，聳聳肩，說：故事說完了。　　這就是活成了仙人掌的人。她有些恍惚地想著。插滿了刺，像刺蝟一樣，可是這刺不是為了保護自己所以長在外面，而是從體內，先刺穿、傷害了自己才穿透出來的。　　她覺得自己其實應該要笑，這故事聽起來就很笨，那個人自己要怪自己的還說什麼沒人了解他啊？自以為是悲劇英雄，結果長了一身的刺就自己躲起來自哀自憐，根本就是神經病外加自我感覺良好，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別人同情，就算真的很可憐很不性那也都是他自己想不開放不開造成的…… 　　應該要笑才對，可是她卻笑不出來。心臟那個地方，像是被什麼給壓住了，很重而且很痛，她喘不過氣來。　　「……這樣下去會死的，那個人。」她瞪著那長滿刺的圓形，想像著有個人即使被無數的刺刺穿，明明痛的不得了，卻把血和淚吞下去，擔心自己隨便走動是不是會傷害到別人，明明比誰都還要難過，卻還要微笑的安慰別人，說著自己想要成為個溫柔的人…… 　　視線有點模糊，眼睛很酸，有點睜不開，可是她不敢伸手去揉。　　「他不會死。因為不會死，所以才會變成仙人掌，然而即使變成了仙人掌他也還是活著，他不會死。」　　「不會死，可是會痛。」她倔強的說，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伴隨著無法再被壓抑的鳴泣聲，一串又一串。「他會痛。」　　愛人似乎嘆了口氣。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他要把自己搞成一棵仙人掌。有事情就說出來啊，說出來就沒事了嘛，如果說一次別人不懂那就說兩次三次啊，這種事情有什麼好糾結好難過的？什麼消失就會比較好，總是會有人在乎他吧？幹麼要害怕幸福啊？有夠奇怪的，完全無法理解，我搞不懂啊，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啊……」　　嗚嗚咽咽，一邊哭著一邊質問，說不出明確的原因，心情很複雜，可是痛楚卻清晰而明瞭地席捲上來，不容許她裝出默然的模樣，所以最後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了出來，即使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　　他靜靜的看著哭倒在懷中的她，靜靜的，沒有哭也沒有笑，更沒有難過。　　「……即使不懂也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所以妳不要難過了。」他小聲的說，溫柔地將她抱住，以安撫孩子的方式順著她的後腦摸下，輕拍著她的背。「會為了變成仙人掌的人而哭就夠了，不需要去了解，更不需要為了他們難過。」　　因為愛人的語氣是那麼的淡而且默然，卻又帶著一點無奈以及無措，擺明了不是不在乎，而是已經麻木、不知道該怎麼去對自己所訴說的事情有感情，她哭的更兇了。　　即使是這麼愚笨的自己，也能夠猜得出來，愛人剛剛所說的，有絕大部分──甚至可能完全是他自己。明明很難過、明明很傷心，她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也似乎什麼都作不了，就連想要安慰也沒有辦法，所以，她只能哭而已。　　仙人掌不敢哭，可是她敢。沒人告訴他他可以哭，但他過去無法哭訴的那些，她可以替他哭回來。即使有十幾年的份，一點一點，總是會哭完的。　　她以前所未有的認真這麼想著，然而雖然有想著要安慰愛人，最後卻被愛人抱著安慰了整個下午。狠狠的哭完一場以後眼睛都腫了，微微刺痛著。　　可是愛人臉上看起來總是有些遙遠的笑容，看起來比較有實質感一點了。　　吶吶，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話，請聽聽她的願望吧。　　如果，能夠讓他不痛一點，即使就這麼哭到瞎也無所謂，請讓這個人得到幸福。　　　　　　　　　　　　　　　　　　　　　　　　　　【仙人掌．完】本板第一ＰＯ就ＰＯ這種東西好嗎…我正在反省。( つДと) 我覺得這世界上，有些事情與其知道，不如從來就不曉得來的幸福。無知也許會讓人覺得那很可笑，可是也很幸福。當知道的事情多了，人就會開始猜忌、開始疑心、開始傷害並且武裝自己，最後變成刺蝟或者仙人掌，滿滿的刺，差別只是在於會不會刺傷自己而已。有人問我在聽到這首歌後問我，為什麼是仙人掌？人活成了仙人掌，那是什麼意思？因為我不是寫歌詞的人，也不太懂，所以我只能把我自己對於「仙人掌」的解釋在這篇文中訴說，即使並不完全。如果還是不懂的話，就不要懂，我衷心希望所有不懂的人永遠也不要有懂得的那天。就當我只是在胡言亂語就好了，好嗎？ -- 如果愛情就像躲貓貓，我們只是太習慣躲藏在離鬼最近，卻最容易被鬼忽略的那個地方，蜷曲著身體默默地數著時間，期待著什麼時候會被發現而已。　　　　　　　　　　　　　　　　　　　　　　http://mohlue.blog125.fc2.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17.8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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