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別人》之五:變化
殷穎躺在尹儷曦房間的豪華大床上,仰望較之樓下更為繁複細膩
的房間裝潢,猶豫著這個任務是否應該繼續。
若要從「他們」開始關注江聖崴時算起,也有一年了。
他是「他們」所相中的大魚。為了釣他上鉤,「他們」已足足準
備了半年有餘。然而卻在短短的一個月內,計劃發生兩次脫軌。
先是尹儷曦突發車禍事故,然後是江聖崴的態度180度大轉變。
* * * * *
在他們長期的調查中發現,江聖崴和尹儷曦相處不睦、不時口角,
兩人關係維持在一觸即發的恐怖平衡,甚至三天兩頭有人深夜不歸──
不論是他留在工作室,抑或是她出去和朋友徹夜狂歡。但無論兩人如
何水火不容,尹儷曦卻總有辦法從江聖崴身上挖到揮霍不盡的財富。
一開始,「他們」想從尹儷曦下手,不料經幾番調查與實際接觸,
卻發現她只不過是個稱職的「貴婦」,享用著揮金如土、紙醉金迷、
追逐時尚的生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更別說夠聰明足以使什麼
手段。
這讓「他們」更好奇江聖崴夫妻的關係,由其是──該如何從江
聖崴身上挖掘源源不絕的財富的祕密!
因為,Savy Jiang 是收藏家們私下譽為「當代最有價值的藝術
家」。
因為,Savy Jiang 的作品未來有最大的增值空間。
因為,Savy Jiang 畫的人像畫已經在市場上絕跡,任何一幅都
價值不斐。
不論「他們」能得到一、兩幅Savy Jiang珍貴的畫作,或甚至能
以壟斷的方式經紀他所有的作品,那絕對是享用不盡的財富。
「他們」的計劃一直很順利,從逐步滲透他們的生活圈,到讓「
她」偽裝成尹儷曦以便實際接觸江聖崴……「她」已經假扮成尹儷曦
與不少她的朋友、江聖崴的朋友互動過,都一切順利,不料卻在兩週
前發生重大意外。
尹儷曦發生車禍昏迷不醒──如果她真的就這樣再也不醒來,「
他們」的計劃就要功虧一簣了!
「主策,這個壞消息……我們應該怎麼辦?」當時,身在紐約的
殷穎打了越洋電話請示「無方」中主管謀劃的「寒主策」。
寒主策沉吟許久,反問她:「『影』,妳有什麼看法?」
「『影』不願計畫就此放棄,我們可以換個對象重新切入Savy
Jiang的生活圈。」
「是一個辦法。但沒有人比尹儷曦更適合……」寒主策刻意頓了
頓,「就看妳敢不敢挑戰。」
「『影』不懂主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雖然尹儷曦『現在』陷入昏迷,但妳明天就可以
『替她』醒來。」
殷穎心一凜,立即了解寒主策所指為何。主策要她照樣冒充尹儷
曦,但──「那尹儷曦該怎麼辦?」
「這有什麼難的,我們可以幫Savy『代為』照顧她呀!」寒主策
輕輕地笑了。
「『影』明白了。」
* * * * *
當她化身為尹儷曦,在醫院和江聖崴初次接觸的那一瞬間,她就
發覺「他們」都錯了。
「他們」過去一直認為江聖崴和尹儷曦是互相憎惡的,否則他們
不該總是用仇視的態度對待彼此,但真正見到他本人,她就知道過去
「他們」都誤會了。
至少,就江聖崴單方面來說,他一定是愛著尹儷曦的。
「Lizzie──」
當他接到通知立即趕到醫院,當他趕到醫院立即直奔她的病房,
當他衝入她的病房看不見任何人只看得見她──當他激動卻不忘拿捏
好力道擁抱她的時候──殷穎就完全相信他是愛著尹儷曦的。
他就靠在她的肩窩,她是如此輕易地感覺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還有他瞬間釋放的擔憂與緊繃。
「妳聽見我了、妳聽見我了,對不對?妳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
但她卻必須裝做什麼都不知道。不,她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不……你……」對「她」來說,他該是個陌生人。
他退了開來,她看見他的不可置信以及明顯受傷的表情,然後帶
著幾分恍惚聽完了醫生的解說。
他很容易地就接受了醫生的說法,一點都沒有懷疑,這對「他們」
來說是件好事,但她竟然覺得有點抱歉。
然後,他對著她說了許多話,問了她許多問題,試圖要讓她想起
過去,但「她」當然想不起來。
乍知他極可能深愛著尹儷曦的訊息,讓殷穎一時無法消化,再加
上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喚起回憶的熱切,在在地讓她於心不忍,終究
推託了藉口要他讓她獨處。
他依依不捨又迫不及待地離開後,殷穎做了一個深長的呼吸。
她想,她也需要冷靜一下。
* * * * *
好處總是伴隨著風險而來。
如果江聖崴愛她,尹儷曦的不聰明就能獲得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就能更容易取得他的信任,這點對「他們」有利──但若江聖崴
和尹儷曦之間不若「他們」所探查的那般冷漠疏離,「她」被拆穿的
風險反而會提升不少。
「他們」當初就是看中他們夫妻相處不睦,兩人既互動不多,他
又會定時給她生活費、接受她提出的要求,才會選中尹儷曦為下手目
標,現在卻因這個意外的發現而陷入了兩難。
要如何才能既快速地重新取得他的信任,又必須和他保持距離成
為殷穎當下最煩惱的難題──尤其,在「她」「失去記憶」之後。
殷穎下床走出病房,找到了電話機打算向寒主策報告這個最新狀
況。然而拿起話筒,卻遲遲撥不出號碼。
「嗨,Lizzie,發生什麼事了嗎?」
殷穎一震,想不到路過護士的親切關心,竟讓她嚇了一大跳。
「沒……沒什麼,我忘了電話號碼了。」殷穎將手中握緊的話筒
掛回話機,並暗自責怪自己居然這麼大意。
「妳想要找什麼人嗎?需不需要幫妳聯絡妳的家人?」
「不用了,沒關係,謝謝。」說完她便快步回房,爬上床用棉被
悶蓋柱頭,將整個人藏在棉被中。
該死的,她到底在幹什麼?
她明明不是這樣的──如果寒主策知道她連打通電話都猶豫不決,
知道她竟然在陌生的環境缺乏警戒一定會責怪她的。
「呼──」拉下蒙住頭的被子,她深呼吸了口氣,坐了起來。
雖然很想知道寒主策對這件事會有什麼想法,但不知道為什麼,
她心裡竟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消息還是她自己知道就好了──或許,
是因為時機還不成熟……對!就只是因為這樣而已,等她更確認江聖
崴是真的愛著尹儷曦時,再報告寒主策也不遲。
輾轉反側想了一整夜,殷穎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第二天,江聖崴
果然來接她出院,而他態度的轉變之大,再度讓她驚訝莫名。
他待她很好、很客氣卻又不失熟稔的模樣,就像面對一個久未見
面、遠道而來的老朋友一樣。他熱絡地介紹環境,並且不再勉強她回
憶過去,讓她心裡稍微鬆一口氣時,卻突兀地說出那句謊言──
「我們以前在家,都是用國語溝通喔!」
這句信誓旦旦的謊言,讓殷穎心底蟄伏的不安驟然升起,那股懷
疑就像巨大的魚刺卡在喉中,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去。
「是嗎?」當時的她,只有力氣回答這兩個字。
就「他們」的了解,江聖崴和尹儷曦都來自台灣,但在自家中或
兩人獨處時,也都以英語交談,從他們認識、開始交往起就是如此。
雖然原因不明,卻是非常確定的事實。
殷穎不懂,為什麼江聖崴要欺騙已經失憶的妻子──尤其他可能
愛著她。
躺在尹儷曦的床上,她想著是否有什麼被「他們」所遺漏,想了
半天卻不得其解。
雖然,他看起來沒有惡意,也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但那些他所
不坦白的事正威脅著她。
比如說,剛才才發生的事──
江聖崴帶著她走上二樓,卻在房間門口突然止住腳步。
「怎麼了?」她問。
他愣了好一會兒,終於才回過頭跟她解釋。
「這……儷曦,妳聽我說──」
他皺著俊眉,緊握著她的雙手,卻反讓她察覺他細微的顫抖。
「嗯?」
「因為工作的關係,之前我比較常晚回家,為了怕吵到妳睡覺,
所以……所以我們以前是分房睡的──這邊是妳的房間,我的在那邊。」
他比了比靠近樓梯口以及另一端的房間。
這下她聽懂了,也更確定他正編織著自己都不熟練的謊言。
她知道他們分房,卻不是因為他的工作,而是他們根本難以共處
一室。
「但現在我會比較早回來,所以妳可以──」
「唔,聖崴……我想我還是……」
「呃?怎麼了?搬回來──」他有點失望,又露出急切,「不好
嗎?」
「不、不是,我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感覺到他的壓
力,讓她跟著有點緊張,「我需要一點時間,適應……適應我們的關
係……」
「好、好吧!就聽妳的。」
不知道怎麼地,她彷彿聽到了他心碎咬牙的聲音。
「那妳先休息一下,我就在隔壁,有任何事情隨時可以過來叫我。」
然後他就留下她一人,讓她獲得短暫的寧靜得以整理思緒。
雖然事情到目前都進行得很順利,但多年特務工作的本能卻告訴
她,事情必定不單純。
為什麼實際接觸的江聖崴和「他們」事前調查的完全不同?他和
尹儷曦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欺騙失去記憶的她?他對尹
儷曦難道存有什麼企圖?他們倆人是否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這些疑惑讓殷穎重新豎起不知不覺卸下的防心──雖然,他的氣
質,確實是個很容易讓人疏於防備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麽,打從她和江聖崴實際接觸開始,她心中的不安、
懷疑就愈來愈多、愈來愈大──再這樣下去,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還記得,當初寒主策曾對她說──
「『影』,這是妳的任務。妳才是有最大決定權的人。」
那麼,當她覺得風險太高時,她是否可以隨時選擇退出呢?
為什麼,當她真來到這裡,竟更常興起退縮的念頭?她以前明明
不會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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