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悲歌(下)
樹若無根,樹枯。人若無情,又會如何?
這是不解的謎,因為從來就沒有人真正無情過。
你沒有,我沒有,她也不會有,就連最冷酷的殺手也不可能。
只有一種人才可以稱上是最接近無情的人。
什麼樣的人?
最有情的人,多情。
多情的人。因為多情,千愁百緒,所以無語。
是因無法形容心中那看似雜亂無序卻又緊緊纏繞於心的情,所以沉默。
正因沉默,所以冷漠。又因冷漠,看似無情。
多情卻似總無情。
有人以為無情是張面具,給有情人保護自己的方式。
殊不知那對於多情的人來說,卻是一種毒性強烈的藥。
沒人能看見多情人無情底下臉孔,更不會有人知道底下那張充滿痛楚的表情。
也許它的確是張面具,但絕對不會是拿來保護自己的面具。
曾有一位劍客,名叫阿飛。
在他充滿冷漠的外表下,裡頭還帶著一顆炙熱的心。阿飛,多情的人。
他手上有柄鐵片,冷冰冰的鐵片。
在每一次刺出的快劍下,都是鐵片至冷至寒的回應。鐵片,無情的劍。
多情劍客無情劍,古龍。
接下來的故事,是一根繡花針的故事。是男人的故事,也是女人的故事。
女人心,海底針。
或許,針是唯一一種比女人心還細膩的東西。
《五》
六年,可以很快,也能夠很慢。
若是專心致事的話。六年,很快。
可如果是復仇的話。六年,很慢。
六年,村成了鎮,江湖上再也沒有鬼王這號人物的蹤跡。關於鬼王的消失,眾說紛紜。有
人說死了,也有人說退隱了,更有人說他從來沒存在過。太多撲朔迷離的謠傳,讓鬼王的
存歿更添了分傳說色彩。
鬼王到底在哪裡,到底死了沒有?
這事一直無人出面蓋棺定論,可在有人的心底卻早已蓋棺定論。關於鬼王的存歿,恐怕只
有錢爺與他的錢可以說個明白。
六年青樓生活,童情從每日盼著窗外等一個男人到每日陪著不同的男人灌酒。對於風塵二
字,她用了六年的時間明白。當童四爺病死榻上,她驚覺自己已真是隻身一人。關於窗外
的未來,她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有時,童情會後悔自己對阿九說了那樣重的話。有時,卻也慶幸阿九已經不在自己的身邊
看著自己現在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是想念阿九,不過童情想過一件事情。倘若
阿九現在回來接她,她到底還會不會接受?
這個問題,對於她來說,很難。
「錢爺!又有一個弟兄死了!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第八起弟兄被殺的事情。」一名弟兄氣急
敗壞地從門外跑了進來,急到沒瞧見門上的檻,以至於現在是趴在地上通知錢爺。
「還是同一個傷處嗎?」
「依然在心口上。」
「還是一個血點?」
「是的,錢爺。」
「要你把全鎮新來的裁縫匠都找來,這事辦妥了沒有?」
「錢爺,他們現在都在一個房間裡面。」
「很好,裡面有幾個人、有什麼特徵這些我都要知道。」
「好的,錢爺。」
那名弟兄從地上爬起,往那個即將讓他沒命的小房走去。
良久。
一名瞎子從房裡走出,離了這間都是死人的小房。
「稟告錢爺,剛去審問的小田死了!」
錢爺擊桌。
「裡面的人呢?」錢爺道。
弟兄搖頭道:「裡面已沒有了其他人,不過小田手裡倒是有兩顆東西。」
「呈上來,我要知道裡面握的是什麼。」錢爺道。
「稟錢爺,小田手裡握的是他兩顆眼睛。」
錢爺沉思一會,拍了拍該名弟兄的肩,道:「這是小田臨死給我們的禮物,你快去把鎮上
新來瞎了眼的人都調查清楚。」
「是。」
《六》
他點起一根蠟燭,但這根蠟燭不是拿來照明用。他也不需要照明,因他是個瞎子。
他將一根約莫半吋的繡花針往上面烤去,他想起等了這麼久的日子,就是為了今天,這樣
的時候。
不過在他去之前,他想先作一件事。所以他吹熄了蠟燭,往青樓走去。雖然他是個瞎子,
一路上走起來卻又與一般人沒什麼太大的分別。對於這一路上的花草樹木、小販店家他都
瞭如指掌。
不論是怎麼樣的人,走一條路的次數多了以後,都可以這樣。
他走到青樓旁,過去他走到這裡便不會再走。他不想讓她知道他來看過她,更不想讓她知
道,他已經成了一個瞎子。
童情房裡閉上的窗開了。
童情抬起頭來喊道:「誰?」
在童情抬頭的那一瞬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她曾朝思暮想過來接她的男人
,一個她曾狠狠地傷了他心的男人。
多少年,兩人曾想過若還再遇見彼此,積了多少言語在心頭。可碰了面,卻再也說不出了
。
兩人相對卻無語。無語不是不語,只是還能說的話變簡單許多,幾句簡單的問候。
「阿九,是你?」
「是我,阿九。」
「你的眼睛瞎了?」
「瞎了。」
「是誰讓你變成這樣的?」
「妳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
「妳不想知道。」
「我想。」
「是妳。」
「是我?」
「我從沒離開過這裡。在當初臨走前我認識了一位高人,他讓我跟著他習武。」
「你是在那時候瞎的嗎?」
阿九搖頭,從懷裡拿出一根細針。
「我聽過一件事情。女人的心很細,比什麼都來得細。我不信,所以我花了兩年練這隻細
針,為的就是要證明還有其他的東西比女人心還來得細。」
「練刀上的功夫,是件辛苦的差事。練手裡的細針,苦嗎?」
「不苦,只要有想過這針是為了刺誰,就不會苦。」
「刺誰。」
「起初眼睛好的時候,我時時刻刻都想著刺一個女人,在她心頭刺上一針,看她因心痛而
蹙眉。眼睛越來越不行的時候,我發現我還是想著一個女人,不過不再是想著刺她,因我
已經看不見她的心痛。」
「不用這針刺她,這幾年不就浪費了嗎?」
「我已經瞎了。」
「我知道。」
「有一顆心我卻越來越看得清楚,所以還不算浪費。過了今晚,就更不算浪費。」
「你要做什麼?」
「我想問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妳願不願意跟我走?」
童情沉默,阿九大笑。
「妳不用告訴我答案。瞎了的人除了看自己的心變清楚以外,看別人的心也清楚了一些。
」
阿九從來的窗離開。
《七》
靜夜,無月,有星。
大院,廳堂,錢爺。
錢爺站在廳中,看著廳裡匾額。
「錢,萬能。」
世上若要有些作為,還是得靠幾個銅板。雖然常有人道金錢並非萬能,而且更屬萬惡。更
有人說金錢買不了健康、買不了愛情、買不了幸福。那麼凡是金錢不行辦到的事,就有其
他力量可以做到嗎?人要死了,金錢救不回人的生命,那麼其他力量就可以與閻羅王抵抗
嗎?
錢爺看著這幅錢萬能的匾額,笑。這笑是很多種笑混雜起來的笑,有苦笑、慘笑、開懷的
笑等,太多的笑混在一起,成就了這一淺淺的笑。就與許多顏色加在一塊,就成了黑色一
樣。
有名弟兄拖著一個被綑的瞎子走進大廳。
「錢爺,刺心的兇手就是他。」
「很好,把他留在這裡,下去帳房領賞吧。」
弟兄出了房門,錢爺瞧著瞎了眼的阿九。
「你可以鬆脫手上的繩了。像你這樣刺心的高手,不大可能給這樣抓了進來。」
阿九鬆脫了手上的繩,起身道:「那你應該知道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這些年來,想殺我的人不只你一個。可我不明白一件事,你這樣的瞎子是為了什麼原因
刺我?」
「你這幾年來的財富,你應該很清楚。要不是呈給上頭的一柄玉劍,你不可能在這裡呼風
喚雨,更不可能剁了鬼王的四肢。可惜你應該把他給殺了,這樣他就不會在路邊碰上了我
。我也不可能從他身上習得武藝。」
「為了那柄玉劍?你這瞎子就要刺我?」
「這理由難道不夠足嗎?」
「作為一個殺人的理由,太多。」
「的確,殺人的確不需要什麼理由。」
《八》
一年。
從錢爺給一個瞎子刺了心以後,組織解散,已經過了一年。
童情離了青樓,她重新獲得自由。
看著茫茫人群,她不知何去何從。
四爺死了,阿九失了蹤。
她只能回去以前三人的家。
她推開了門,她笑了。
她發現一根針就插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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