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生死如月
火焰吞噬了整座島嶼，他假裝沒有聽到那些貪婪的窸窣聲，但是心跳聲卻像時常去的
酒吧當中那些瘋狂鼓手下的鼓般，震耳欲聾。
他站在山崖邊，千丈底下的海濤洶湧，雪白色的浪花像是結婚那天妲妮亞穿的婚紗，
被火海吞噬的瞬間，這個親手殺死了所有月族人的兇手露出微笑。
溫暖而如釋重負的微笑。
此後，在也沒有此後，他只需要為現在而活，哪怕只有那短短一瞬。
＊
「很久很久以前啊。」
老人坐在鳳凰樹下，以火炬的姿態在這夏日當中，不曉得土地究竟想傳承些什麼才讓
這樣的火炬破土而出，從爺爺手裡的煙望過去，好像連眼前的樹都不再真實。
「爺爺，是多久多久以前？我再次活過來之前的事嗎？」
他有些無趣的坐在老人身邊，這是第二十二次他轉世，前世的記憶太多太沉重，即使他才
五歲，眼底的神情卻透露了他真切的年齡，一千三百七十一。
那是已經不再蔚藍的海洋，輪迴囚禁了這座島上所有居民的生命，前世的宿命就是未
來的命運，不需要揣測也不需要預知，死亡對他們來說只是幾天的睡眠。
他們是月族人，生死如月。
「是的，坦武，是的，這個故事是你開始能夠轉生以前的故事，那時候你還在襁褓，
你不會記得的，你不會記得神是怎麼替我們銬上枷鎖，不會記得痛苦源自於神在說出那句
話時的微笑。你只是在那裡，被我們帶入即將被毀滅的巴比倫城。」
爺爺說著，把煙吹向天空，從旁邊看起來，那個姿態的老人像是對天空擺出了一個極
其扭曲古怪的憤怒表情。
「是指重生的事嗎？」他認真的看著那個老人斂下了眼，微微的點頭。
「那時候，神給了我們兩個選擇，一個就是我們選的，生死如月，只有圓缺沒有死亡
。」老人夾著煙桿的手被壓出了深深的痕跡，像是他緊緊獰起的眉：「我們貪圖了眼前的
生，像死亡遺忘我們一般遺忘死亡的甜美，選擇了成為月族人。」
你們的生命將成為一個整體，除非所有月族人一齊死去，否則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殺害
一個月族人。同樣的，沒有死亡的你們不能生育，只能在沉睡與清醒間成為一個夢遊者。
神說，說得悲傷而且同情。
「那另外一種死法就是所謂的鳳凰木？」他問，很久以前兩族已經極少往來，即使踏
入他們的島嶼，最終那些會死去的物種也不會留下什麼就消失，對那些物種而言，他們的
生命只是月族人永恆裡的一瞬。
他還記得一千年前，他們曾經住在一起，曾經見識過他們的死亡以及無知的新生，只
是一千年後他們對自己的命運有什麼感受？他不知道、爺爺也不知道。
「對，就是鳳凰木。」爺爺又吐了一口煙，沙啞的聲音參和著濃痰滾動的渾濁聲：「
如嫩芽般出生，帶著未知，然後在火焰中死亡……」
老人的聲音悲傷得像在哭泣，緊皺的眉稍是千年來不曾化解的困惑：「為什麼當時他
們看得出來？他們能看得出來死亡裡頭帶來的希望？」
你們生死如樹，你們的出生終究是為了死去，正因為你們會死，因此你們的生命得以
獲的新生，即使過去帶給你們痛苦，未來帶給你們茫然，重生換來的是無知和空白，但是
我將『現在』當作禮物，正因為你們生命有限，這個禮物才能顯得有意義。
他們稱對岸的人們為死族，原本是輕視，後來不知怎麼的，每個人在提到的時候聲音
裡總會隱隱約約的帶了一些羨慕，驕傲如月族人不會輕易承認自己渴望徹底的死亡，他們
只是談論著、思考著，然後讓那些過往隨著時間沉澱，讓那些想法隨著消逝。月族成了等
死的民族，他們有太多時間，然而日復一日，最後剩下的卻是沉重到無法再負荷更多情緒
的靈魂。
月族人開始求死。
「坦武，」老人吐了口菸，「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們有以後嗎？」坦武拿起剛剛摘下的鳳凰葉，折起其中一支，將上頭細小的葉片
堆弄在地，重複了一次又一次，堆疊的小葉看起來像是一座碧綠的塋塚：「我只希望這樣
的日子能夠終止。」
老人眼底泛出淚光，粗糙的大手按上坦武的頭：「對不起，是爺爺對不起你，當初不
應該下這樣的決定，當初不應該犧牲你們對未來的勇氣去逃避。」
「爺爺……」坦武頓了頓，忽然起身，撿起一瓣鳳凰花瓣，像鋪天蓋地的大火般蓋上
那小小的塋塚，「火焰是不是能替月族人帶來最後安息？」
愣愣地看著他，老人手裡的煙慢慢把今日燃燒殆盡。
＊
「唔，你和我要什麼？」紅髮男人挑眉看著來人。
「業火。」表情被那頂圓帽遮掩，只知道來人有一頭金色如月光的髮。
「要這麼危險的東西幹嘛？雖然月人不會死，可是萬一把靈魂給燒化了你們就無法重
生囉。」懶洋洋的點起菸，紅髮男人退了兩步，嘲弄似的表情立刻讓位給黑暗。
來人按下帽緣，示意自己早已明白。
「坦武，什麼時後拿回來還？」紅髮男人將一張黃色的符咒燒掉一角，接著遞給那個
男人。
「你來找我拿吧。」抬起頭，坦武露出帶著涼意的微笑，將符咒揣進懷中。
金色的眼盯著眼前微笑的男人，紅髮男人把腳交疊上桌子：「我到時候怎麼認得你？
」
「連我都認不得，你還敢自稱是我朋友嗎？」坦武笑著，從十二樓的窗沿邊仰躺墜下
，碎成一地月光。
「嘖，樓梯就在那裡阿。」紅髮男人埋怨似的咕噥，「難得我興起，還想陪你下樓，
居然連這點面子也不給。」
＊
那一夜，業火乘著月光歸來，所有月族人靜靜的看著那火焰在金髮男人手中燃起落下
，金紅色的火光映蓋了月色，燃起月族人長久不曾出現在臉上的微笑，不知是誰開始的，
在一陣歡呼聲中，飛蛾般奔進那團絢麗如同鳳凰花的火焰，然後瞬間被吞噬。
綿延千年的歲月在火中僅剩焦土，坦武站在岸邊，看向死族所在的方向。
「吶，看著鳳凰花就能找到我了，朋友。」
＊
「鳳凰花嗎？」紅髮男人看著火妖傳回來的消息，淺淺的露出微笑。
「那可是說再見的花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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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望一個棲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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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延續一生所背負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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