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劍徒(4) 黑白見隱

看板story作者 (快屌斬破麻)時間14年前 (2009/09/15 11:28),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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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黑白見隱   國與國之界,常有戰事;戰事屢發之地,則為戰場。   城河十二州,在地理上的大小,約與北祁州差不多。然而,裡頭的政治情況,卻複雜 得像一片樹葉上的脈絡,四處延展、分支。於是,這片大樹葉在切割劃分後所產生的十二 塊子州,合起來便稱為城河十二州。   即使這種名字對他們來說並不適用。   「合稱」這種東西,是給州外的人用的;州內的人要是誰敢用「十二州」這種「合併 稱呼」的字眼,一定當場被抓去嚴刑訓問,問不出個什麼,便以叛國間諜等罪治之,吊在 城門上示眾。   所以,在城河十二州內這軍事極度緊張的地方,州間的國與國之臨,也可能是戰爭一 觸即發的戰場。   戰場。戈戎棄置,一片荒煙蔓草的地方。   地上的死人,穿盔戴甲;樹下的活人,布衣行篋。   他半長的黑髮,整齊的往後盤梳,在頸部附近結成一個短短的馬尾;懶散的眼神,在 死屍間漂浮遊蕩,縱使這是一種對死者非常沒禮貌的行為,在他現在腦袋中所構思的事, 卻是更加的沒道德。   他是柳霏村。正在這點國與黔國交界的戰場中,搜刮埋沒的名劍利器。   「唉!運氣真差!搜了一上午,卻都是些廢鐵!」他拿起旁邊的一把鐵劍,信手一丟 ,剛好插進了某位死屍的頭顱。   「呵呵!還蠻利的嘛?」柳霏村從樹下起身,走到那死屍旁,拔出了鐵劍。他口中念 念有詞的說:「劍呀劍呀,看在我把你從屍堆中挖出的份上,帶領我找口好刀吧!」說完 ,又扔了出去,這次插到的卻是一面旗子。   覓州黔國徒字營。   姓徒的?說到黔國,有位姓徒的名人,莫非……?   柳霏村連忙趕到那插旗處,只見旗子下面,疊了三具屍體,都被那旗子的旗竿所貫穿 ,而在旗子旁,躺著一位左臉有著傷疤、看來非常年輕的將領的屍體。   看來,是這位年輕將領臨危之際,持旗衝刺,刺倒了三人,卻不料刺穿的第一人餘息 尚在,拿劍貫穿了年輕將領的胸膛,同歸於盡。   推敲到這裡,柳霏村總算明白了,為何周圍到處都是「基州點國」的旗子,而唯獨這 兒出現了一面「覓州黔國」的旗子。   這位黔國的年輕將領,一個人在重圍中奮力廝殺,點國的士兵們見單打無勝算,便依 仗人數一擁而上,最後總算是成功的擊殺掉這位將領,周圍大量的屍體卻是代價。   柳霏村從這年輕將領的腰間抽出一把長劍。只見這把劍劍刃烏黑,完全沒有光澤;厚 度薄如紙片,重量卻比一般劍器還來得重。柳霏村用手指摸了一下劍面,是一種乾淨、平 滑的感覺。   「真讓我找到寶了……嘿嘿……」柳霏村隨手抓著一旁的布,想要來擦拭這把劍;不 料,這塊布卻怎麼扯也扯不過來。   他轉頭一看,才知道這哪是一旁的布?這是一位軍官的衣襠,而他正怒目地注視柳霏 村。   原來不知何時,已經有一隊士兵偷偷地從後面包圍住柳霏村了。而從他們的衣著上來 看,似乎是黔國的士兵。   柳霏村與那位軍官就這樣互相對望著好幾秒,最後才支支吾吾的說:「呃……我…… 」豈料,當柳霏村一出聲時,旁邊的士兵們也同時在他的脖子旁架上了刀劍。   「規矩。」那位軍官傲慢的說著。   柳霏村聽不明白,想要開口卻又怕刀子架得更緊,只得搖了搖頭。   「不懂?」軍官哼了一聲,揮了一下手,架著柳霏村脖子的刀劍便收了起來。在這同 時,他後面的士兵踢了一下他的膝部,頓時迫使他跪坐了下來。   「聽著,我們這邊的規矩,非軍隊的人在這邊遊蕩,不管是誰,碰到我們通通先丟出 身分證明再吭聲。」軍官睥睨著柳霏村。   柳霏村一聽,連忙翻找自己的衣袋,卻怎麼找也找不著那代表他劍徒身分的銅牌子。   糟糕了?是忘在國紂那了?柳霏村掌心不停冒汗。   「哼哼,你是想證明些什麼?愚蠢的人哪!」軍官冷笑幾聲,又叫他的手下用刀劍架 住柳霏村。   「……等……等等!我是一位劍徒,而且也真的是有證明,但是……」柳霏村辯解著 ,但軍官一聲大吼「拿下!」便將他的發言機會打得煙消雲散。柳霏村無奈,只得乖乖閉 嘴,任由那些士兵們強硬地將他丟入囚車內。   唉,福無雙至。柳霏村嘆了一口氣,在囚車的欄杆間,彷彿看見一具死屍正齜牙咧嘴 的嘲笑著他。 ***   「臭小子,你是不是點國派來的奸細?」一名獄卒抓著柳霏村的衣襟,面貌凶惡的盤 問著他。   然而柳霏村並沒有正面答理,他只是懶散的看著那鐵窗外,一覽無遺的風景。「這兒 風景真棒呢。」他說。   這裡正是黔國有名的「天堂大牢」。   天堂的由來,是因為此牢獄建築在一塊高聳巨大的柱岩上而得名。除了正門口那向下 螺旋的石路外,牢獄的四周,都是緊鄰著懸崖峭壁。由於這種特殊的設計,被關來這裡的 人可說是連一點逃獄的幻想都被抹煞殆盡了。   「你奶奶的!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獄卒一記重拳,打在柳霏村右臉上,這使得他 一個重心不穩,踉蹌倒地。   柳霏村擦擦嘴角的血,緩緩的說:「我要見徒世壁。告訴他,我是宮燭年的徒弟,他 會知道我。」   即使柳霏村本來梳得整齊的頭髮有幾搓散亂地垂落下來,卻不減於此時他眼神的威懾 。   「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要求?」獄卒看過太多窮凶惡極的人了,柳霏村的示威對他而言 不算什麼。   柳霏村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扔在地上。「這是十兩銀子,夠不夠讓你帶個口信?」   獄卒伸手抓起那包東西,打開一看,的確是一整包白花花的銀兩。「有這種東西,何 不早點拿出來?自願白受罪,傻小子!」獄卒笑罵著,拎著那包銀兩,鎖上牢門後走了。   真像個乞丐,只不過大搖大擺。柳霏村心裡想著,倒頭一躺,眼神呆滯的看著那石造 的天花板。   那把在戰場上搜刮到的黑色劍器,一定就是「黑見隱」沒錯。這把劍的價值,隨便叫 個識貨的劍客來出價,一千兩都算便宜。可現在糟糕的是,身陷牢獄之災,別說取回行篋 ,連能否獲得釋放都是個未知數。   柳霏村雙手枕在腦後,不知覺地想起了某個人。「你為什麼就不能安分點?這樣的我 行我素早晚會使你身敗名裂!」記憶中,那個人老是這麼教訓著。   呵呵,什麼聲名,現在的我唯利是圖。柳霏村淺淺的笑著,露出一種像是快樂又像是 憂傷的奇怪表情。牢房中,從那僅有的一口窗戶投射下來的陽光,就這麼照映在柳霏村的 臉頰上。牢獄的內部,出奇的安靜,彷彿整座大牢就只有關進柳霏村一人似的。   其他人都死光了吧?   柳霏村素知黔國的這天堂大牢,不只毫無越獄的前例,連能活著走出這的也是屈指可 數。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就是黔國那寧可錯殺,不可遺漏的立國傳統吧。還真是急 著要把人送上天堂呢,不過我該去的是地獄。柳霏村想起了之前遇見的洛大夫。   想到他,柳霏村就沒來由地興起一股睡意。也好,反正現在做什麼都無濟於事,睡個 覺,也總比枯等那靠不住的獄卒回報佳音來得好。    ***   就這樣過了五天。   柳霏村後來再也沒看到那獄卒,這情況,讓他所做的唯一聯想就是:他已經捲款潛逃 。說潛逃,也不怎恰當,也許他是正正當當的向官府辭去差役,再拿著他的銀子泡進某家 紅樓院消遙神仙。      無論如何,柳霏村已經做好受死的準備。在他眼中,「死」這個障礙並不算難以克服 ,也許這就是以殺人兇器為職的人最原始的覺悟吧。   「你,出來。」第五天,一位獄卒終於開了他的牢門,並且拔劍指著柳霏村。柳霏村 緩緩走了出來,那名獄卒便將刀劍架上了柳霏村的脖子。   「安分的走,不然難保腦袋。」   獄卒就這樣,挾著柳霏村繞過牢獄,繞過刑場,最後來到監獄大門前。   在那裡,有一位年近六旬、氣態莊重的老翁,正等待多時的樣子。   「我就是徒世壁。你就是宮師傅的弟子,柳霏村吧?」老翁開口道。   「對,晚輩正是。」柳霏村想不到,該來的人還是來了。   「好,那麼,還不快放下?」徒世壁一聲命令,柳霏村脖子上的刀劍隨即收起,那名 獄卒並將劍收鞘,鞠了個躬就走回牢獄去了。   這位徒世壁,在黔國是位非常有名望與權力的人士,從他可以任意命令獄卒這點可知 一二。而他之所以遠近馳名的地方,在於他的興趣——收藏刀劍。其收藏量之多,足可媲 美一國的武器量;其品質之好,又可與水準之上的名劍收藏者不相上下。因此,他另外又 有一個封號,名曰「藏劍伯」。   柳霏村雙手一拱,對徒世壁行了個禮,說道:「感謝老先生願意前來搭救,這番恩情 晚輩沒齒難忘。」   徒世壁揮了揮手。「沒什麼,我跟你師父都老交情了,豈能見死不救。」他莊重的容 顏上,突然現出了一抹微笑。「宮師傅的徒弟……你對劍的眼光,想必也不凡吧?」   「老先生過獎了,其實晚輩認為,晚輩看劍的眼光非常差勁。」柳霏村說。   「年輕人豈可妄自菲薄?」徒世壁眉頭一皺。   「不瞞您說,晚輩就是差勁到看了一把不該看的劍,才會落此田地。」柳霏村笑著說 。   「哦?是哪把這麼『差勁』的劍?」徒世壁頗有興味的問著。   「嗯……這個嘛……可惜我的行裝被取走了,要不的話,若讓我再看個幾秒鐘,我可 以更確定就是那把劍……」柳霏村猶豫著是否要講出黑見隱這名字。以徒世壁的個性,若 他聽聞此劍,一定不擇手段也要將其納為收藏;而這正是柳霏村對劍的下場最感厭惡的一 種:藏而不用。   「你的行裝?這簡單!我已吩咐一名獄卒將你的行裝送至我宅邸處了,咱們就在那兒 泡茶論劍,你意下如何,年輕人?」徒世壁拍了拍手,便有一輛馬車從那彎曲山路上駛了 上來。   柳霏村聽聞可以取回行篋,又可以順便早點離開這鬼地方,自然也就欣然接受邀請了 。   於是柳霏村與徒世壁上了馬車,一路就從這條貼緊岩壁的小路下山而去。沿途,雖然 這岩柱台本身光禿禿的,沒什麼好看的;但從這十里內最高的丘壑上望向四周,一片城郭 、市集、民房盡收眼底,看起來是多麼和平寧靜。當然了,柳霏村已在牢獄中稍微見識過 這一瞭無遺的景致,但還是身無掛礙地來欣賞這片遼闊才是真正能使人心體舒暢。   「可惜這裡不是觀光勝地,而是個門戒森嚴的牢獄。」柳霏村看著那下山口,築著一 道小小的關隘。   「『登天堂而小天下』,這是我國權貴才有資格享受的美景。」徒世壁說著。   「那麼您在國內的權位是?」柳霏村問著。   「現在?呵呵,什麼都不是啦。」徒世壁笑著說,「如果是以前的話,我才不屑乘這 種窮酸破舊的馬車,更不會親自來迎接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子。以前的我呀,大部分時間都 是躺在宮殿裡的。」   「宮殿……?難道您以前是……?」   當馬車駛過那隘口時,兩旁守衛的士兵們都自動站直,一片整齊肅靜;待馬車通過後 ,才突然一齊大喊道:「恭送前王!」並且馬上將那關口的紅色大鐵門閉了起來;馬車周 圍,除了那鐵門渾重的回聲外,四周是充滿著城郊之外的寧靜。   前王?這個舉國皆知、視劍如命的劍痴,居然曾是一國之王?   柳霏村驚愕地看著徒世壁。   「不是說過我現在什麼也不是了?別那樣瞧著我看。」徒世壁從容地迎上柳霏村的眼 神。「前王這種稱呼,自欺欺人用的。」   「但是您怎會……」   「欸!從前的事就別提了,我們來聊聊劍的事情罷?」徒世壁打斷柳霏村的話。「就 說你那把『差勁』的劍吧!先說說怎麼得來的?」   一聽到這句話,柳霏村真的傻住了。面對這位曾經是黔國的帝王,總不能大剌剌地說 著「我就是從黔國戰死士兵身上豪取而來的」吧?   「……嗯……在、在戰場上發現的……」柳霏村想了許久才吐出了這一點字。   「戰場?原來如此……我懂你為何入獄了,」徒世壁推敲著。「八成是你在我國邊境 線內晃蕩,不巧被偵搜軍看到,誤以為是別國間諜是吧?」   「沒錯,剛巧晚輩的劍徒證明不見了,於是就被押解到天堂大牢去了。」柳霏村試著 岔開話子,「我有吩咐過一位獄卒,叫他來捎個口信給您,不料等候多日卻都不見回音… …」   「哦?你是說收你賄賂的那位?他確實是替你完成任務了。」徒世壁冷笑著。「只是 在我國,收賄一事是非常嚴重的罪行,他在拷打逼供下才供出了你……而我便循線把你保 了出來。至於他,就代替你那兩天後的行刑。」   「行刑?你是指那個……?」馬車行進到城門的不遠處,只見城門上吊著好幾具死屍 ,有的看來新死不久,雙眼翻白,紫唇黑舌;有的則是好似掛了許多天了,那被猛禽叼咬 剩餘的屍肉正隨著風微微的搖擺著。   「正是如此,年輕人。」徒世壁呵呵笑著。「第一天從腳部開始吊,第二天吊腰部, 最後一天才吊脖子。這是我國威嚇敵人的方法。」   下次我踏入城河十二州時,一定要先查明各國風情,柳霏村暗暗想著。   馬車駛入城門。只見街道上行人喧嘩,擠滿了各個五花八門的店鋪;各種交通器具, 馬車、牛車、轎子等,充塞在行人當中,一片熙攘,卻又隱隱帶著秩序。由於徒世壁所乘 的馬車外觀破舊普通,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馬車上載的是一位「權貴」的前任帝王。   馬車並未在這商街上行進太久,約走了百步之距,便轉入了一條清幽的小巷。柳霏村 在這小巷的盡頭處看到了一座高聳、堅固的磚造建築,遠看起來像是座巨大的敵樓。   「那就是老夫的『藏劍閣』,看來不賴吧?」徒世壁充滿驕傲的說著。   馬車就在那「藏劍閣」處停了下來。原來在這巨大建築的背後,依傍了一間幽靜典雅 的宅邸。徒世壁與柳霏村下了馬車,宅門一開,裡頭竟是兩排全副武裝的士兵左右對列著 ,在他們的頭盔之下,僵硬的臉頰,看不出絲毫感情。   「我的禁衛軍。」徒世壁笑著,示意柳霏村不用顧忌他們。於是在徒世壁帶領下,兩 人走進了間大堂,在那裡,壁上掛滿了形形色色的劍器。   「你的行篋就在那裡。」徒世壁指著那廳堂中央,一個竹造的背具。柳霏村趕忙上前 查看,所有器具、刀劍等皆安然無恙。   「現在,趕快讓我瞧瞧那把劍吧。」徒世壁摩拳擦掌的說著。   柳霏村心想,既已來到這裡,想瞞什麼也無濟於事了;於是便將那把「黑見隱」從竹 篋中抽了出來。   「這……這是……」徒世壁一見此劍,頓時啞口無言。柳霏村看到他這種表情,心裡 確定此劍已經不保了。「這把劍,你到底從哪得來的?」未料,徒世壁的聲音出奇的陰沉 ,毫無喜悅之感。   柳霏村見苗頭不太對,想要隨便撒個謊應付;但徒世壁那凌厲的眼神卻警告著他,實 話實說才是明智之舉。   柳霏村無奈,只好全盤供出。而徒世壁聽完了柳霏村陳述的劍的來由後,只是低聲地 問了一句:「那位將領左臉是否有一道傷疤?」   「嗯……好像是如此……」柳霏村試著回想,但他當時只顧著看劍,哪有心情理會一 個屍體長什麼樣子?   「我兒南峰啊……!」徒世壁忽然跪倒在那劍前,嗚噎的說著,「……你……你果真 戰死了?不會回來了?爹在等你啊,等了三個月了,你回來啊……嗚嗚……」   柳霏村被徒世壁這突然的舉動嚇了一下,不過後來也開始同情這盛況不再、以劍為伴 的孤單老者了。只見他蒼老的容顏上,縱餘有幾分莊重,此刻也是被更勝一籌的悲戚給吞 沒了過去。   「老先生,請節哀……」柳霏村待徒世壁情緒稍微和緩後,試探性地安慰著他。   「這是我兒子擅自取走的劍……那天……他說……」徒世壁雙眼無神地盯著黑見隱, 喃喃自語:「……他必須用其所長……來報效國家……而不是……整天貪圖安逸……後來 ……他便不聽勸阻……自己投靠軍旅……」   「至少你兒子一定死而無憾了,因為他光憑己力,就把點國士兵殺得人仰馬翻……」   「你懂什麼?」徒世壁轉頭瞪著柳霏村,聲音非常低沉。「死了!什麼都沒了!我十 五年來辛苦培育他,不是要他上戰場去送死!你到底懂不懂?」   「呃……我知道……」柳霏村被駁得說不出話來。   「劍也好,劍術也好,通通都只能拿來收藏,才能永存久遠!你,」徒世壁眼睛一瞇 ,「既然是你發現我兒子的,那就來代替我那份最寶貴的收藏吧!」說完,拿起黑見隱, 劍鋒正對柳霏村。   「什……什麼……?」柳霏村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這時從廳堂外,突然闖進來那 二十幾名禁衛軍,將柳霏村團團包圍。   「我的劍,與我培育出來的人,這種組合,才算是完美的收藏!所以從今天起,你就 在這裡學我兒子學的那些劍式!」不待柳霏村辯駁,徒世壁便指揮那些侍衛將柳霏村拖了 出去。   於是,隨著柳霏村的喊叫聲漸漸遠去,空曠的廳堂,此時便只剩下徒世壁一人。   「嗚嗚……兒子啊……」他撫摸著那把黑見隱,傷心地說著。 ***   此後柳霏村過的日子,自是苦不堪言。   每日,他都得被強迫閱讀那如山高般的劍譜,舉握二三十斤重的鐵棍並揮舞一百下, 以及與那些面無表情的侍衛對打等等。這些訓練,雖然柳霏村一開始滿不情願,但後來還 是默默接受了。   這可比在天堂大牢裡還難受呢,柳霏村苦笑著,手腳癱軟地躺在那簡陋的臥房中。   這些訓練,老實說並沒有使柳霏村的武藝有任何進步。因為表面上,他都只是做做樣 子;真正他心裡在想的,是那座緊鄰徒世壁宅邸的「藏劍閣」。身為一個劍徒,誰都想進 去此閣走一遭,更何況這麼接近「藏劍閣」的機會並不是人人都有,這就成為了柳霏村留 在這兒的最大精神依靠。   於是,就這麼過了十天。   一日早晨,柳霏村醒來,見難得無人來看守他,便躡足地來到宅邸圍牆旁,一處看來 較低矮的部份。   只要翻過去,就是藏劍閣了,柳霏村心中盤算著。於是他隨處找來了些石頭等可以拿 來墊高的東西,一腳踩在上面,準備翻越圍牆。   「慢著!」忽然身後一個聲音,喚住了柳霏村。而柳霏村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喚嚇得失 去了重心,跌在地上。   該死,計畫失敗了?柳霏村摸摸後腦杓,感覺眼前有點暈暈的。不過,這個聲音聽來 倒有點熟悉……?   柳霏村轉過頭去,一陣格格的笑聲與他面前的人影重疊起來。   「是妳……?……國小漣?」柳霏村看著那甜蜜蜜的笑臉,懷疑自己是不是摔到腦袋 出問題了。   「喲!好久不見,三等劍徒!看起來你過得不太好?」小漣歪著頭,取笑著他。   「……難道妳家的勢力範圍擴展到這來了?」柳霏村恨恨的說著,「妳幹麻破壞我的 計畫?還有妳為何在這裡?」   「因為都是你烏鴉嘴,我爹爹後來真的發瘋了,不過他用自己僅存的意志,保護了我 ,自己則自殺死了。」小漣說到這,忽然表情黯淡起來;不過旋即又微笑說道:「我無依 無靠,只好先來找你啦!」   「來找我幹麻?沒看到我現在都連自身都難保麼……?」柳霏村好像想到了什麼,卻 又突然想不起來。   「因為這把『湮遠』,」小漣從身後取出那把妖刀,柳霏村則是看傻了眼。「聽說是 我親生父親鍛造的呢!我想跟著身為劍徒的你,也許能打聽出些什麼?」   「這麼恐怖的劍,妳還敢拿著……?」柳霏村看著那把妖刀,卻絲毫感受不出刀的意 志。他思考了一下,推測道:「莫非……鑄劍者的血親持這把劍……不受劍的意志支配… …?」   「或許吧,這把劍我拿起來就是輕輕的,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小漣說著,把劍收回 背後去。「不過還是少用的好,這把殺我爹爹的凶器。」小漣皺眉說道。   「對了,你到底在這裡躡手躡腳的做什麼呀?」小漣又問道。   「逃呀!妳看不出來麼?逃出這鬼地方,然後去那裡!」柳霏村指著藏劍閣。   「那裡?那裡面有什麼?」小漣看著那巨大的城樓,好奇地問道。   「數以萬計的劍器!嘿嘿,跟你爹在地窖下的收藏可是小巫見大巫……」柳霏村說著 ,忽然,他想起了剛才所遺忘的問題。「對了……到底妳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又妳為什麼 進得來?」   「這個嘛……我用我爹爹教過的追跡術追蹤你的足跡,不過只追到黔國的邊界處。後 來,我只好在國內四處打聽,才知道有位自稱是劍徒的人被前王收養……於是我就找到那 什麼前王的宅邸處,不料我一叩門,就有一群怪模怪樣的士兵衝出來襲擊我……我只好把 他們通通撂倒,再四處尋找一番,最後終於發現你啦!」小漣邊回想邊說道。   「不愧是怪物的養女……」柳霏村小聲說著,不等小漣問他說什麼,又馬上說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正大光明的走出去吧,我也用不著翻牆了……」   柳霏村與小漣便朝著宅邸大門而去。途中,柳霏村特地繞到那間他曾被包圍的廳堂中 ,想要碰碰運氣,看是否還找得著他的行篋,不過結果當然是令人失望。   「對了,小漣,妳闖進來時是否見過一位老翁?」柳霏村從那廳堂壁上順手牽羊了一 支雕工看來還挺精細的劍。   「老翁?沒有哇,都是些穿著鎧甲的士兵呀。」小漣回答著。   嗯?那他到底上哪去了?而我的行李又該怎麼辦?柳霏村頭痛著。就在這時,他無意 中瞥見廳堂北面牆壁的正中央,立著一個牌位,牌位前擺著一座大鼎;在鼎中,正插著那 把熟悉的劍器——   「是黑見隱!」柳霏村把手中的劍扔給小漣,自己跑上前去,拔出了那把黑見隱。「 嘿嘿……只要帶走這把劍,勉強算是不虛此行……」   「你帶得走麼?」一個嚴厲的聲音從廳堂南門處傳出。   只見徒世壁從那門後的黑影中緩緩出現,手上提著一把從劍柄、劍萼到劍刃皆是純白 的劍;而他的面孔因憤怒而顯得特別紅潤。   「我的禁衛軍居然全軍覆沒?想不到,你還隱藏這種本事?」徒世壁大聲斥問。   「呃……那不是我做的,是她……」柳霏村指著小漣說。   徒世壁瞥了小漣一眼。「是這小妞幹的?那妳又是誰?」   「國小漣。」小漣簡潔地回應。   「姓國的?呵呵,方圓千里內,姓國的我只聽過一人,那就是國紂;不過我不管妳跟 他什麼關係,憑妳這丫頭,是不太可能平安離開這裡!」徒世壁說完,舉起手中的白劍, 忽然疾步向小漣奔去。   小漣見徒世壁來勢洶洶,連忙拔出柳霏村方才扔來的劍,並著一個輕輕的躍步,她手 中的劍滑順地迎著徒世壁刺來的白劍,忽然一反手,那劍就剛好向著徒世壁的喉頭處削去 。徒世壁見那劍光已緊逼喉頭,只好奮力地將身子往左側一傾,手中白劍便刺於地上,以 為支撐,再藉著劍刃彎彈之力,縱身躍起,在空中一個大翻身,以一個大半圓弧的揮幅向 小漣劈去。   徒世壁此招動作太大,小漣並未感受太多威脅。只見她輕輕側身一閃,手中劍便直直 地往徒世壁喉頭伸去。不料,在這刀光劍影的瞬間,小漣看見了徒世壁眼中那不懷好意的 笑意,「中‧計‧啦!」徒世壁在白劍揮出三分之一幅度時,忽然換手,架開了小漣刺來 的劍刃,並順勢往她的胸膛處刺去。   由於小漣的重心已傾斜,根本無法收回已刺出的劍,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白皙皙的劍 刃往自己的胸膛一步步逼近、逼近,逼近到劍鋒已接觸到綿衣時,一道黑漆漆的劍光刷了 下來。   鏗。   只見柳霏村拿著那把黑見隱,在千鈞一髮之刻,一記普通的斬擊,不僅救了小漣,也 把那白劍的劍刃給斬斷了。   徒世壁握著手中的斷劍,看了半晌,便跪坐在地,眼前一片茫然。「怎……怎麼會… …?我……我的……白見隱居然……斷了……?」   柳霏村把手中的黑見隱丟到地上。「怎麼樣?這就是你兒子想告訴你的事。」   「什……什麼?」   「世稱黑白見隱,百年不修,與新鑄之劍互擊也不會斷。然而,這得以是否常在使用 為前提。被過度保護的白見隱,因為久未受過戰鬥的洗禮,已經是弱得不堪一擊了。」柳 霏村指著徒世壁說著,「你把你兒子當收藏品看待,最終只會落得劍斷刃殘的下場。其實 ,你才是害死你兒子的罪魁禍首!」   「你懂什麼!」徒世壁受到柳霏村刺激,撿起他丟在地上的黑見隱,意圖用此劍殺了 柳霏村,不料,這把黑見隱的劍刃突然由黑轉白,再「劈哩」一聲,整支劍刃碎成一片一 片。   「黑白見隱,缺一不存,你應該也聽過吧?」柳霏村看著地上那片破劍,苦笑道。   徒世壁不發一語。他看著地上一片殘刃,彷彿在劍光中看見了兒子的身影,不禁淚流 而下。   十五年前,徒家還是黔國的正統皇室。那時候,徒世壁勇猛好戰,常常與他三名親兄 弟,四處攻城掠地。勝利了,四人一起飲酒慶祝;戰敗了,大家彼此取笑自己的灰頭土臉 。   十五年前,六月,城河十二州內的戶州,兮羅山上。   徒字遠征軍被困於此。彈盡糧絕,山下敵軍卻不斷在增加。   那天,暮色昏沉,四周蠢動的草木看起來都像是敵人的形影。   「唉,早知道別打這麼遠了,現在補給線被斷,我們是坐以待斃……」四人在主帳中 ,圍著一張小桌子,喝悶酒。   「說這什麼喪氣話?」徒世壁飲盡手裡那盅,大力拍案。「情況再怎麼糟,我們四人 也要一起活著,走出這山!誰要先說『死』這字,」徒世壁又斟了一盅,潑在地上,「往 後出來征戰,第一個先將他留守城內!」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只都不發一語。   「你們怎麼了?說話呀,乾杯呀!」徒世壁自己又飲了一大口,「明天天一亮,發動 奇襲,我們就倚破竹之勢……衝……下……山……」   匡噹一聲,徒世壁的酒盞掉落於地,人則意識模糊,倒在桌上。   「大哥,抱歉了。」   徒世壁的三名親兄弟,聯手將他綁了起來。   「你們……為……什麼……」徒世壁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他們三人充滿愧疚的神 情。徒世壁咬牙,只能任那睡意漸漸地宰控他全身。   一年後。   秋風悽愴,野草離離。荒野中,一座純白的墳墓,顯眼地躺臥在那裡。   徒世壁跪在那墓前,手握三支香,喃喃地說著。   「二弟,三弟,四弟,大哥來看你們了。想不到一年前那次軍議,竟是我們最後一次 碰面。」   「你們都判斷得很好,知道這場戰役,一定得有人犧牲;你們很為我著想,先用麻藥 令我昏迷,再把我丟上快馬,送回國內;你們所留的遺書,那位駕馬的使者已拿給我,而 我也看了好幾遍。」   「但是現在,你們知道麼?因為你們死了,而我活著回來,國內百姓人心浮動,謠言 四散,最後王權終於被鄭家那廝給奪走了,你們知道麼?」   「……你們說話呀……你們乾杯呀……嗚嗚……」徒世壁的手止不住的顫抖,手上握 香的香灰,便這麼抖落,被風吹向遠處。   徒世壁深深吸了口氣。「弟弟們,大哥會遵照你們的遺願,將你們平生最愛使用的兵 器封存起來;在大哥心中,你們沒有死去,只是昇華成永恆的收藏。」   「大哥我會替你們建一座堅固的堡壘,你們就安心地待在裡頭,永遠不要再出來了, 好麼?」   但是……   「叔叔們真的是這麼希望麼?」三個月前,徒世壁的兒子南峰,與他爭執了起來。「 我認為,叔叔們的意思不是要你保養維護他們的武器,而是要你看到這些東西時,能夠不 忘記你們當初四人的雄心壯志啊!」   「你懂什麼?」徒世壁一個巴掌甩去,未料徒南峰已能輕鬆閃過。   「我要出去上戰場。這麼畏畏縮縮的,怎麼對得起習劍者的自尊?」徒南峰腰間繫著 那把黑見隱,轉頭就走。   「你給我站住!」徒世壁抽出白見隱,一個疾步過去,攔住徒南峰。「小子,你還得 過我這關!」   徒南峰冷冷一笑,抽出黑見隱,一陣快劍把徒世壁打得是措手不及。最後,徒南峰的 劍抵著徒世壁的下顎,而離徒南峰左臉頰不到半指距離處,那白劍刃已被他輕鬆地用兩隻 指頭夾住。   「我真的不能在跟你玩家家酒,老爹。」徒南峰甩開白見隱後,將黑見隱收鞘,轉身 。「下次你看到我,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徒南峰走出門外,才用手輕輕拭著左臉那輕微的劃傷。   而徒世壁看著兒子的身形逐漸消逸,無力之感頓時充斥全身。 ***   「你們走吧。」   徒世壁闔上眼睛,對柳霏村及小漣說著。   柳霏村與小漣聽到這句,反而是一陣遲疑。   「對了,劍徒,你的行篋我把它放在宅邸門口旁,你要取回的話逕自去取。」徒世壁 又補充道。   柳霏村與小漣見徒世壁並無奇怪的動作,於是便小心翼翼的退出大堂,往宅門處奔去 了。   在那裡,柳霏村果然尋獲他的行篋,「唉,總算回來了,東西沒多也沒少。」柳霏村 嘆了口氣。   「你不是想去那藏劍閣搜一番麼?」小漣問著。   「還是算了,」柳霏村一腳跨出宅院,在巷道正中央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比起那些 收藏品,我還是比較喜歡戰場的斷兵殘刃。」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70.1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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