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劍徒(3)

看板story作者 (快屌斬破麻)時間14年前 (2009/09/15 11:26),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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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夏秋栩,今年年歲二十四,出身於北方軍閥世族。父親不只是個軍人,同時也在商業 界有所涉獵。於是,以武力與威望做為後盾,夏家在短短十載間已經成為富可敵國的「戰 國七商」之一。   這樣的好景,從夏秋栩三歲時開始,到了他十八歲時卻戛然而止。   原因就是,夏家在一夕之間慘遭滅門,而唯一存活的人,只有夏秋栩。   所以那天,他目睹到親妹妹的死。   也可以這麼說,若非從她穿著的衣裳來判斷,否則他絕對認不出來她就是他妹妹。   那張曾是最受全家族疼愛的臉蛋,夏秋栩一次也不敢回想起來:嘴唇被硬生扯裂,那 塊傷口的紅色比嘴唇還要暗淡一些;臉頰上,到處印著深及骨肉的齒印,部分臉皮翻面, 感覺再用手一撕便能整塊扯了下來;再來是眼睛,夏秋栩最後一次與她對望——眼眶充血 ,血淚欄杆——夏秋栩在她眼中彷彿看見了自己的投影,那因恐懼而極度扭曲的表情,隨 著她頭顱的滾落而逐漸演變成呆滯。   這是夏秋栩唯一目睹到的親人之死。   其他人,都已是屍體。   而唯一還看著他的活人,只有這個兇手——冉忍。   那時,夏秋栩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逃,更不是作戰,什麼喊叫失禁的都不是。   他只想要夢醒。   這是惡夢,而我會醒來。果然,夢醒了,他的背脊一身冷汗,卻發現自己身在異處。   那不是夢。那位照料他的陌生人聽著夏秋栩的胡言亂語,只是擱下這句話。   讓我靜靜。夏秋栩把臉埋進被單。   後來,他才從陌生人口中得知那時他已接近假死狀態,是這位陌生人及時出現,攫住 了夏秋栩,一路逃了十幾里才來到了這簡陋的客棧。   夏秋栩又問陌生人為何要救他。   緣分來時,切也切不斷。陌生人說著,從懷中遞出一份書簡。   裡面的內容大概就是,父親為了讓兒子有更高強的武藝來防身,特地委託這位陌生人 前來夏莊培訓他。   父親信中用語之誠懇,態度之卑下,夏秋栩至今只見過兩次。一次是謝絕某國之君邀 官的推辭表,另一次則是寫給戰國七商之首的信函。   在父親心目中能與這兩者地位相齊驅的人,一定也不簡單。   這位叫做秦泠的女人。 ***   再拉回現實。   夏秋栩第二度與冉忍碰面,顯然已經能夠鎮定起來了。六年不見,這份鎮定竟沉穩到 冷漠之中帶有興奮的境界。   兩人對望,相距三十步之遙。   竹林搖擺晃動的那幾秒週期,巧妙的與在場三人的呼吸相互配合著。那些竹葉飄落於 地的聲響,在此時又是多麼的刺耳深刻。   莫湘及魯爻看著夏秋栩手上僅只拿著那把劍刃已碎的破劍,完全摸不清他的想法。想 要問個清楚,現在這身狼狽的樣子又似乎不合時宜。   「兩位前輩,別擔心我。」夏秋栩早就猜到兩人有這疑慮,便先主動的說話。他看著 莫湘,臉上一抹微笑。「感謝莫爺爺對晚輩的關愛。那記手刀搥得我差點起不來了,連劍 也碎成這樣。」   「但是沒關係的。」夏秋栩說著,把他手中那把破劍的劍萼,連著劍刃一併從劍柄上 分離開來。於是,他的手中只剩下了個看似完全無法用於戰鬥的劍柄。   但是,那根劍柄卻藏有機關。在裡頭,其實是中空的設計,裡面裝盛了滿滿的藍色的 粉末。   夏秋栩用手捏了一小撮粉末,撒在空中,任其在風裡飄散。此時,冉忍卻忽然警覺性 的往後方跳了好幾大步。   只見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忽然被一陣藍色的火焰包圍,並且連那草地上的泥土與枝葉 也被那火焰粗獷地拔捲起來、一舉燃燒殆盡。這一系列動作,只發生在短短眨眼間,沒人 能夠明白夏秋栩用的到底是什麼妖術。   「這種粉末,」夏秋栩又撮了一點起來,「叫做青淀灰,是一種植物的花粉。當這種 花粉在風中飄浮時,吸收了一定的風力,便會產生異常的高熱而燃燒。這種威力,」夏秋 栩指著冉忍,「看來連你也懼怕起來了是麼?」   冉忍隔著人皮頭罩下的眼睛,依舊灰濛沒有血色。   夏秋栩嗤了一聲,繼續說道:「我還忘了你是個啞巴啦?算了,這樣也很好,像你這 種傢伙,死去時的慘叫聲一定也不堪入耳。現在,我站的是上風處,所以不管怎麼撒,花 粉都會飄到你那裡去。所以,償命吧——!」   夏秋栩一說完,便將手中的劍柄向空中一撒,頓時,一陣藍色的塵霧便向冉忍襲捲而 來。而冉忍並未做太多思考,馬上朝著他的右手邊疾步而行,未料,青淀灰的擴散範圍早 已跟著加大,眼看此時剛好又是一陣強風,那些藍色的塵霧便一齊轉變成了猛烈的火舌。   只見以冉忍為中心的十步範圍內,竄起了熊熊火焰;藍色的火光劇烈地放射它那冰潔 顏色下的高溫,周圍的草葉、竹莖,在火焰吞噬下,也發出了片片清脆的聲響。這次的燃 燒,足足持續了有一分之久,就連燒完時那光禿禿的地上,也還殘存著微弱的餘火。   冉忍這次真的是必死無疑了。   夏秋栩鬆了一口氣。在這種火焰的高溫度下,想要找到任何物體的殘渣,看來是不太 可能了。不過不需屍骨,能親眼見到冉忍的死對他來講已經能夠滿足他強烈的復仇心了。   夏秋栩走上前去,欣賞這片葬送冉忍的墓地。   忽然,夏秋栩察覺到,那片光禿的土地上有某一小部份正頑強的蠕動著。他趕緊後退 了好幾步,直到背部靠到一株竹子以後才停了下來。他定睛察看,屏息以待,發現原來只 是隻地鼠正探頭探腦地露出了半個頭來。   心臟都被這小傢伙嚇停了好幾秒呢,夏秋栩這才真正的放鬆下來。不過……?   不過什麼?   為什麼在這剛被高溫燙過的土地下,會有地鼠?   夏秋栩看著自己的影子。他這時候才明白。   背後那根不是竹子,而是有手有腳的「人」。   原來,冉忍不知何時已經遁入土中,在青淀粉熱烈燃燒之際,他已無聲無息地在土中 潛行,最後從夏秋栩後方出現。   好個土遁術呢,冉忍。夏秋栩閉上眼睛,頭上好像有陣風正疾速地劈垮下來。   在這個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夏秋栩忽然想起了幾天前坐船時的船夫。   因為這情況,有點像那時十把飛刀,一齊射向夏秋栩時的感覺。當時,老實說,他根 本不閃躲,不招架,也不懼怕。   因為全都偏了。   不過,偏得十分驚險。例如,有一把就正好插在夏秋栩褲襠下方半根手指頭的距離處 ,還有兩把則是各在脖子左右,皮膚緊貼著那冰冷的刀背。   「你算得真神準呢,我剛好就只有這麼點尺寸,」夏秋栩把釘著褲檔的那把飛刀拔開 ,「再上面一些,你就害我夏家絕後了。」   在篷外的船夫只是哼了一聲,又繼續拿起槳划起船來。   「這斷傷江上的風景還真不錯。不過呢,聽我爹講,以前這條江叫做斷腸江的。」夏 秋栩把那些飛刀一一拔出,收集在一塊兒。   「為什麼?」船夫問,只是聲音很冷。   「這條分隔南北祁州的江水,其實在上游也分隔了不少州縣。而這條江呀,脾氣陰晴 不定,時而氾洪時而乾涸,兩岸的居民苦不堪言,交通受阻,信書不達,自然就給它取了 個令人傷心的名字囉。」   「那後來為何又改名了?」   「人心易變。」夏秋栩笑著說。「不知道幾十年前開始,這條江水穩定了起來,兩旁 引水灌溉,田豐魚美,周圍沒有人不感謝這條江的,於是就另外給它起了個『斷』絕悲『 傷』的名字啦。」   「你的見聞還真廣哪。」   「那是對冒牌的船夫才敢如此賣弄,你說是不是,秦姑姑?」   船夫笑了起來。「我什麼時候開始露餡的?」船夫的聲音已不再是個低沉男子,而是 一位女性溫和的聲音。   「大概是當我正要搭船時,遠遠的望到妳正欺侮著一位可憐船夫,還要求他把衣服借 給妳的那時候吧。」夏秋栩說。   「你這小子……」秦泠無奈的嘆口氣。忽然,語調一轉:「秋栩呀,這趟路程你還是 執意要去嗎?可能會讓你丟命呀,你可不可以再考慮一下……」   「哼哼,人心易變、人心易變。」夏秋栩說著,神情忽然閃過一絲落寞。「當年我夏 家名震偏州,北方軍閥無不來巴結諂媚,整天賴著不走;不過當我夏家一勢衰,那些沒腦 袋的軍人們,馬上過河拆橋,甚至想吞併我的家產。現在,我唯一能讓他們收斂的方式, 就只有這條路。」夏秋栩用力搥了一下船板,整艘小船晃盪了起來。「殺了冉忍,不只是 報仇,也是為了重振夏家的地位。妳明白了麼?姑姑?」   「……我、我知道了……」秦泠避過頭去,夏秋栩那飽含嗔怒的眼睛,連她也不敢直 視。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許久。   「姑姑,」夏秋栩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總算平靜了下來。「把我載到漁縣後,妳就 趕快離開吧。冉忍是災厄之源,妳不應該被牽連進來。」   「嗯。」秦泠遲疑了半秒,才答出了話。而夏秋栩並沒有聽得出來。   所以秦泠才會在這裡。   三把飛刀,準確地將冉忍的手臂整條釘進竹莖中。   一個成熟女人慈祥的笑臉,逐漸地在夏秋栩的眼眸中擴大。 ***   「真是久違了,秦夫人。」是莫湘的聲音。   「嘻嘻,特地趕來救這位公子哥兒,想必妳也覺得他有他老爸的影子吧?」是魯爻的 聲音。   「我只是遵從他的遺願。」是秦泠的聲音。   「真是偉大的情懷。不過,妳也知道,只有為了任務,我們才出手。所以,冉忍的首 級我們絕對需要。」是莫湘的聲音。   「隨你們去吧。他逃到哪裡,想追究的人並不是我。」是秦泠的聲音。   「我也知道妳的個性。但就怕那孩子醒來以後,又大吵大鬧的話……」是莫湘的聲音 。   「哈哈,如果這樣的話,我倒有個辦法。妳把那隻釘在竹子上的胳臂送給他,再拍拍 他的頭說,今天有這樣的戰利品,完全是你的功勞……」是魯爻的聲音。   「住嘴,魯爻,除非你想變成標本。夫人,他說話還是這樣,別太當真。」是莫湘的 聲音。   「沒有關係。」是秦泠的聲音。   「這樣吧,這裡還有一把『戰利品』,我們可以給妳,但作為交換,妳得說服那孩子 不要再去追尋冉忍……」是莫湘的聲音。   「嘿嘿,這玩意,就我來看,也是不平凡的東西哪。要不是那頭顱值五千萬兩,我倒 想把這東西收藏起來當擺飾呢。」是魯爻的聲音。   「你先去把那條胳臂拔下來當收藏吧。」是莫湘的聲音。   「那麼,就這樣達成協議囉?先行告退了,夫人。」是莫湘的聲音。 ***   「看來我真的是很沒用呢。」   劈啪的火光,燃燒著竹林的幽靜。四周,除了黑暗以外,再也沒有辦法從林間的空隙 中看出些什麼。   夏秋栩靠著某一株真真切切的竹子,仰頭看著星空說。   「你醒了?」秦泠本來正假寐著,此時抬起頭來。   「嗯啊,這次沒夢到老朋友。」夏秋栩看著前面有十步之遙的竹子,上方那被三把飛 刀釘住的手臂,被搖晃的火光照亮又隱暗著。「他逃走了?」   「嗯,自斷手臂,逃走了。」   「姑姑怎不繼續殺他?」   「他的那隻手臂緊緊掐住你的咽喉,我得先救你脫困才行……」   夏秋栩冷笑著。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他什麼話都不想說。   直到他看見火堆旁,一把木色的鞘殼,古老的劍柄,緊緊插進土中的劍。   「那就是『戰利品』?」夏秋栩問著。   「那段話被你聽到了?」秦泠問著,但是夏秋栩完全沒有答理的意思,於是她只好接 著說:「對,沒錯,他自斷手臂以後就擱下這把劍逃走了。」   「怎麼我看起來完全不像『擱』著的?」夏秋栩看著那把劍,它厚實而完全地插入土 中,深達半截;雖然外表骯髒古老,但隱隱散發著一股不祥的氣息。「有趣,聽說他用這 把劍,完全不出鞘,也能打退世間大半高手。現在我來看看,這劍到底有什麼機關?」   夏秋栩站起身子,走到那劍旁,伸手一拔,「小心點,秋栩!」豈料卻連整個鞘殼都 拔出土來了。   夏秋栩不死心,握緊劍柄,用盡全力地再拔,劍刃仍是絲毫沒有露出半點。   「哧!這什麼東西?」夏秋栩咒罵著,拿起劍往附近的竹子一砍。   竹子沒有任何裂傷。   但是上面卻出現了一條血痕。血滴緩緩沿著竹子滴流下來。   夏秋栩與秦泠就這樣,看著那綿長的紅線滲入土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170.12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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