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饕餮終章＊食之無味
《終章＊食之無味》
青木幫。
華暮龍、瑜雲走進大門，身後跟著玉璃潔和嶽陰，再加上爬在華暮龍肩上的
小貓女，形成一列詭異的隊伍。
守門的幾個幫眾見著嶽陰，低頭議論著。
「是林于斌，他來青木幫了！」一人說，語氣裡聽得出對林于斌的恐懼。
嶽陰聽見了，但他沒打算做什麼動作，只覺得有時偷聽別人談論自己還挺有
趣的。
「你笨喔，他是來幫我們的，之前倚堂主就跟他打過照面了。」另一人這麼
說。
「那又怎樣，他是殺人魔耶，你不怕反而是我們的人被做掉嗎？」又一人抱
持反對的看法。
嶽陰聽到這裡，忍不住露出一絲淺笑。
「不然你說說我們要怎樣打贏赤火幫的人，他們有法師，還那樣強。」
「我們不是有武天門投誠過來嗎？」
「武天門？你覺得他可以信任唷？法師的腦子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說他
還當著華暮龍的面，弄斷自己一隻手臂哩！」
有人說，只有瘋子跟法師是不可招惹的，嶽陰想起，但不記得是誰提過這句
話。
「比起殺人魔，武天門算是比較可以信任，吧！」說這句話的傢伙，還刻意
強調這個「吧」字。
就這樣在他身旁這樣議論他，還口口聲聲說他是殺人魔，真的很矛盾耶。
嶽陰很想笑，如果照以前的模式，這群笨蛋連怎死的，都不會知道。
但他現在封印住法術，不能那麼俐落地殺人，況且殺了他們，華暮龍會不高
興吧。
可是心底還是有些癢癢的，好像不惡作劇，就不對勁。
「你們是在說我嗎？」嶽陰轉頭望向那幾人，他沒做出什麼猙獰的表情，只
是優雅地微笑。
「沒有……沒、沒有……」大概是沒料到會被聽見，他們異口同聲地否認，
還拼命後退。
嶽陰覺得有趣極了，如果這時假裝放法術，他們恐怕會就這樣暈倒吧。
但華暮龍正好在這時回過頭。
「怎麼了？」華暮龍瞪著嶽陰，就算那人現在不能使用法術，也一樣是個危
險的存在。
「我只是稍微聽見他們在講的笑話，沒事。」嶽陰笑著說，跟上他們的腳步。
「這種關頭你還有閒聽人說笑話。」華暮龍皺眉。
「是什麼笑話，人家也要聽笑話喵！」小貓女邊說，通地就跳到嶽陰肩上，
嶽陰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把她摔到地面。
「喂……你這隻笨貓……做什麼……」華暮龍愣著，但見嶽陰絲毫沒有慍怒
之色，就放下心來。
「華暮龍，我們現在，是要去找武天門嗎？」玉璃潔問。
「我先帶你去大廳，大家要在那開個會，確定攻擊的方式。」華暮龍說。
開會？
嶽陰不喜歡開會，坐在那裡不管談論什麼，談個半天，大家的意見總有地方
沒法湊合在一塊。
而耗在那裡的時間，他鐵定會覺得無聊，無聊到想殺人的地步。
所以他趁眾人沒注意，帶著小貓女，使輕功跳到附近的屋頂上。
「好厲害喵！」小貓女讚嘆。
「噓，太大聲會被發現的。」嶽陰示意她安靜，將她放在屋瓦上。
「喵知道，要打獵就要安安靜靜的。」小貓女意外地聽話，放低音量。「你
要打獵喵？」她瞥了嶽陰一眼，沒發現他有帶像華暮龍那樣的刀子。
「你沒有爪子要怎麼打獵，喵？」小貓女不解地問，還伸出她的貓爪給嶽陰
看。「喵有這麼多個爪子，每個都好利的喵，要打獵要有爪子喵。」
「呵……」嶽陰摸摸小貓女的頭，笑著問，「妳叫什麼名字，喵喵嗎？」
「喵才不告訴壞人名字，龍哥哥說你是壞人喵。」小貓女露出尖牙說道。
「我現在要幫他的忙，所以是好人啦！」嶽陰說，心底暗自發笑，這輩子還
是第一次，對別人說自己是個好人。
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哪一點好，不管在什麼方面，總是有比自己強的人。
尤其是個性，自己的個性實在差到極點，根本不能忍受別人惹自己分毫。
「是好人喵？」小貓女有點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
嶽陰沒有回話，再讓他說一次自己是好人，這種違心之論，會讓他感到一整
個想吐。
所以這隻貓不相信就算了。
小貓女也沒再問，就著日光，開始舔爪子擦臉，旁若無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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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小貓女終於忍耐不住無聊，她轉頭望向嶽陰，見嶽陰把頭埋在膝蓋
上似乎睡著了。
「喵，壞人，喵！都不理我了喵！我要去找龍哥哥了。」她跳到嶽陰背上撒
野道。
「妳不告訴我名字，我怎麼好理妳。」嶽陰回答，他現在要是坐起來，小貓
女就會被摔到屋頂上了，所以他只能繼續趴在膝上對她說話。
「帶我去玩喵，我就告訴你喵。」小貓女耍賴，之前跟華暮龍在一起時，他
都只顧自己的事不陪她玩，是以難得有人陪她，她便極盡所能地黏著。
「去哪玩呢？」現在這種情況，躲在這是最安全的吧……不管去哪，只要被
認出來，就會很麻煩。
可是嶽陰又不想讓小貓女失望，畢竟難得有東西，可以在他心情低落的時候
取悅他。
「上次龍哥哥說要逛市集不帶我去，帶我去好喵？」小貓女用爪子拉扯嶽陰
的袍子，在上頭留下許多抓痕。
衣服被抓破了，好痛……
嶽陰皺眉，華暮龍到底都怎麼忍受這隻貓的啊？
現在去集市很危險，搞不好很多赤火幫的人埋伏在那裡。
「喵嗚，喵嗚，帶人家去啦喵……」小貓女邊叫，邊扯著嶽陰衣服打滾。
「別吵，再吵我就不帶妳去了。」嶽陰伸出手，從脖子後把她拎起來，瞪著
她的眼睛看。
「喵……」小貓女被嚇住，睜大眼望著嶽陰，顫抖地喵了一聲。
「妳去替我找到一把刀子，要很利的，找到我就帶你去，好嗎？」嶽陰柔聲
問。
「喵？」小貓女似懂非懂。
「這裡有個地方，放很多武器，裡頭有放很多像妳龍哥哥用的那種刀子。」
嶽陰對小貓女解釋，「我不要那麼大的，我要小一點的，但是要跟妳的爪子一樣
利，找得到嗎？」
「喵有見過那種東西。」小貓女說，之前華暮龍不在，她在青木幫裡亂跑，
早就把整個地方都摸熟了。
「那去幫我拿一個來，我就帶妳去玩。」嶽陰說。
他不像林于斌那樣愛吹牛，他可是說了就會做到。
「喵。」小貓女點頭，然後望著地面，遲疑了好一陣子。
「怎麼了？」嶽陰見她沒有動作，覺得奇怪。
「下不去喵！」小貓女大聲抗議。
「妳是貓耶！」嶽陰笑了，他也不是沒聽說過貓會爬到樹上卻下不來，但親
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你笑我，壞人！」小貓女賭氣，蜷起身子不動了。
「來，我手上有很厲害的法術，摸妳一下妳就下得去了。」嶽陰伸出手，輕
輕拍了小貓女的頭。
「真的喵？」小貓女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當然是真的啊。」他對小貓女微笑，不管什麼時候，那樣的微笑，都能讓
人為他死心塌地，更何況是像小貓女那樣單純的動物呢。
「喵。」小貓女點頭，一躍而下，落在泥地上沒發出半點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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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陰坐在屋頂上，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見廣場那邊，有一棵葉子全掉光的
樹。
他從風傳來的氣息，曉得那棵樹需要的是什麼。
如果白卑陀在這裡的話，或許那棵樹有機會，再長出茂盛的枝葉。
嶽陰無奈地笑，從以前到現在，他去過各種不同的世界，一直再找尋可以成
為他歸屬的地方。
這裡當然也不是他想找的，不管到哪裡，伴隨他的，永遠就只有寂寞。
就算因緣際會認識了很多人，他們總會離開自己，不可能陪在他的身邊。
而自己就算消失，也不會造成其他人太大的影響。
世界一樣在運轉，就像他從屋頂看下去，那些在廳堂裡開會的人，他就算不
到場，也沒有半個人感到不對勁。
所以他終究不屬於這裡。
嶽陰的笑容轉為憂傷。
他聽見風的聲音，那跟很久以前，在家鄉屋頂聽見的聲音，有那麼一丁點不
同，但喚起的回憶是一樣的。
但是家，什麼是家？
是指那棟他再也沒回去過的屋子，還是那些他早就分道揚鑣的親人？
自己就像浮游在天地之間，世界實在太大，要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位置，實
在是難上加難。
所以嶽陰一直只要求自己快樂，即便他從來沒有真正高興過。
好一段時間，小貓女啣著一把匕首，連跳帶爬上了屋頂。
嶽陰見她爬得辛苦，伸手輕輕拉了她一把。
「我找到了喵！」她將匕首擱在嶽陰面前，吁吁喘著氣。
「好乖。」嶽陰碰觸她的腦袋稱讚。
「帶我去玩喵……喵？」小貓女才說完，看了嶽陰一眼，感到不大對勁。
這個人在笑，可是氣息感覺像龍哥哥那時一樣。
她聽別的貓說，人都很喜歡假笑，就算心裡不高興，還是要把笑掛在臉上。
人跟人這樣叫做禮貌，可是她是貓，為什麼這人還要這樣對她笑呢？
「你不高興了喵？是因為我太慢了喵？」小貓女端坐在屋瓦上，一個勁地問，
但嶽陰只是搖頭。
「還是因為我說你壞人喵？喵說錯了，你是好人啦，不要不高興喵！」小貓
女慌了，之前龍哥哥一個勁的哭，都不理她的時候，她好幾次嚇得想逃出屋子。
她最怕看到人哭了，從前黎姊姊在的時候，不管怎樣總是笑笑的，她都沒見
她哭過。
「你真的是好人喵……」小貓女喵叫著，用臉摩擦嶽陰手臂。
嶽陰心頭一酸，不知為何，忍不住流下眼淚。
真是的，華暮龍到底都怎麼忍受這隻貓的。
「走吧，我們去市集吧。」他拭去淚水，笑著對小貓女說。
「我叫小黎。」小貓女伸出手掌，放在嶽陰膝上，她還刻意將爪子收起，避
免抓傷他。
「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嶽陰握住那隻毛茸茸的貓爪，誠懇地問。
小貓女點頭，大眼睛滴溜滴溜地轉。
「那妳要好好記得喔。」嶽陰看著小貓女點頭，心底湧起溫暖時，眼眶又濕
了。
「我叫嶽陰，是個殺了很多人的壞蛋。」他捧起小貓女，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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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不若幾天前人聲鼎沸，但該有的攤位總是會有。
就算幫戰打得火熱，總有些要錢不要命的商人來賣食物賣藥、修理武器。
「嶽陰哥哥，我聞到魚的味道了喵。」小貓女在嶽陰肩膀上細聲說。
嶽陰朝不遠處一看，有個攤子正爐火興旺地煮著魚湯。
「妳想吃？那很燙的耶。」他沒養過貓，卻也曉得貓不能吃燙的食物。
「人家只是聞到，又沒有喵想吃。」小貓女說著，把頭埋進嶽陰及肩的髮際
裡撒嬌。
「我現在要去找個鐵匠，晚點再買吃的給妳。」嶽陰哄著她，如果是之前，
那種黏膩會讓他厭煩到想把她殺了，但現下他沒了法術，要殺人怎樣都有點麻
煩，不如忍耐得好。
更何況，有時這種黏膩，能使他忘卻寂寞。
人群奚奚落落，並沒有上次那般擁擠，是以嶽陰很快地找到鐵匠的位置。
「替我把這把刀磨利，然後我還要一把更精細的匕首，要能一刀斃命的那種。」
嶽陰將小貓女偷來了刀子遞給鐵匠，冷冷地說道。
鐵匠瞥了他一眼。
「你是通緝犯林于斌哪……」
嶽陰沒有回答，只是攤手一笑。
「我不能替你磨刀，你請回吧。」鐵匠將匕首推了回去。
「哎唷……」嶽陰皺眉，猶豫了一秒。「好吧，不過要記住，你是少數能活
著拒絕做我生意的人。」
「……」鐵匠盯著他，如果這人真的是殺人魔，沒有留他活口的道理，不管
替不替他磨刀都一樣。
「怎麼？沒有刀就不能殺人了？」他試探地問。
「你想死死看嗎？」嶽陰柔聲問，他隱約感覺到小貓女抓緊他的肩。
自己的殺氣連這隻神經大條的笨貓都能察覺，沒道理面前的人看不出來。
「還不想，刀拿來。」鐵匠終於沒再多話，接過嶽陰的刀，爽快地磨起來。
「你這裡沒別的刀賣了嗎？」嶽陰打量他的攤位幾眼，都只剩一些大把的彎
刀，那不是他想要的。
「唉，都給赤火幫的人收走嘍……你要好的，去清嵐國名匠葉梓的攤位看看，
但我不保證還會有貨。」鐵匠邊說，邊氣喘如牛地磨著刀。
「謝了。」嶽陰和善地謝過他，同時遞上銀兩。
「喵找的爪子不好嗎？」小貓女似乎有點傷心，她挑了好久才找到那把最利
的。
「沒有，我要的刀子在那裡找不到，得另外買。」嶽陰說，接過鐵匠磨好的
匕首，四處閒晃起來。
鐵匠說的那個人，不曉得在哪個方向擺攤，嶽陰找不太到。
他往車夫那裡走，沒看見什麼攤位，卻見著一個老頭，拄著拐杖呆立著。
真詭異，看起來不像要賣東西的，卻一直站在那兒，莫非是在等人？
嶽陰正打算不理他回頭找店的時候，老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年輕人，要不要稀有的翅膀啊？」
「？」嶽陰好奇心一起，露出了個感興趣的表情。
「諾，你看。」老人從袋子裡掏出正在拍打的羽翼，有小而精悍的，也有五
彩繽紛的，嶽陰看了一會，最中意發著藍光的那一對。
「好漂亮喵！」小貓女發出一聲讚嘆。
「怎麼賣呢？」他問。
「你替我完成六百件善事，我就用兩千萬賣你……」老人還沒說完，嶽陰剛
磨過的匕首就抵再他乾瘦的脖子上。
「喵！」小貓女扯著嶽陰的頭髮，但他沒放手。
「再說一次，這怎麼賣。」嶽陰笑著問。
「呃……你放了我，算抵掉三百件善事？」老人楞了一會，吞吞吐吐地回答。
「哦？你不是有翅膀嗎？怎不會自己想辦法飛走？」嶽陰狡黠地望著他，真
是太有趣了，碰著這種奇怪的傢伙。
「你替我完成三百件善事我就賣你……」老人顫抖著，繼續說。
「是怎樣，你不曉得我是誰嗎？我是林于斌耶，你竟然說要我做善事！」嶽
陰快要忍不住笑，現下只要一笑出來，大概會笑到吐血身亡吧。
「不能打折扣了，你放了我，三百件善事就好……」老人卻沒讓步，脾氣跟
瑜雲一樣執拗。
「你是腦筋有問題還是跳針啊？我殺了你不就直接拿了？」嶽陰不想跟他糾
纏，畢竟是一時看上眼的東西，搞不好用一下就膩了。
「唔……」老人不敢再講，遞出裝翅膀的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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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陰瞥了袋子一眼，掏出那正猛烈拍打的藍色翅膀，卻不知該怎麼裝到自己
背上。
他望著老人，老人裝聾作啞地搖頭。
「算了，你真的不想給我，我就不要了。」嶽陰將袋子還給老人，老人一臉
驚奇，像奇蹟發生在自己身上似地。
但就在那時，老人的頭突然被砍下，血淋淋地落到地面上。
「喵嗚！」小貓女嚇得慘叫。
嶽陰望著面前，那個觸他楣頭的大漢，再看看落在地上的袋子，裡頭的翅膀
全憑空消失了。
「你做什麼？」嶽陰冷冷地問，他感到相當不高興。
「沒看見這裡是赤火幫的地盤嗎？」大漢吼道。
「什麼時候變成你們地盤了？」嶽陰皺眉，但沒想多跟他解釋，手裡的匕首
便飛入大漢心口。
「呃啊！」大漢應聲倒下。
「明明就只有我的地盤，什麼時候有過赤火幫的地盤了？」嶽陰嘟嚷著，心
底只覺得沒得到翅膀真的好可惜。
不過還好，他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甭想得到。
嶽陰盡可能讓自己心情好些，不過有點困難。
「喵？」小貓女擔心地喵了一聲。
「這裡好像有很多赤火幫的人。」嶽陰自言自語。
他朝人群中仔細尋找，想看清他們的數量，卻看不出來。
但在這時，兩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走向他。
「炳叔叔，我替你拿。」小墨拎著兩大袋東西，依舊健步如飛。
「謝、謝、謝謝……」炳芝環仍改不掉口吃的壞習慣。
兩人在不遠處，即見到嶽陰。
「啊……啊……」炳芝環指著前方，但小墨卻毫無顧忌地走上前去。
「你怎麼在這裡啊？」女孩問。
「有人殺了那個老人，我剛做掉他。」嶽陰實話實說。
「哎唷！」小墨望見他身後的兩具屍體，驚叫一聲。
「赤……赤火幫……」炳芝環想說什麼，但嶽陰壓根兒不想等他把話說完。
「我知道，赤火幫的人早佔領這裡，現在青木幫跟他們敵對，你們不去幫忙
嗎？」嶽陰問。
「瑜雲呢？」小墨沒等炳芝環拒絕，忙著問。
「他現在是青木幫幫主。」嶽陰說，提起自己的徒弟是幫主，多少有點得意。
「可……可是……」炳芝環好不容易，在清嵐國黃土幫待了個幫眾的位置，
要他拋棄現下的安穩，恐怕有些困難。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瑜雲！我要幫他的忙！」小墨說，她知道這次幫戰死
了相當多人，根本不能想像瑜雲要怎麼獨自面對這種恐怖的事。
「小……小……小墨……」炳芝環想勸住她，但女孩轉過身，直接走到車夫
那。
「兩張到永澤城的票。」小墨說。
「喂……」炳芝環一時氣結，他一個人就算比手畫腳，也很難買得到車票，
只能跟著小墨走。
「沒有關係的啦炳叔叔，我現在會武功了，不怕他們。」小墨胸有成竹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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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陰等他們乘車離去後，再繼續往集市裡走。
如果被以前的自己看見，大概會問他到底在做些什麼，為什麼要幫助青木幫。
而他的回答大概也是千篇一律：「我在做自己高興的事。」吧……
嶽陰邊思索邊走著。
「喵，嶽陰哥哥……」在他肩上的小貓女扯了扯他的頭髮，喵叫著，似乎有
什麼話想說。
「怎麼了？」嶽陰不喜歡頭髮被扯，但還是溫和地問她。
「那邊有賣爪子的店喵！」小貓女得意地指著集市一端。
「喔喔，好厲害，我都沒看到。」嶽陰笑了，沒想到這隻笨貓也有幫得上忙
的時候。
「你知道我怎麼找到的喵？」小貓女見嶽陰笑，感覺很開心。
「怎麼找到的？」嶽陰隨口問。
「因為那邊有賣柴魚的店喵！」小貓女指著武器攤位旁，那是賣乾貨的攤位，
她鐵定是從那裡聞到的柴魚香。
「噗……等我買完武器，就買魚給妳。」嶽陰伸出右手，摸摸蹲伏在左肩上
的貓頭。
他優雅地穿過人群，刻意不與任何人擦肩，就像一陣風，沒有人會注意到一
陣風吹過。
在走到武器店之前，嶽陰發現某個古董攤位上，擺著的正是他需要的東西。
「不好意思……老闆……」他走到攤位旁，卻不見老闆身影。
怎麼？光天化日下，還有人把攤子丟了就走的啊？
嶽陰拾起他看中的那把利刃，那不像匕首，倒像個錐子，柄上雕滿各式各樣
的花紋。
那是古時施術常用的牲祭錐，不過因為擺放在攤子上太久，又沒有保養，刃
面都生鏽了。
「你要那個做什麼？」這時，一個貌似老闆的人，堆著笑臉，從嶽陰身後欺
近。
赤火幫的人……
嶽陰看裝束便知道了，但表情並沒顯示出異樣。
「不夠利，都生鏽了。」嶽陰笑著說。
「是啊，怎不去那邊的武器店看看，小的攤位是賣古董，不是賣武器的。」
老闆陪笑道。
嶽陰不能使用讀心術，只能藉推論揣測這傢伙想做什麼。
不管怎樣，他鐵定認出自己是誰，因為心底顧忌而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方才他到攤位前的時候，這老闆肯定是跑去通風報信。
以他現在的情況，一對一單挑，先出手勉強能勝，要是人一多，他可用不出
範圍法術，來對付他們。
老闆細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看，似乎是想看出嶽陰的思緒。
「我還是買這把好了。」嶽陰笑著，把銀兩遞給他。
「要不要替你包起來？」老闆殷勤地問。
「不必了，我趕時間。」嶽陰搖頭，收下剛買的錐子。
「什麼事情要得這麼急？」老闆又問，似乎有意拖延。
嶽陰眼裡閃過一絲殺意。
要是這傢伙非得纏住他，就只能先把他殺了。
「林于斌，你怕人多嗎？」老闆笑著問，但眼裡卻沒有絲毫惡意。
「你都知道我是誰了，何必硬留著我呢？」嶽陰已經決定，這是最後一條底
線，如果這傢伙再不懂得退讓，就鐵定要見血。
但老闆卻走向他，跟一般聽著他的名聲就四處逃竄的人，全然不同。
嶽陰從袖口摸出剛磨好的匕首，準備他一走近，就當場給他一刀。
「林于斌，你再看看我是誰。」老闆笑著，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地，沒繼續
接近。
嶽陰仔細端詳了幾眼，感覺這人似乎有些面熟。
老闆取下帽子，及肩的白髮從帽沿裡散落下來。
「白卑陀？」嶽陰吃了一驚，以往他有讀心術，很少會猜錯事情，今天這一
著錯得可真嚴重。
但除卻臉上的化裝，身上的衣著確是赤火幫幫眾的裝束無疑。
他做啥假扮成赤火幫的人，跑來這裡賣古董呢？
「為了等你。」白卑陀沒有拐彎抹角，就這麼直說。「現在在這擺攤的，都
會被赤火幫的人收取規費刁難，我裝作他們人，就沒事。」
「等我？」嶽陰不解。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白卑陀憐憫地望著他，嶽陰雖然很討厭那樣的眼神，
卻也沒有拒絕。
「那，多謝了。」嶽陰微笑，白卑陀手邊沒拿著那隨時都要開花的枝杖，難
怪他怎樣都認不出來。
「那把錐子，你最好拿去把鏽蝕磨掉吧。」白卑陀提醒道。
「無妨，這樣就可以用了。」嶽陰難得感謝他人的好意。
'08.10.17
嶽陰正待轉身，突然好幾個人圍上來。
「！」頃刻間，他以為白卑陀出賣了他，但當他發現白卑陀眼裡閃過的詫異
時，便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和尚顯然沒有心理準備，可能真的是自己在這裡待太久，被赤火幫的人指認
出來。
「你走，這裡我來處理就好。」白卑陀揮手示意嶽陰離開，但嶽陰楞了一會，
沒有動作。
白卑陀大概不知道自己把法術封印了才是。
但他的神情，怎麼卻好像全知道了呢？
難不成，難不成這和尚，也會讀心術？
嶽陰推論著，不錯，從剛認識這傢伙開始，他便總是說破自己的心思，老讓
自己找不到台階下。
更且，嶽陰總不曉得他的用意，他總是很適時地出現，彷彿隨時跟在自己身
後，等自己跌倒時衝上來扶他一把。
這令嶽陰感到毛骨悚然，就算白卑陀沒有惡意，他仍感到有一點不是滋味。
惹人厭的傢伙……
「快走，怎麼猶豫不決的。」白卑陀的笑臉明顯地皺了皺眉。
四周圍上來的赤火幫幫眾，全都持著槍。
「是林于斌耶，沒想到他竟然一個人闖入這裡，不曉得這邊都我們的地盤了
嗎？」
「大概是昏了頭吧，你們哪個腳程快的，跟副幫主說去。」
「嘻嘻……赤蓮鴻說非得要活捉他耶，那個色胚一定在想什麼詭異的事。」
嶽陰皺眉，人真的很多，他還要顧及肩上的貓，很難用匕首一個個戳死他們。
「你們全知道我是誰？」嶽陰柔聲問，不過他曉得這根本就是廢話。
就在這時，他發現，和尚在對他擠眉弄眼。
做什麼？
「快走啊，我不能殺生，但可以唬弄他們一陣。」白卑陀依舊笑著，隨風傳
送的話語，只有嶽陰聽得見。
嶽陰遲疑著，這樣多人認得他，他沒有法術，怎麼從這裡離開。
但頃刻間，他發現眼前的白卑陀，竟然變成了自己。
這時嶽陰驚覺兩人角色互換了，他正穿著赤火幫的衣服，隨時可以混在人群
中離開。
「快走啊。」白卑陀再次暗示。
你這個死和尚想搞什麼鬼。
嶽陰皺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但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赤火幫的人已經衝上去，扭住扮成自己的白卑陀
衣角。
「林于斌，我們不會因為副幫主說要活捉你，就便宜你的！」一人吼道。
「你殺了我們這樣多人，大不了我們回去跟副幫主說，一時失手殺了你，他
也不會有異議。」另一人說著，槍尖刺入白卑陀右胸。
「一業報一業，一障還一障，你們要殺就殺便了。」白卑陀痛得緊，卻沒還
手，咬牙說出這句話。
他在抬頭看，發現嶽陰傻在一邊，沒有離去。
白卑陀咧嘴對他笑，一副無所謂的神情，但另一槍刺進腹部時，他疼得臉孔
都扭曲了。
天啊……
嶽陰不知該怎麼辦，也不曉得白卑陀是不是有留後路，如果現下上去幫他，
或許還有一點點機會？
「快走，再不走，我真會死。」白卑陀使用法術，將意念傳達給他。
嶽陰轉身，就快沒入人群中的同時，回望他一眼。
「為什麼這麼做？」
那眼神，就算話沒說出口，白卑陀也懂他的意思。
「我很佩服你，能夠從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沒有人能夠阻擋你的。」
白卑陀沒有出聲，因為鮮血已經淹沒他的喉嚨，從嘴角滿溢出來。
「你跟林于斌不一樣，我很高興你跟他不一樣……」
嶽陰發現自己的肩膀在顫抖，這時，才驚覺小貓女不曉得跑到哪去了。
他不值得別人替他這麼做，尤其是白卑陀，他們才見過幾次面而已。
他轉身，若無其事的離去，拔腿就跑只會引起懷疑。
「生蓮花不辱淤泥，笑紅塵何需樂土？觀自在無用菩提，染霜華嘗在須
臾……」
背後傳來的風裡，可以聽見白卑陀的笑聲，跟宏亮的吟詩聲。
'08.10.17
赤火幫，暗紅色梁柱的大堂。
赤蓮鴻坐在太師椅上，接過手下送來的木盒子。
才打開來，他差點暈過去。
那是武天門的左手。
「……這盒子誰送來的？」他冷冷地問遞交盒子的手下，那人似乎看見盒子
裡的物事也被嚇傻了，楞了好一會說不出話。
「誰送來的？是不是青木幫的人？」赤蓮鴻再問。
手下支支吾吾，搖搖頭，指著門外。
赤蓮鴻足尖點地，眨眼間用法術移動到外頭。
卻不見任何青木幫的人影。
「是誰！」他震怒，大吼一聲，兩旁的幫眾盡皆失色。
「副幫主……您先冷靜一下，待大家瞧瞧是怎麼回事，搞不好是什麼障眼法，
別一時氣壞了身子。」一個老者模樣的人低聲道。
「嗯，長老說得是。」赤蓮鴻將木盒遞給長老，長老看過，再傳給其他人。
「這，斷面也太齊了，也沒什麼血跡，不像是用刀砍的。」其中一人嘟嚷著，
但不敢大聲說出來。
「這不是用法術切斷的嗎？」另一個幫眾湊上前看，搭腔道。
「青木幫又沒有法師，做什麼這樣麻煩，找個法師切斷幫主的手來威嚇我
們？」其他人看了，也全都百思不解。
「傳來我看看。」赤蓮鴻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接回木盒子，再次仔細端詳
斷手，不帶感情地。
那不只是法術的痕跡，斷口甚至還有殘留靈力在上頭，不過業餘的人看不出
來。
赤蓮鴻光憑感覺，就確定那是武天門的靈力無疑。
能在失血最少的情狀下，剪斷自己的手臂，那必定是使用了巖牙咬。
「副幫主，怎麼了？」長老見赤蓮鴻臉色有異樣，擔心地問。
「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盡量別找我。」赤蓮鴻淡淡地
說，將盒子闔上。
關上門，赤蓮鴻想起那一夜，還沒創幫之前。
在明月鎮，他們喝酒賞花，共談將來的事業。
「天門，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一輩子都會跟隨你。」那時，他這麼說。
「我也是，如果我背叛你，就斬斷自己一隻手臂。」武天門說。
「不，別這樣，如果我背叛你，就用這條命來換。」赤蓮鴻信誓旦旦。
「我們這麼瞭解彼此，不需要發這種可笑的誓言吧！」武天門笑了，再往自
己的杯裡斟酒。
那一夜的落花，很安靜，靜得只聽得見兩人的笑聲。
如果我背叛你……
如果……
赤蓮鴻低下頭，嘆了口氣。
多久前的事了，自己變了不說，連武天門都變了。
所以他一無所有。
不行，一定要去找天門說清楚。
心底某個角落，有個聲音提醒他。
不管怎樣，都得問清楚，為什麼他非背叛不可。
赤蓮鴻咬牙，握緊拳頭。
天門不會背叛自己，除非青木幫的人逼他。
他會要他們血債血還，然後找天門講清楚。
或許，兩人還能恢復之前的談笑，或許……
赤蓮鴻往窗外一瞥，沒見著櫻花，只見到一枚枯葉落下。
'08.10.18
赤蓮鴻愁著武天門事情的同時，集市的紛爭還沒有結束。
嶽陰認定白卑陀有脫身之計，便混入人群中，但突然聽見一聲貓叫。
「不可以，不可以傷害他……不可以喵！」
該死，那隻笨貓，竟然認錯了人。
嶽陰心下咒罵了好一陣，早知道就不要帶她來市集，根本就是找自己麻煩。
他回頭，只見假扮成他的白卑陀倒在地上，小貓女正不知死活地趴在他身上。
「走開，你這隻死貓！」赤火幫的人怒喝著，想嚇走她。
「不要，他是好人，你們不可以殺他，不可以！」
嶽陰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陣酸意。
他沒法就這樣棄小貓女於不顧。
而且白卑陀也是，這兩個笨蛋，為什麼要這麼死心塌地地幫他。
自己根本不值得……不值得啊……
但他沒時間多想，赤火幫的人數太多，唯一能以寡敵眾的辦法，就是解開法
術封印。
封印一旦解開，嶽陰自己也不確定，身體到底承不承受得住。
但他只能賭命，因為他知道，如果這兩個傢伙因為他的關係死掉，他會感到
生不如死地難受。
「死！」
封印解開，嶽陰身體猛地一震。
強烈的衝擊跟痛楚，排山倒海襲來。
他已然決定忽視一切，不管怎樣，要殺光赤火幫的人。
一股陰寒的冰雨襲過。
很多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身上差滿冰刃，當場倒地。
在白卑陀身旁的人，正巧蓋在他的身上，是以冰雨沒擊中白卑陀。
「什麼……人……」幾個人喊沒出聲，便雙眼圓睜地斷氣。
餘下幾個幫眾，都承受不了下一波寒勁的攻擊。
集市染滿鮮血，甚至連旁邊擺攤位的人，都無一倖免。
嶽陰全身散發出逼人的殺氣，但那氣勢益漸微弱。
理智恢復的同時，痛苦再度和他的身體相連。
「啊啊啊啊啊！」嶽陰只覺五臟六腑都被撕裂，痛得倒在地上。
他封印住法術，卻再也沒有力氣起身。
然後他驚覺自己的錯誤。
法術被封印後，旋命刺青是沒有效用的。
而他身體的情況，似乎已經糟到只能用刺青來支撐。
「嶽陰哥哥……嶽陰哥哥……」小貓女在他耳邊哭叫著。
死貓，現在才知認錯了人麼？
算了，只要我沒白死，什麼都好說。
嶽陰下意識撫摸小貓女的背，只覺周圍越來越安靜……
「嶽陰……嶽陰……」玉璃潔顧不得不停絆住她的裙角，用最快的速度朝嶽
陰奔來。
如果不是她感到不對勁，大家可能發現得更晚。
探子回去報告市集的情況前，她就藉由連結，感受到嶽陰的不適。
但過來總是要時間的……
華暮龍、瑜雲跟在她身後，還有一大群手持武器的幫眾。
所有人看到血流成河的市集，都驚愕地闔不上嘴。
「天啊！果然是殺人魔！」
「才一個人，就可以把赤火幫的人打成這樣……」
「如果是殺我們，那還得了……」
「喵嗚……龍哥哥……他、他不要我了喵！」
小貓女一邊哭，一邊扯著華暮龍的衣角，指著都不動的嶽陰。
華暮龍一臉冰冷，他不曉得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瑜雲傻住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師父是不死之身，他一直這樣覺得，怎麼現下卻倒在那裡。
一定是假的，一定像之前騙華叔叔那樣，是用法術弄的。
「嶽陰……」玉璃潔跪在他身旁，她知道他還活著，只是很虛弱。
「我去找人來救你，好嗎？」她俯在他耳邊說，但根本不曉得找誰來救他。
白卑陀倒在嶽陰不遠處，她來的時候就看到了。
跟嶽陰不同，那和尚早已氣絕身亡，華暮龍正派人將他的遺體從赤火幫的人
堆裡拖出來。
「嶽陰，你還聽得見嗎？」玉璃潔沒有哭，全部的人裡，只有她最清楚嶽陰
的狀況。
他身體的難受，她因著法術，全都曉得。
只是她動作太慢，來遲了。
事情還有轉機，所以還用不著哭，至少玉璃潔是這麼認為的。
'08.10.19
玉璃潔讓嶽陰貼著自己胸口，只覺他的體溫越來越冰冷。
她真的好害怕，這人救了自己兩次，要是他這樣死了，自己鐵定會傷心透頂。
她在心底喊著他的名字，那個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她記得的名字。
不曉得是奇蹟出現，抑或是嶽陰感覺到她的意念，玉璃潔的心底響起他的聲
音。
璃潔，妳來了……
嶽陰完全不能動，只能用僅存的感應跟玉璃潔溝通。
「我要怎麼幫你，拜託……」她終於流下淚來，一直到剛剛都還努力忍住的。
幫我？
「一定有辦法救你的。」她堅持，如果他說沒有辦法，她絕對不會相信。
璃潔……妳會法術嗎？
嶽陰不知為何，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會……一點點……你問這個做什麼？我沒辦法治療你……」玉璃潔對自己
辦不到他要求的事，感到很遺憾。
她沒有那方面的天份，只會一點點最基本的招式罷了。
要用自己僅有的法術來救他，根本是不可能。
不要緊，妳依然可以幫我。
嶽陰的聲音傳進玉璃潔心底，那是像水一般，溫柔的嗓音。
「怎麼幫你？」玉璃潔問，只要她做得到，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鍋，她都願意
去試。
我衣袖裡有一把牲祭用的錐子，妳把它拿出來，刺入我的胸膛吧。
嶽陰的語氣相當平靜。
「為什麼……」她不能夠接受，一定要聽見他打算這麼做的理由。
玉璃潔，妳不會武功，又只會一點法術，究竟是怎麼當上玄水幫幫主呢？
嶽陰沒有回答，淨問些不相干的問題。
「……」玉璃潔遲疑了，現在的情況緊急，根本不容許她把故事說完。
是因為，妳夠殘忍？
嶽陰把答案說出來了，而且沒有猜錯。
玉璃潔抿著嘴，緊緊握住嶽陰的手，從他衣袖裡掏出那把錐子。
她試著舉起它，對準嶽陰的胸膛，卻發現要刺下手，比上刀山下油鍋還難。
「我辦不到……」她哭了，顫抖的手緩緩垂下。
璃潔，妳喜歡我嗎？
他問了，一直以來，兩人都覺得沒必要坦承這個問題。
但如果不這麼說，她絕對不會敢做的，時間不多了。
自己死了，是對之前犧牲的人的一種浪費，就算他一直覺得死了無所謂，根
本不在乎。
「我……」玉璃潔啞然。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下不了手……
她在心底回答，斗大的淚珠落在嶽陰手背上。
妳喜歡我嗎？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嶽陰的語氣聽起來像在微笑，即便他根本沒辦法移動自己任何一吋肌肉。
「我……我愛你……一直都很愛你。」
玉璃潔好不容易，一口氣說出這句話。
語末，剩下的空白，都被她的啜泣填滿。
為什麼？我傷害妳……而且個性又這麼差。
嶽陰似乎真的只是想知道。
「那是，是……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太蠢，竟然愛上了你……」玉璃潔說
不出理由，很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都不想瞭解得太深入。
很多時候，她只是逞強，想著硬撐就過去了。
把刀刺進我的心臟吧。
嶽陰說。
死了也沒關係，畢竟，該知道的，他都已經曉得了。
'08.10.19
「告訴我，照你說的做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好嗎？」玉璃潔仍舊遲疑著。
我會死。
這是廢話吧……不然她以為自己還有什麼辦法起死回生。
嶽陰清楚得很，因為莫靈的契約而反噬的魔力，是屬於林于斌被吸收的那一
部份，而自己本身法力與之抗衡，才造成他嚴重內傷的情況。
「那……為什麼要我殺你？」玉璃潔不解，真要死的話，放著不管一樣活不
成，為什麼特地要她拿刀子刺進他的心臟？
因為我想試試看，因為我相信妳，知道妳辦得到。
嶽陰曉得，無論怎麼解釋，這女人心底有一道牆阻隔著，她不會下手的。
妳如果愛我，就替我做這件事吧……
嶽陰不再出聲，這是玉璃潔聽到他拋下的最後一句話。
嶽陰安靜下來後，她握著錐子，望著他安祥的臉龐。
她想起第一次見面，他在她身上刻下名字那時的表情，眼神中帶點狡黠與憂
傷。
就算帶有惡意，他仍是那樣溫柔地對她，或許這就是自己情不自禁身陷其中
的理由。
「璃潔，先把他帶回去吧。」華暮龍走來，拍拍玉璃潔的肩。
「你們先回去吧。」玉璃潔夢囈般低喃。
「妳在這會很危險。」華暮龍擔心地瞥了她一眼，意外發現她手中那把雕花
錐子。「妳拿那個要做什麼？」他問。
「他要我殺了他。」玉璃潔淡淡地說。
「為什麼，他一定有準備好什麼，不然照他現在的狀況，大概也撐不了多久，
不會要妳特地殺他。」華暮龍皺眉，他不用推論太久，就知道玉璃潔根本下不了
手。
嶽陰就算再強，也說不動這個女人，自己該不該試著幫他一把呢？
華暮龍沉思，這個殺人魔，是小黎死後，唯一替自己出氣的人，所以該算是
朋友？
「或許是這樣吧……」玉璃潔苦笑，從以前到現在，不管是認識的、不認識
的，只要狠下心來，她沒一個人殺不下手的。
現在面對的是罪大惡極的殺人魔，她卻手軟。
「妳不敢做，讓給我做罷，我很久以前就想殺他了。」華暮龍冷冷對她說，
當場遭到玉璃潔白眼。
「我哪不敢做？」玉璃潔嗔怒，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
她咬牙，令自己什麼都不想，當場將錐子深深插進嶽陰胸膛，直沒至柄。
「！」華暮龍愣了，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讓她反應這樣劇烈。
可怕的女人……
他想，然後他聽見玉璃潔悲鳴一聲，擁著嶽陰開始啜泣。
「妳要繼續在這，我們只能先回幫裡了，還有事情要處理呢。」華暮龍嘆口
氣，轉身要走。
不管你是林于斌還是嶽陰，我能替你做的，都做了。
剩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師父……」瑜雲在臨走前，走到嶽陰的身旁，彎下身握住他已冰冷的手。
玉璃潔仍是落淚不止，但在場包括瑜雲，沒有人曉得該安慰她什麼。
瑜雲曉得師父還是做了那件事，那時他拼了命也要拒絕替他做的事。
但他不置可否，畢竟是師父的決定。
更且，不是交給他做的，要是叫他殺死師父，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肯做。
「小幫主，該走了。」倚學文在他身後大喊，瑜雲轉頭，一言不發地離去。
「妳哭什麼？」
玉璃潔聽見那個聲音，但她仍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只覺一陣暖風吹過身旁。
「回答我，妳為什麼哭？」
是他的聲音……
玉璃潔想著，再也聽不見他對自己說話了，忍不住又開始落淚。
「因為，因為……你死了……」
「我不是在這裡嗎？」嶽陰柔聲問。
就在那時，玉璃潔感覺他的手擱在她肩上，她轉頭，但身後什麼也沒有。
那股溫暖的感覺，不會錯，是嶽陰的氣息。
她再度瞥向地面，他的屍體還在。
「你……是靈魂嗎？」玉璃潔不解，難道說他已經變成了鬼魂？
「我就在這裡，在妳身體裡，妳找什麼？」那語氣聽起來像是在笑。
「你……」玉璃潔顯得相當吃驚。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靈力，從胸前的記號處，源源不絕地流入自己體內。
她感到害怕，卻同時覺得只要嶽陰在，發生什麼事都不重要了。
「別怕，我會教妳怎麼使用妳的力量。」嶽陰的聲音說，「現在這些都是妳
的了。」
「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玉璃潔惶恐道，要是他又消失了，怎麼辦。
「妳肯接受我的話，我就會在。」嶽陰柔聲回答，一股暖意同時流入她心底。
'08.10.22
玉璃潔不懂，她瞥了嶽陰的屍體一眼，不知該怎麼辦。
「把我的身體先帶回幫裡去吧，或許之後能找到人救我，不能的話也沒有關
係。」嶽陰的話語在她腦中響起。
「嗯。」她應道，隨即恢復冷靜，捧起嶽陰，往車伕的方向走去。
但沒走幾步，玉璃潔看見有輛馬車駛來，她沒看清楚車裡坐著什麼人，卻隱
約感受到他的氣息。
強大的靈力，比武天門還要強的靈力，包圍著那人。
大概是因為得到嶽陰的法力，才感覺出來的，車裡坐著的絕對是赤蓮鴻無疑。
馬車後面跟著幾輛車，上頭全是赤火幫的精英幫眾。
「！」玉璃潔還待找地方躲藏，赤蓮鴻卻突令車伕停車，似乎是看見她。
「璃潔，快跑。」嶽陰說，玉璃潔就算得到力量，卻不曉得使用，這種情況
不快逃走，一定馬上被擒住。
但玉璃潔嚇傻了，動也不動地怔在那兒。
「唷……」赤蓮鴻走下馬車，見到玉璃潔，再看著她手裡捧著林于斌的屍體，
登時笑瞇了眼。
但當他看見不遠處的遍地死屍，臉色便又暗沉下來。
他面對她，舉起手，開始唸頌咒語。
「快走，現在還來得及。」嶽陰催促著。
但玉璃潔才轉身要跑，突然雙腿一麻，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活捉她。」赤蓮鴻下令。
「該死……」嶽陰咒罵，沒想到跟著她，會這樣倒楣。
「快救我！」玉璃潔在心底哀求，她可以感覺赤火幫的人正在逼近。
「怎麼救妳？」嶽陰的聲音冷冷地問，他的精神存在於玉璃潔體內，卻不支
配她，他也不想這麼做。
「我身體讓你用，快救我……求求你……」玉璃潔緊擁著嶽陰的屍體，似乎
以為這樣就能平安無事。
「好，妳自己說的……」嶽陰語落，玉璃潔便失去意識。
沒幾秒，玉璃潔的身體試圖站起身。
赤蓮鴻一愣，他只感覺到些微的變化，這女人的氣突然轉為陰沉。
「怎麼回事……」他想把這發現歸列為錯覺，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已經有幾個人趕到，長槍交錯把她鎖在地上，卻沒傷著她分毫。
下一秒，所有人的長槍竟同時起火燃燒。
「槍著火了！」有人驚慌地喊。
但赤蓮鴻周圍的親衛，各各身經百戰，更且他們常常看赤蓮鴻使用法術，是
以只被小小地嚇了一跳。
幾個比較幹練的部眾當場拋開槍，一人一腿踩住玉璃潔。
「這娘們還真有花招可以耍……」其中一人冷冷地說。
另一人揪住她的長髮，喝令同伴用鍊子將她纏住。
還要再等一等……
嶽陰冷靜地想，一定得站起身，他才能用法術逃回青木幫。
但他們這樣對待她的身體，他不知怎地，感到一肚子火。
'08.10.26
火，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出現的。
圍住玉璃潔的人群還來不及退，比之前燃燒長槍還要猛烈的火勢就這麼襲向
他們。在他們要被烤熟的那一剎那，嶽陰抓緊時機站起身，腳踏卦位憑空穿出人
群，來到赤蓮鴻面前。
「妳……妳不是玉璃潔……」赤蓮鴻終於確定自己不是眼花，面前的這女人，
雖然是同一個長相同一套衣服，身上散發的力量卻比之前多上好幾倍。
「我哪時跟你說過我是玉璃潔的？」嶽陰用玉璃潔銀鈴般的嗓音，冷冷道出
這段話。
「是林于斌，你竟然捨去自己身體，只為了附在這女人身上？」赤蓮鴻感到
不可思議，原先到場的時候見到林于斌屍體，還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只是轉移陣
地。
「那勞什子放不出法術，不中用了。」嶽陰笑道，他記得赤蓮鴻身上有反魔
法攻擊的效果，自己不能用法術對付他，是以他才毫無懼色地站在這對自己說話。
但這般談笑不代表嶽陰不想殺他，相反地，嶽陰難得如此想要面前的人死在
折磨跟苦痛中。
當然他是做不到的，他自己很清楚，所以要找別的方法。
「這裡這些人，都你殺的？」赤蓮鴻環顧四周，努力遏制自己想吐的表情。
「算是。」嶽陰淡淡地說，因為他總是這麼輕柔的說話跟動作，是以換上玉
璃潔的身體，看來也不會過於突兀。
赤蓮鴻沒有多說，他一怒，猛伸手抓住玉璃潔白皙的頸部。
嶽陰沒打算使用法術，也沒有掙扎。
他闔眼，腳下踏了卦位，下一秒便現身在青木幫，而抓著他的赤蓮鴻，自然
連帶地被帶到青木幫來。
「你！」赤蓮鴻大驚，放開抓著他的手，卻見四周一群青木幫的人圍上來，
他認得裡頭好些人，華暮龍就站在人群中，旁邊則是武天門。
「璃潔……」華暮龍著實吃了一驚，他們原本在中庭商討要怎樣攻入赤火幫，
卻見玉璃潔突然出現，還把赤蓮鴻一起帶進來。
「快捉住那傢伙，他是赤蓮鴻啊！」不曉得誰這麼一喊，原本傻著的一群人，
各自抄起武器擲向赤蓮鴻。
嶽陰用玉璃潔的身體閃身，足踏玄水幫的卦位，臨走前，他眼神下意識掃過
那群人。
赤蓮鴻受了傷，認清門的方向，拔腿要跑，此時牆上卻竄出一個女娃，一記
飛腿踹在他背上，他應聲倒下。
「小墨！」瑜雲看清那個人影，又驚又喜。
「我學武功了，哪個傢伙使壞，就打扁他。」紀小墨瞅了瑜雲一眼，沒忙解
釋她這段日子上了哪，只避開人潮躍上屋頂。
赤蓮鴻窮途末路，別無他法，一揮手，一波靈氣擊倒在他面前的人們。
「小心他的法術。」急中有人這樣喊，華暮龍聽聲音熟悉，轉頭才發現炳芝
環就在自己身後。
「炳老兄，你怎不結巴了？」賈祿民不忘酸這麼一句，卻被倚學文白了一眼。
「我……我……」炳芝環好容易才說出一句話，被這麼一提醒，結巴的壞毛
病又復發起來。
「沒這時間讓你想話怎麼說啦！」仃一釗一拳敲在炳芝環的頭上，卻敲得很
輕，之前他們誤會他是事實，但沒有人會好意思道歉，這一拳正代表重新接納他
回青木幫來。
華暮龍沒多跟他們說話，現在赤蓮鴻身旁沒有人能接近，如果就這麼放著不
管，他很快就會逃走。
就算小黎不會復活，他也要赤蓮鴻付出代價。
邊想，華暮龍拔刀，一招銀河落九天，霎時劈向赤蓮鴻面門。
他閃不掉，赤蓮鴻愣著，想側身躲開，卻來不及。
但刀勢卻沒擊中他，因為武天門竄出擋在他的跟前，手一揮，華暮龍的刀就
偏了。
「你……」華暮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臨時倒戈的傢伙，現在竟然出面
攪局。
「天門……」赤蓮鴻快哭了，他以為武天門早已離開他，沒想到他埋伏在青
木幫裡，是為了哪天能夠救他。
武天門用僅有的一隻手，拾起地上一把長槍，華暮龍只是看著。
這只剩一手的法師，無論怎樣都打不贏自己，就不知他拿了槍要做啥。
武天門嘆口氣，背對華暮龍，望著他長久倚靠的夥伴。
「天門，拜託，帶我離開這裡！」赤蓮鴻哀求道。
喫一聲，長槍的尖端，霎時沒入赤蓮鴻胸口，赤蓮鴻雙眼圓睜，在斷氣前都
不相信武天門竟會下手殺他。
「我背叛你，該付的我都付了，你說過背叛我就把命給我。」武天門背對眾
人，絲毫不管他們的訝異，逕自走出青木幫。
往後，沒有一個人再見過他。
玉璃潔醒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她沒花多久時間辨認出這裡是玄水
幫幫內。
是夢嗎？這些天來的確發生太多事，讓她夢跟現實都搞不清了。
玉璃潔感到有些空虛，不知遺失了什麼，她下意識查看自己胸前，才發現嶽
陰刻上的名字已然消失。
「嶽陰！」她從床上躍起，四處尋找，推開房門卻只見一樹香氣襲人的桂花。
該不會一聲不響就走了，這的確很符合他神出鬼沒的個性……玉璃潔想著，
心頭一陣酸楚，險些掉下淚來。
「瞧妳慌成這樣。」溫和，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玉璃潔轉身，才發現嶽陰就在自己背後，活生生的。
「你就愛嚇我……」她抱怨幾句，轉身走進屋裡。
嶽陰望著桂樹好一陣子，該去該留，他沒有個定奪。
如果不是這女人身上有他留下的法術，他也不可能有機會回到自己身體。
所以該感激？那太可笑了……
不過，如果可以，他想要擁有她，即便自己根本不夠格愛上任何人。
他到這裡來之後，似乎做了許多事，但最後看來不過白忙一場。
一場空，大家你爭我奪之後，得到了什麼？沒有。
「璃潔……」嶽陰折下一小撮桂花，進屋將花朵擱在她手裡。「跟我走，好
嗎？就妳跟我。」
就讓她做決定吧。
如果自己在她眼中，夠重要的話……
玉璃潔遲疑一會，她會這樣猶疑是當然的，她想著幫派的事情。
現在雖然人數所剩不多，但她還是不能說走就走。
「他們不曉得妳還活著，所以妳可以照自己的意思選擇。」嶽陰柔聲道。
玉璃潔笑了，她哪時真正為他人出生入死過了。
幫派更輪不到她的死心塌地，她走了，必有能力強的人會起身帶領。
「我跟你走。」她上前，握住他的手。
嶽陰擁住她。
沒有人聽見咒語的詠唱，所以沒有唸咒……或許……
兩人身影逐漸變淡，沒一會，就像從來沒回到這個房間一般了。
恩怨持續運轉，自然不可能因著這兩人的離去而停止。
但我們已經無法知道得更多。
(全文完)
'08.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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