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長生

看板story作者 (屍體)時間15年前 (2009/04/03 01:04), 編輯推噓6(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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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G 文字版 http://blog.xuite.net/waterfly/mylife/23137743 曾經,他也與一般人無異。 而變異,不知何時開始。 他在各個朝代間流浪,流浪世代交替。 他在各個輪迴間流轉,輪轉生離死別。 他記得他一直是個平凡小子,毫無突出之處,僅靠一雙腳在各村間走貨,攢不多錢, 但也足以溫飽。 待二十歲時,有一個張媒婆上門說親,與他扯著這村的女兒俏、那村的女兒柔,聽張 媒婆叨叨絮絮,他想要是有個媳婦兒持家,回家時有頓熱騰騰的飯菜也不錯,遂請張 媒婆找個媳婦兒。 張媒婆替他找的媳婦兒他很滿意,每日他備好貨物準備走貨時,他的媳婦兒總站在門 口送他。 她說:「夫郎,路上小心。」 趁西落前回家,看到的是妥妥貼貼的乾淨整齊,晾乾的衣物已收進櫃中,昨晚弄出的 髒污已不見,桌上是才剛炒好的飯菜,灶上還炖著一鍋湯。 她說:「夫郎,吃飯吧!」 她總遺憾無法替他生個白胖的兒子,他也是,雖說他是個孤兒,倒也聽過「不孝有三, 無後為大」,他還想著要是有個兒子,定要教他怎麼走貨的技巧。而他的媳婦兒聽著 大嬸們提供的偏方,一個個嘗試。 最後她說:「要不,納個妾吧!」 他搖搖頭,「多養個人,麻煩。」 有個郎中每隔段時間就會到他們村子看診,他帶上媳婦兒給郎中看看,他想或許是媳 婦兒的身子骨弱,得要調養些時日,正好讓郎中開幾帖藥試試。 郎中把了媳婦兒的脈,「你的也讓我瞧瞧。」他依言伸出手讓大夫把脈。 郎中沈默一會,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如果我有一帖藥,吃了必讓你媳婦兒有妊, 但要付出點代價。」 「什麼代價?」他們急急問道。 「孩子跟你的媳婦兒只能保一個。」郎中依舊是詭異地笑著。 「你說什麼?」他揪住郎中的衣領大吼。 媳婦兒把他拉走,他氣那郎中的話,也氣媳婦兒就這樣拉走他,媳婦兒安慰他。 「這種事…也是有的,郎中或許是想讓我們有個準備,郎中醫術好、心地好,定不讓 這種事發生,你就讓我試試吧!」這些日子他不明說,但他的失望總有意無意透露, 總像根針紮進她心。 也是,若真有事,到時穩婆和郎中皆在,出不了什麼事兒。 而後郎中給他們一帖藥回去試試,沒多久傳出有喜了,他向郎中道謝,郎中還是詭異 的笑,要他好生照顧媳婦兒,不用郎中多說他也知曉,那可是他盼多久的兒啊! 臨盆時,他在屋外聽到媳婦兒慘叫,急的想進去,幫忙的婦人趕忙拉住他,笑他那副 急樣,又說女人生子皆如此,他的媳婦兒身子骨不差,挺得過去。 沒多久穩婆刷白著臉出來,「你…媳婦兒和孩子只能保一個…」 甩開攔住他的手,他衝進房間看到媳婦兒狼狽地躺在那,那血泊泊地從媳婦兒下身流 出,又聽到穩婆再問他。 孩子,跟媳婦兒,你要保哪個? 「孩…孩子…」這聲音是媳婦兒發出的,「夫郎…孩子…」 他楞楞地看著媳婦兒,也不知是受到驚嚇還怎樣,他也跟著媳婦兒說。 「孩子。」他說。 媳婦兒露出一個到現在他也不明白的笑容,他聽到孩子啼哭,媳婦兒顯得精神很好, 還抱住孩子軟軟的小身體,親親孩子的額頭,媳婦兒說累了,他接過孩子,媳婦兒又 微笑睡著,再也沒醒過。 他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有些大娘看不過去他這個窩囊樣,劈頭罵他一頓,媳婦兒拼死 留下來的孩子在啼哭,他一個驚醒,從大娘手上接過孩子,哄著孩子不哭。 「阿息不哭不哭,爹在這呢!」念息,是他取的名,大娘們都說他取的名跟讀書先生 一樣好。 不知什麼緣故,念息的身子骨特弱,滿月之後常常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找郎中 找得他攢的錢所剩無幾,而念息第一次生病找上郎中時,郎中又是詭異的笑容。 「是男孩吧!」連念息的面都沒見到,郎中卻肯定的道。 大娘們對念息甚是疼惜,疼他這麼小就沒娘,疼他不哭不鬧,自然在念息的爹走貨時 幫上一把,讓他爹多攢一些錢,養好念息的病骨頭,念息再這樣病下去,恐怕… 他再怎麼努力,念息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餵什麼吐什麼,小小的身子已經瘦的不成 人樣,每天夜裡他總會醒個幾次,聽聽念息的呼吸聲,才安心入睡。 後來…已經沒有念息的後來,那天他一醒來看著旁邊已然僵硬的念息,他也沒喳呼, 他抱著涼透的小身體,就這樣不吃不喝不動,隔壁的大娘見父子倆沒出門感到怪異, 一推開他家的門看到那樣子,只是低低地嘆氣。 大夥兒幫忙辦喪,想起今天又是郎中來看診的日子,他像瘋子似的衝去找郎中,不管 郎中是不是還有病患,他一把抓起郎中大吼。 「你不是說兩個只能保一個嗎?那藥根本有問題,你搶走我的媳婦兒,現在又搶走我 的阿息,你是殺人兇手,你是殺人兇手。」他邊吼邊掄打郎中,一旁的病患嚇得不敢 靠近,大夫的小廝衝上去拉住他。 「我是說過,所以你保了孩子。」郎中依舊笑得詭異,臉上的傷對他沒有影響,「但 你命中無子,想保住孩子,難!」 「你胡說!」 「我沒胡說。」 他氣紅了眼又掙扎地想打郎中,「你有!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 這件事情過後,那郎中依舊會到村子裡診病,他卻看出這郎中已不是原來那個,沒有 人相信他的話,都當作他是傷心過度、一時胡思亂想造成,村長甚至帶他求神問佛。 爾後幾年,他另娶了一個媳婦兒,不知真是命中注定,媳婦兒一直無所出,媳婦兒還 幫他迎了另一門小妾,還是一樣沒給他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他心驚那句「命中無子」,但折騰她們多年,一個子也蹦不出,不孝這二字壓在心上, 他一直是不太開心,連帶媳婦兒跟小妾也是看著他臉色過日子。 很多年過去,他老了,媳婦兒和小妾也老了,三人常常相對無言,她倆就會去隔壁逗 弄村中的孩子,慢慢地她們走不動也不出門了,最後連床都下不了,身子拖過一天一 天。 是他處理她們的後事,感嘆哪天換自己死了,沒有子孫幫他處理後事,他還托新村長 到時幫忙處理身後事,新村長也應承。 他沒有等到那天。 一天,他一醒來,想要下床時,發現自己無法起身,抬手只看到一隻白嫩的小胖手在 他眼前,他慘叫只聽到嬰兒的尖叫,沒多久他對這樣的自己無助地哭起來,這哭聲引 來一個昨日還與他說過話的大娘。 「唉唷!是誰這麼狠心?把孩子丟到這裡?老江呢?怎麼不在這?該不會是老江哪房 親戚託孤?」大娘哄著他,「乖唷!乖唷!不哭不哭,我們一起等你江爺爺回來…」 ※ ※ ※ 前朝已滅、新朝初立,江昔往看著乞生掙食的人們,他們的神情在淒涼殘的戰後街道 破透露生機,這樣的面容他已看過不知凡幾,常讓他恍惚著自己又淪落哪個朝代。 這些朝代對他毫無意義,也不在乎是誰統治他腳下的土地,對他來說,這些只是要花 一些精力去適應新的口音和穿著用度。 前朝與新朝的通用貨幣不同,江昔往早在戰亂前將前朝的貨幣全兌成五穀。那樣兵荒 馬亂的世道,有錢又如何?耗盡身家財產也換不上一口糧,吃飽活下去才是那種世道 奉行的圭臬。 等到新皇登基、世道漸好,又正值開國之初,百廢待興,四方商賈在大城互通有無, 江昔往的身份正好有所發揮,他從走貨郎轉身一變成為糧商,將囤積的五穀拿出來批 銷,換得在此朝代生活的立基。 滄海茫茫,天幽幽,他的外表尚在年華中,他的心卻已步入耄耋,像死寂的荒蕪,連 細小的塵土也引不起波瀾。他不只一次瞧著鏡中的臉龐,那不是他認識的走貨郎,只 剩一副形骸架住一個叫「江昔往」的皮囊。 這皮囊不吃不喝也能撐過生生世世、與天共存,倒是長得遲緩些,但他還是吃下飯桌 上的每一粒米,為了他不明所以的原因。 那日,他正往酒樓走去,打算與一位林老闆洽談收購米糧之事,遠遠地看到一輛馬車 停在酒樓門口,一位家僕在門邊等著,馬車中伸出一隻柔弱無骨的纖纖素手,簾子一 掀,走出一個如畫般的女子,不知家僕說了什麼,惹得那女子笑聲連連。 江昔往看見她的笑容,他說不出那是甚麼樣的滋味,他不是文人,說不出風花雪月, 只知道她的笑容就跟冬天捂著的暖爐一樣溫暖,而她頭上綰著未出嫁姑娘的髮式,不 知是否訂了親? 他欲上前攀談,走個幾步又覺得不妥,這麼貿然的想法讓他啞然失笑,沒想到自己還 能像一個毛小子一樣毛毛躁躁。 他上了酒樓與林老闆相談穀物收成及米糧價格的問題,自然也瞧見方才的女子也在酒 樓之中,那林老闆見他的眼神,心中便知有戲,有意無意透露那女子是李記商號的閨 女,商號雖小,倒也是有些名望。 而李老闆的掌上明珠,閨名含春,正逢二八年華,上門求親者眾,卻至今雲英未嫁、 尚未聘定,她曾道「只求良人,不就齊人」,李老闆也遂她的意。 林老闆見江昔往身穿一襲藍色絲袍,顯得有些深幽,眉宇間帶著倦怠,本以為他是書 香門第之子,但見他舉手投足有些隨意,不見拘謹和書酸氣,想必不是迂腐之人。 「江老弟,我看你做事穩重,從不拖延我什麼,我與李老闆有些生意往來,或許這事 我能幫你牽上一線」林老闆哈哈大笑拍著江往昔的肩膀,「你也甭擔心齊大非偶,論 起家底,你也不差。」 李老闆瞧著今日的東道主江昔往,這些年看過不少踏破門檻的求親者,這糧商江昔往 在他眼中不過一般,若不是林老哥居中牽線,這小伙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更別說想 娶他寵了十六年的女兒。 不過…李老闆冷哼一聲,這小伙子真沈得住氣,什麼話題都能搭上,就是不提自家女 兒之事,讓想好的拒絕說辭毫無用武之地,總之,想娶他的女兒,作夢! 這個城雖不小,流言倒傳得快,沒多久大家都知道李老闆不喜江昔往,處處刁難江昔 往,這般刁難的緣由是江昔往對李老闆的女兒有意。 「李老闆那樣…江老弟不介意?」有天,在江昔往被將老闆刁難後,林老闆這般問他。 「這些事我並未放在心上。」江昔往看著自己被李老闆童僕弄濕的身子。 「江老弟這般堅持是…」這江老弟的脾氣也太好了吧? 「我…我只是想看到她的笑容…」江昔往低低地說道,只要她能一直那樣笑,在他還 是別的男人懷中有何分別。 後來林老闆將這段對話講給李老闆聽,李老闆只是哼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自顧自 的喝茶,林老闆看到他這副模樣,便了然地笑笑。 江昔往自是不知有這段過程,只覺得李老闆的下人突然對他好起來,李含春比往日常 出來走動,不管她到哪,江昔往若是得空必會出現在附近,但兩人從未交談過。 一日,李含春到了湖邊,看到江昔往又出現在附近,她忍不住走上前問他怎麼老跟著 她,一時間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與她相看兩無言。驀地,她笑了,他痴傻看她,她 又笑了。 那笑,像是被春風撫過的荒蕪,開出朵朵小花,含春,含著春天笑容的女子,在那片 荒蕪紮了根,隨風搖曳。 李含春見江昔往不似以往的男子,開口隱約帶著「李家女婿」的口吻,江昔往面對她 時雖有些傻氣,但更多的是尊重,而那一抹幽藍身影透露的倦怠,總讓她想傍在他身 旁,撫平他眉宇間滄桑的孤寂感。 過了一陣子,江昔往向李家下聘,李老闆見李含春的嬌羞樣,便擇吉日,兩家行了六 禮,李含春過門成親,交拜之後,引入洞房。 成親之後,他待她甚好,他喜愛看她的笑容,那笑會讓他從四肢百骸暖到心坎,所以 他寵她,幾乎應承她大小事,只要她還對他笑,她總嫌他會慣壞她。 忙完一日的商事,夫妻兩回房休憩時,她會挨著他說些體己話,他看著她含笑的神情, 專注聽她叨絮瑣碎雜事。 她說,日後定會勤儉持家、學習當糧商江昔往的妻子,除了府內大小事之外,還會著 手準備參與糧行商事、出入應酬。 她說,不忍見他一人辛勞奔波,定要他趁著糧行事少抽空時,一同登上畫舫遊湖,暫 忘凡塵俗事,體驗「船在水中行,人在畫中游」。 她說,要入冬了,得要多備些冬衣,不讓他再穿深藍長袍,笑鬧要幫他做一件大紅棉 襖,讓他看來喜氣洋洋。 她說,別住在糧行後院,找個時間託土地掮客看個大宅子,將來若有了孩子,在宅子 中找一塊地當作孩子的遊園… 命中無子! 這四字躍然心上。 他早知成親多年來岳父想含飴弄孫,含春想相夫教子,他不時回想早夭的孩兒冷冰冰 的躺在懷裡,頓時幾世前的痛苦再度焚燒他心,這痛,能否再度承受? 為此,對著含春的盼望,江昔往抑鬱寡歡。 他們極少吵架,卻為了這件事情不和陸,含春無法理解他,他更是說不出口,含春竟 以無所出為由想幫他納妾,他生氣,氣的是她也是他。接著含春大病,他啞聲道出大 夫曾說他終生不育,而含春心疼地摸著他臉,與他相擁而泣。 過陣子,含春漸漸好起來,也不再提孩子與納妾之事。雖說不提,但江昔往知道含春 將囤積的舊米煮粥,每日清早賑濟街上孤兒,行善數十年,成了街坊鄰居口中的大善 人。 「對不起…等我走了…忘了我…」含春彌留之際時說道,不曾想過自己比他早走,她 放不下這男人,他這般愛她,她不忍讓他親手送她走,若她走了徒留他一人在世上, 他們的家將是他的痛苦。 所以含春,你要笑,他最愛看你的笑容,最後的笑容… 不! 不要! 他不要聽她的話,將她的遺體燒成灰。 他不要聽她的話,將她放進骨灰罈中帶著。 他變賣家產、將糧行脫手,孤身行走蒼茫萬里,每當他望著明月思之若狂時,他便用 她的骨灰和酒飲下,讓她融入思念、融入血肉,在他身上活著。 骨罈空,止念思,夫與妻自此不再仳別。 耆叟老者映在銅鏡中,江往昔多世的經驗得知自己時日無多,這間小屋處於一個隱蔽 之處,屋中已經備好嬰兒用品和食物,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枕邊放著自製的儲水器。 他想,才剛安定的國家應是不會立馬改朝換代,屋中的銀兩尚可供下一世使用。 他想,第一世的郎中早已不知去向,當年曾恨過,後來才驚覺郎中已給了選擇。 他想,不曾走過忘川、喝過忘川水,一世世這般度過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東西?既是 如此,幸虧命中無子。 他想,他終是與含春不離不棄,有含春陪伴,接下來的路途有了些慰藉。 他想,再也不要遇到另一個含春,那太痛了… 江昔往閉上雙眼恍恍惚惚地想著,終至沉沉睡去。 -- 撲克牌系列 http://blog.xuite.net/waterfly/mylife?st=c&p=1&w=1229880 屍體求籤系列 http://blog.xuite.net/waterfly/mylife?st=c&p=1&w=904561 歡迎入內參觀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32.10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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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憐喔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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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是來自歐蘭朵 我看完了也很難過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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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好的故事 不推 對不起作者也對不起自己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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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個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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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2 21:07, , 6F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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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6 19:58, , 7F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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