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死亡期限
我有什麼心願未了？
我只想要我的小雯，好希望她回到我身邊。我要緊緊的抱她，摸她美麗的
臉龐，吻她的唇。
我要一句承諾、一種踏實的感覺、一個會實現的夢。還有小雯。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這位先生，你確定你要這麼做？決定之後就不能反悔了喔。」
「還不是很確定……妳可不可以再說明一下細節？」
高級沙發上面坐了一個美女，她自稱夢露，是殺手集團的成員。
「你知不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她說：「你付錢，我們負責殺人。你知
道我們會殺誰嗎？」
「我知道。」我發現我喉嚨很乾。「你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殺死付錢
的人。」
他們的工作是幫人自殺，網路上是這樣說的。像我這種不敢自殺的人，可
以來這裡，付錢殺死自己。
「原來你知道嘛。我們可不是犯罪集團唷，我們做的是慈善事業。」她說
：「社會上有這麼多痛苦和無助的人，每天都有人想死，可是真的有勇氣
去死的人只佔一小部份。」
我點點頭，問道：「死的時候會痛嗎？」
「不會太痛。我們這邊都是專業殺手，經驗很豐富，你可以放心交給我們
……還是你想要痛一點的？」
「不不不，」我連忙拒絕。「付完錢，馬上就會死嗎？死在這裡？」
「不是在這裡。我們會趁你不注意，例如你在吃飯或走路時，找機會把你
殺掉。」
「這樣就變成凶殺案，會引起騷動吧？」
「你太小看我們了。」她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我們會把現場佈置成發生
意外的樣子，不會有人發現是誰殺的。」
「好！那妳說要『找機會下手』，那會不會拖延好幾天？有個期限嗎？」
「三天。」她一字一句的說：「從付錢開始，三．天．之．內．你一定會
死。」
「那如果到了第三天還殺不死我呢？」
「如果真的這樣。」她頓了一下。「我們會用極端的手段，不顧一切置你
於死地，以達成我們契約的內容。
「從以前到現在，只有五個客戶活到第三天，情況變得相當棘手。希望你
不要當那第六個。」
「所以，」她眼珠轉了一圈。「還有問題嗎？費用是兩百萬，一次付清。」
我毫不猶豫掏出兩百萬鈔票，遞給夢露。
「好了，帳款已結清。把你的姓名和住址給我，回去等死吧。」
我站起身，走出陰暗的屋子。外面陽光普照，台北街頭車水馬龍，到處是
忙碌的行人，噪音迎面而來。
屋內屋外，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而我，即將前往另一個世界。
我剛才花了兩百萬，買下一個死亡期限。
到時，我將會獲得解脫。從這場被裁員、以及被小雯拋棄的惡夢裡解脫。
最多再痛苦三天而已。他們會用什麼方法殺死我呢？我會被一槍爆頭？還
是從背後被砂石車輾過？我會被下毒？或者突然飛來一把利刃，砍斷我的
脖子？
越想越開心，我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突然，手機響了。我拿出手機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是小雯打來的？她已經半年沒跟我聯絡了啊。
「幹嘛？」我不客氣的說。
「你現在有空嗎？」
「怎樣？要我做什麼？」
「沒有要你做什麼。」
「那妳打來幹嘛？」
「想跟你見面。」她說：「一起吃個飯好嗎？」
小雯竟然說要找我去吃飯？
「妳說啥？」
「就見個面啊，想跟你談一些事。」
「什麼事現在不能講嗎？」
「當面講比較好……」
「我現在很忙耶，」我抗拒著。「好吧好吧，那就吃個飯。」
這女人在賣什麼關子呢？掛斷電話，我胡思亂想著。該不會又到什麼方法
要來羞辱我吧？反正我快要被殺死了，去一下應該沒差。
我失魂落魄般來到約定的咖啡廳，一進門就看見小雯的身影。
她靜靜的坐著，似乎有些憂鬱。雖然氣色稍差，但她看起來還是好可愛，
彷彿從我夢中走出來似的。
但是有一點不同，她挺著大肚子。
「我懷孕了。」她劈頭就說。
我嚇了一大跳，差點沒當場暈過去。
「天哪！妳肚子被誰搞大了？」
「孩子是你的。」
「孩子是我的？」我腦子嗡的一聲。「妳不要騙我！我不想當現成老爸。」
「我沒有騙你，是真的！」她著急的說。「已經七個月大了！」
真的是我的小孩。七個月前，我們還在同居，整天賴在家裏，沒可能是別
人幹的。
所以我有孩子了？
「那個、孩、孩子是、是男的女的。」我結結巴巴的問。
「女的。」
「有沒有想好要取什麼名字？」
「現在不想講這個。」
「那妳現在想講什麼？」
「我不想看到你這樣。」
「什麼看到我這樣？」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跟你見面？」
「我怎麼知道。」我反應慢半拍。「還不就是妳懷了我的小孩，想找人幫
妳養。」
「你這個笨蛋！」
「什麼。難道我講的不對？」
「就說你沒救了。」她瞪了我一眼。「是因為這個孩子沒錯，但並不是想
找人幫我養。」
「所以？」
「我本來已經不愛你了。」她淡淡的說；「可是我懷孕之後，每天懷著她
，就一直想起你。
「這個孩子，是我們曾相愛的證明，我沒辦法忽視這一切。我想到過去的
點點滴滴，你給了我太多回憶，這些回憶，現在變成我肚子裡的小生命。
我越是在乎，就越放不下。」
空氣中，流動著感傷。
「所以我想和你重新開始，為了我們的孩子，也為了我們自己。」她說：
「你不可以再像以前一樣，每天惹我生氣。不然有一天我還是會離開的哦
！還有，你失業就失業，不要這樣垂頭喪氣的，趕快去找工作。」
「我盡量。」
「這樣不行，我要你講得明確一點。」
「好，我保證。」
我突然想到，既然孩子都快出生了，我要和小雯結婚嗎？可是我不知道怎
麼開口。
「至於結婚的事。」還好，她先講了。「我看就先等孩子出生，然後你找
到工作，我們搬去你那邊住，等一切都安定下來了，再找時間結婚。」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心花怒放！
「好啊好啊。」我簡直樂歪了。「很不錯的安排，就醬子吧！」
管他是不是奉子成婚，只要能跟小雯在一起就很好，而且還有可能白頭偕
老，真是美夢成真。
可是？
等等，我不是快被殺死了嗎？
外面有一狗票殺手要來幹掉我耶！
這下真的糗大了！事情怎麼會變這樣子勒。原本以為人生毫無樂趣，突然
來個大逆轉。只要有小雯在，失業又算什麼呢？可是，可是我最多只能活
三天。
現在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我反覆問著自己，越想越是恐懼！我現在完全
不想死，非常想活下去。活著可以跟小雯結婚，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此刻，我真是後悔極了！我想我後悔的程度一定有姚明那麼高。
「你怎麼了？臉色怪怪的。」
「沒、沒事。」我急忙收斂表情。「那就這麼決定吧！我趕快去找工作，
妳把身體照顧好哦。愛妳唷。」
送小雯回家的路上，我一路提心吊膽，生怕飛來橫禍，慘死在小雯面前。
「我們會趁你不注意，找機會把你殺掉。」夢露這麼說過。
那些致命的公車！那該死的紅綠燈！路邊的變電箱！還有看起來很危險的
路人！我第一次發現台北街頭竟然這麼可怕！
幸好，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我一路狂奔回家，用力關緊大門，把窗簾全
部拉上，躲進被窩瑟瑟發抖。
我快要死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那天晚上，我不斷地做惡夢。我夢見我被殺手連開十幾槍，打成蜂窩，然
後殺手冷笑著把我鼻子嘴巴慢慢割下來……
從夢中驚醒，我想起小雯。她甜美的笑容是我活下去的動力。我一定要把
她娶回家，讓她快樂。
沒錯，我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想個辦法才行。
我想到報警。
「哩公蝦？」長得像流氓的員警一臉不可置信。「你說有個殺手集團要殺
你？而且還是你花錢叫他們殺你？」
「對對。」我點頭如搗蒜。「地址給你們了，請各位警官大哥幫忙處理一
下。」
「麥騙啊啦！」員警哈哈大笑。「殺手集團？哈哈？台灣有這種東西？」
「我說真的啊！」我感覺有點氣憤。「我現在有生命危險，只能活到明天
哦！」
「去去去！」員警似乎不想理我了。「照你這樣說，那是你自找的吧！而
且沒有犯行我們也不能處理。等你真的被殺了再來報案吧。」
我瞬間心寒到極點，猛然閃過一個念頭，該不會警界也有殺手集團的人？
既然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殺人，警界被他們收買也是很合理的。
想到這點，我感到無比恐懼！連忙說句「謝謝」，轉頭逃出警局。
一路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一路狂奔回家，用力關緊大門，把窗簾
全部拉上，躲進棉被瑟瑟發抖。
我真的會被殺死！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我今天還沒死，那明天一定死定了。
「如果活到第三天，我們會用極端的手段，不顧一切置你於死地。」夢露
這麼說過。
極端的手段，究竟是什麼呢？我腦中閃過各種血腥的手法，也許他們會闖
進家裡把我剁成肉醬，也許會直接把我房子炸掉……我簡直快精神錯亂了。
當晚，我做了數以百計的惡夢。但是夢的結尾，是我和小雯的婚禮。她抱
著我們的女兒，穿著白紗，對我獻上深情一吻。
第三天了。
我躲在房間，一步也不敢離開家門，腦中胡思亂想著，心理反覆受著煎熬。
正當我想到第一千零五十六個死法時，手機鈴聲忽然大作，嚇得我心臟差
點停止。
是小雯打來的。
「親愛的。」小雯甜甜的聲音。「你還好嗎？現在有空嗎？」
「還好啊，什麼事？」其實我快暈過去了，怎麼可能還好，但只能昧著良
心回答。
「我現在去你家一下，然後你陪我去醫院做產撿，好不好？」
「沒問題。」我深吸一口氣。「來吧！待會見！」
臨死前能夠再見小雯一面，應該了無遺憾了吧。
等待的時間像一輩子那麼長。終於，門鈴響了。
我小心翼翼的把門打開一個小縫，看到小雯。她挺著大肚子，對我露出微
笑。
她好美好漂亮，在我眼中簡直完美無瑕。為什麼她願意跟我結婚呢？我簡
直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我快要被殺死了。死掉的話，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天啊，真希望今天不要
死。多活一天也好。
我極力壓抑一把抱住她的衝動，看著她慢慢走進來。
「你房間還是一樣亂。」她環顧四周，笑了笑。「我休息一下，待會要陪
我去醫院哦！」
「好。」我心不在焉的應著。
「哎呀！」她拿起一個玩偶。「我送你的娃娃你還留著耶！」
「對呀……」我頹然坐倒在沙發上，全身無力。
「你怎麼啦？」她瞥了我一眼。「怎麼無精打采的？欸，我去上一下廁所
。」
我幾乎沒聽見，完全沈浸在自己的負面情緒中。連她上完廁所走出來都沒
注意。
「欸！你不能這樣子啦！要振作起來！」她走到我面前，緩緩彎下腰，看
著我。「厚，搞什麼，又不理我了。」
她嘆了一口氣，坐在我身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我已經徹底失魂落魄，電視的聲音似乎離我很遠，聞若未聞。
她安靜的看著電視。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轉向我，嘟起嘴巴，一臉不開心
的樣子。
「你到底怎麼搞的呀？」
她伸手捏住我的臉，把我的臉拉起來，轉向她。
我猛然清醒過來，同時，我的視線越過她的臉龐，看見不可思議的東西！
奇蹟！這一定是奇蹟！
我看見電視上有個美女，鎂光燈閃不停。那美女濃妝豔抹，表情憔悴，竟
然是那個叫夢露的女人！
她垂頭喪氣，坐在警察局的凳子上，旁邊東倒西歪坐了兩三個人。
我全身像觸電一樣劇烈一震，用力跳了起來，撲到電視機前面，兩手抓住
電視仔細聆聽！
「經濟不景氣，詐騙猖獗。
「今天警方又查獲一起詐騙集團，成員共有三男一女，主謀便是畫面上這
名年輕女子。她自稱原本是百貨公司專櫃小姐，因為經濟不景氣被裁員，
走投無路下才號召詐騙集團。
「此詐騙集團手法不明，目前已得手超過七千萬元。警方呼籲被害人出面
指認，奇怪的是，從昨天到現在，只有少數幾名被害人出面領回被騙的金
錢。
「警政署長呼籲，民眾在接到可疑電話時，請勿洩漏個人基本資料，以免
受騙上當……」
這是真的嗎？原來是詐騙集團？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三天來所
有細節、所有矛盾掙扎的心情，像跑馬燈一樣一閃而過，瞬間全部消失的
無影無蹤！我雙手劇烈顫抖，幾乎忍不住要大吼大叫起來。
我重獲新生了！生平第一次被騙兩百萬，被騙得這麼開心！
「你在幹嘛啦？」
「太好了！」
我高興得簡直快爆炸了，忍不住從背後抱住小雯，對她親了又親！
「我愛妳！我愛妳！」我開心的大吼：「我一定會馬上振作起來，找一份
工作，給妳一個最溫暖的家！我會對妳很好，讓妳快樂，而且我永遠不會
放棄，要跟妳一輩子在一起！」
我緊緊摟著她，聲音不禁哽咽了。
此刻，我終於明白，失業並不可怕，失戀不是絕望。
因為，活著就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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